救了路邊店女子

侯海洋壓根沒有想到馬光頭肩負着教育、批評和幫助他的使命,隨口道:“到時有什麼事,馬老師你給說一下就行,我不想看那幾爺子的嘴臉。”

從1993年起,針對工業企業的“分類指導、抓大放小”成了風行全國的熱詞,縣屬國有企業特別是效益不好的小型國有企業紛紛實行了改革,出售給集體或個人,或者實行股份合作制,結果是大量工人開始下崗。縣絲綢廠受到衝擊最大,下崗女工人數已有上千人。少數女工與部分原本就沒有工作的女子爲了生活,明裡暗裡被生活逼進了路邊店這個泥淖。

放下電話,杜強小姨子換上了笑臉,道:“小侯老師,你來了,我正在等你。”她第一次主動給侯海洋倒了一杯茶水。

“我們這裡便宜,樓上也乾淨。”女子擠出笑臉,努力想扮出風塵女子的火熱神情。

從守門公安表情上看,他同意了這種說法,不過並沒有放行,道:“你還是等會兒。”他的眼光在杜敏臉上曝來腰去。

房屋是兩室一廳的格局,套內不超過五十平米,一共四張桌子。客廳不大,剛好能擺得下兩張桌子,兩室也不大,各擺得下一張桌子,廚房和衛生間都沒有,是打開窗臺增加的臨時建築。

揭開小桶的蓋子,裡面有六條尖頭魚。中年人湊近小桶看了會兒,他是識貨人,道:“嗯,尖頭魚還不錯,晚上就在這兒吃飯,八點,煮一份辣子尖頭魚,來一盆酸菜尖頭魚。”

杜敏如一個小跟班,緊緊跟在侯海洋身後,眼睛都不眨。一大盤麻辣尖頭魚和一大盆酸菜尖頭魚如變魔術一樣出現在桌上以後,她心更忐忑,站在門外,眼睛盯着屋外的一桌人,盯着那一張張嘴巴以及連在嘴上的臉頰。

看着她不停地轉圈,侯海洋腦子有點昏,道:“你別轉了,趕緊準備。”一語驚醒了轉圈人,杜敏驚慌地道:“我會做辣子魚,但是酸菜尖頭魚沒有把握。這怎麼辦?怎麼辦?”

門口守着的公安伸出手,將門攔住,道:“你們先別走。”

侯海洋這才帶着杜敏順利地走出了路邊小店。出了小店,杜敏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侯海洋見幾個公安還盯着這邊,乾脆好事做到底,對杜敏道:“你要到哪裡?我送你回去。”

接下來的時間,秋雲心裡着實糾結,她急着要逃離新鄉,又格外舍不得侯海洋。在牛背砣小學的日子裡,充滿着初次體會到的水乳交融的甜蜜,對女人來說,人生初體驗是如此刻骨銘心。

他在城外隨便找了一家路邊店,炒了熱菜,要了熱湯,慢慢地吃喝起來。

巴國方言,放屁。

兩人正在參觀時,一箇中年人走了進來,他是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掉進人羣中就找不出來,唯一能讓人記住的是他微微朝前挺的肚子。

杜敏知道找廠裡報賬是個奢望,嘆息一聲,在家裡翻了一個盆子,匆匆出門。出門以後,又返身回來,抄了一個附近商店的電話號碼。

侯海洋道:“我進城,順便在這裡吃飯。”

“麻煩送我到東方紅中學。”杜敏坐在了摩托車後座,她下意識地朝後仰,讓身體與侯海洋保持適當距離。

侯海洋暫時沒有明白這位女子是什麼意思,看了一眼這個女子,“嗯”了一聲,繼續吃飯。

“媽到哪裡去了?”

侯海洋道:“爲什麼?”

侯海洋道:“這麼貴,我才點了一個炒肉,一個素菜湯,炒肉最多六塊錢,素菜湯兩塊,頂了天十塊錢。”那女子見到守在門口的公安,心裡煩躁不安,順手從櫃檯裡拿出一個木板子,上面寫着價錢,其中炒肉二十,素菜湯五塊,氣呼呼地道:“我們是明碼實價,現在菜價漲得這麼高,收你二十五也不多。”

“你們這裡有尖頭魚?”他帶着疑問的神情,微緊着眉毛,對小店的環境不太滿意。

在一片紅磚樓的中心位置有一幢青磚樓,杜敏將侯海洋帶進了青磚樓,道:“這是以前百貨公司的家屬樓,百貨公司垮了以後,很多房子賣了出來,我租了一家底樓,改裝成家庭餐館。”

侯海洋動了惻隱之心,道:“你煮魚的手藝如何?”

見面之後,杜敏道:“我在商店裡坐了接近四個小時,就爲了等你的電話。”

杜敏沒有料到第一次到路邊店會遇上這種事情,她下車地點距離家裡還有些遠,繞過幾幢樓,又上了一段石梯子,這纔回到家裡。進了門,父親坐在椅子上,蓋着厚厚的被子,張着嘴,艱難地呼氣,“呼哧、呼哧”如抽風機的聲音,已經在家裡響了好幾年。

樓上的公安很快就回來了,帶着衣冠不整的三男三女下來。付紅兵剛纔上樓之時只顧往上衝,沒有注意到吃飯的侯海洋,下樓時一眼就見到了侯海洋,他有些吃驚,走過去道:“你怎麼在這裡?”

北風吹得頭髮凌亂,往日總是熱氣騰騰的水桶失去了生命力,變得僵硬、冰冷。牛背砣小學孤懸於河邊,學生離校以後,冷冷清清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越是冷清,他越是想念秋雲火一般的激情,幾天時間,心理還沒有調適過來。感情這東西是奢侈品,由檢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若是沒有秋雲也就沒有如今的不適,他可能會找到新的玩法,釣魚、打牌或是喝酒。

在一旁等着打開水的趙良勇實在聽不下去,打斷道:“李酸酸,你的話太多了。”自從錄像室事件發生以後,侯海洋和趙海被逐出了中心校,一直以大哥自居的趙良勇深爲慚愧,他從內心深處不願意侯海洋再受到攻擊。

轉眼間,又到星期六,中心校再次發通知,四點鐘政治學習。侯海洋在院裡擺弄着心愛的摩托,馬光頭湊了過來,道:“侯老師,我打聽清楚了,過了寒假,開學就要確定民轉公的名額,你爸要轉正,寒假還是得走一走關係。大家都不想這樣做,也是逼得沒有法子。轉正的大權被幾個當官的捏着,要我們扁就扁,要我們圓就圓。”

此事對於杜敏來說,是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對於侯海洋來說,他只是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兩人的重視程度是不一樣的。

侯海洋從小姨子笑臉中意識到尖頭魚的價值,暗道:“新鄉尖頭魚已經成了招牌,15塊錢一斤,確實便宜了。”

侯海洋在中師讀了三年書,對館子的價錢熟悉得很,被路邊店敲了竹槓,滿肚子不高興。他抽出兩張十塊票子,放在桌上,道:“給你二十。”

腰間的傳呼機響了起來,侯海洋以爲是秋雲打過來,急急忙忙取了下來,看着是杜強辦公室電話,他感到很失望。杜強這個時候打傳呼過來,肯定就是尖頭魚的事,侯海洋想着父親送禮的錢,下樓發動摩托車,十分鐘就來到場鎮。

“如果家裡人知道我幹這事,如果被派出所抓了現行,我應該怎麼辦?”她越想越後怕,對眼前這個男子更是心存感激之情。

到了目的地,杜敏下了摩托車,對侯海洋道:“謝謝你。”脫離了路邊店的環境,她重新變成良家女子。

侯海洋用無所謂的態度道:“政治學習有狗屁個作用,我不想參加。”

付紅兵低聲道:“你怎麼到這種路邊店來吃飯,樓上就在那種幹活。”

在這一個星期裡,杜敏把全城所有的尖頭魚餐館都跑遍了,她驚訝地發現不管是最大的霸道魚莊,還是簡陋的小餐館,只要有尖頭魚,生意都還不錯。經過這個考察,她決定做尖頭魚生意,就算那個小夥子不賒,她也要借錢做餐館。

侯海洋道:“我在這吃飯,沒有做違法的事情,我知道你們查什麼,哪裡有人在一樓做那種事。”

在上個星期,杜敏只是給了侯海洋一個電話,忘記要侯海洋的聯繫方式。結果,她在下午四點鐘就坐在店裡等侯海洋這個電話,四個小時以後,她才聽到電話傳過來的天籟之音。

從氣質上來說,這個女子像是城裡人,不是農村人。城裡人幹過粗話,又來這種路邊店,十有八九是從絲綢廠出來的。侯海洋心裡不免暗自感嘆,以前絲綢廠女工下班,浩浩蕩蕩是一大羣美女,總是讓他這位青澀少年看得目瞪口呆,曾經無數次生出和絲綢廠女工談戀愛的白日夢。

劉清德內心涌起了一陣又一陣波濤洶涌的憤怒,他感覺屬於自己的珍寶被一個傻小子搶走了。但是此一時彼一時,劉清德知道了秋雲父親曾經是茂東有職務的警察,虎死不倒威,他不再敢於向秋雲用強,而傻小子侯海洋長着一顆花崗石腦袋,軟硬不吃,輕易惹不得。憤怒歸憤怒,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如狗咬烏龜,無處下口。

秋雲離開了,新鄉就如枯萎的水果,失去了鮮活的味道,侯海洋留下來唯一的理由是等待秋雲歸來。

馬光頭無法說服侯海洋,眼睜睜看着他揚長而去。他揹負着沉重的心理負擔到學校參加政治學習,臉青面黑,幾乎不敢面對代友明。

點名以後,仍然只有侯海洋一人沒有參會。代友明像個沒事人一樣,拉長了聲音道:“今天的政治學習要對全年工作進行階段性的小結,也要簡單談一談寒假期間的要求。”

“你就開個小館子吧,可以用尖頭魚作爲招牌。”

“馬老師,水缸裡還有幾條尖頭魚,你要用,隨便拿。”

老教師馬光頭在樓下轉了一圈,沒有找到侯海洋九九藏書,無意中擡頭,看到在二樓上迎風而立的年輕人,急急忙忙走上來,道:“小侯老師,我又聽說民辦教師轉正的消息了,今年要轉一批,考得有教師資格的,可以在內部競爭。”

“代校長,這事我有責任,沒有幫助年輕人。”

不管是否願意,該來的終究還得來。星期三,秋雲離開新鄉學校,到嶺西參加研究生考試。

這一句話如子彈,一下就擊中了杜敏最敏感的神經,她咬着嘴,硬邦邦地道:“你以爲我想做這事?還不是沒有辦法!要是有錢,誰願意做這種事情?”

杜敏仍然搖頭:“我媽媽在醫院裡,天天要用錢,說實在話,我家裡連十塊錢都沒有。”

侯海洋看着馬光頭臉上略帶着討好的笑容,就知道他的想法,道:

“賣魚的。”

在巴國風俗中,將瓶裝酒形象地比喻爲手榴彈。

付紅兵用懷疑的眼光看着杜敏,他和侯海洋知根知底,凡是與侯海洋有交往的女子,他幾乎全部認識或者聽說過,這個“杜敏”還真是第一次冒出來。懷疑歸懷疑,他還是走到中年人身旁,耳語了幾句。

青磚房底樓有一間房子,上面掛着“尖頭魚館”的招牌。招牌是用塑料布上貼着的手剪白紙字,算得上巴山城裡最簡陋的餐館招牌,白紙剪成的字工整娟秀,出自女人的手筆。

客車開走以後,年輕的侯海洋充滿了惆悵,心裡空落落的,他騎着摩托車在城裡胡亂逛了一會兒,然後無比惆悵地回到新鄉。他去時被灰塵捂得像掃地工人,回到新鄉時基本上等同於挖煤工人。

侯海洋爲了給杜強送貨,沒有參加政治學習,他做好了被批評的準備,也準備用不屑一顧的態度來對待校領導批評。等了幾天,也沒有人過問是否參加政治學習之事。

門外來了一輛長安小客車,車門打開後,從裡面陸續下來幾個男子,最先下來的人是瘦瘦高高的付紅兵。在店外蹲着的小平頭迎了上去,對付紅兵身後的中年人道:“裡面有四個小姐,三個在樓上,肯定還在交易,應該能抓到現行。”

店裡一位女子坐在角落裡觀察侯海洋,當侯海洋拿出傳呼機時,她下定決心,走了過去,坐在侯海洋對面,道:“帥哥,一個人吃飯?”

杜強在電話裡道:“今天晚上有重要客人,尖頭魚不夠了,老弟,你務必要送二十斤過來。”侯海洋還沒有回話,他又道:“老弟,無論什麼情況,都得要送魚過來,今天是茂東大領導要來,縣委劉書記親自點名要吃新鄉尖頭魚。”

代友明沒有責怪馬光頭,深沉地道:“年輕人要走上邪路,我們只能規勸,他不聽,吃虧的是他自己。”

杜敏聽到兩人對話,着急地對着侯海洋使眼色,她是第一次出來做這事,沒有料到會遇到掃黃,如果真的被關進了派出所,被家人或是鄰居知道,那就真的沒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

侯海洋深爲同情馬光頭,他知道馬光頭是什麼意思,直截了當地道:“寒假以後,我去弄幾條尖頭魚放在水缸裡。”

侯海洋畢業只有短短半年時間,這半年裡,他學到了三年中師都學不到的社會知識,他尖刻地道:“內部競爭?還不是領導說了算!”

回到牛背砣小學,他從溶洞裡撈了魚,再將裝魚的密閉桶綁在摩托車上。爲了送魚,他特意讓鎮裡的修理工焊了兩個鐵圈在摩托車後面,專門用來固定密閉桶,兩個桶可以放幾十斤魚。有了這些裝置,送魚就變得不再麻煩。

女子二十多歲年紀,身材不錯,比青春少女豐腴,又沒有中年婦女的鬆垮勁,只是臉上塗着厚厚的脂粉,說話時張着血盆大口,怪嚇人。侯海洋注意到這個女子手掌比較大,虎口處略有些老繭,想來也是幹過體力活的。

馬光頭無奈地道:“有什麼辦法,現在辦事就得送禮,以前不懂這些,滿了四十歲纔回過神來。這一次估計是最後一次民轉公了,你爸和我是同樣的情況,要多想辦法。”風吹來,光頭頂上幾十根頭髮隨風搖動,他用手將飄逸的頭髮梳理整齊,一股風來,又凌亂了。

話筒裡傳來了一個急切的聲音:“喂,你好,我是杜敏。”

侯海洋耿直地道:“我下個星期六還要過來,如果你真的想開魚館,就過來取,先賒着,等賺錢以後再說。不要給任何人說是我給你的魚。”隨即,他發動了摩托車,如古代騎馬的俠客一般,眨眼間就離開了杜敏的視線。

侯海洋還是沒有想明白是什麼壓力能讓這個乾淨素潔的女子做皮肉買賣,道:“你可以做小生意。”

侯海洋搖了搖頭,道:“我吃了飯還有事情,算了吧。”那女子失望地站起身,準備離開。侯海洋說了一句:“你別化濃妝,看着瘮人。”那女子彷彿被針刺了一下,憤然站起來,臉紅到耳朵邊上,她又坐下,再站起來,拿了一張紙,走到廁所裡,出來之時,臉上的濃妝都被洗掉。卸了濃妝以後,女子看上去順眼多了。

侯海洋道:“我送魚過來了。”

侯海洋道:“麻辣味的,你的手藝如何?”

到了城裡,侯海洋首先給霸道魚莊送了魚,這一次只是象徵性地送了十斤,得了一百五十元。拿了錢,來到東方紅中學時已是七點鐘,他按照杜敏給的號碼,撥通了電話。

那女子看着侯海洋不言不語,神色尷尬起來,她是迫不得已才走進這種路邊店,沒有料到第一次出擊就遇到了不配合的男人。

馬光頭上樓來就是這個想法,還沒有開口就被侯海洋說破,他尷尬地笑道:“小侯老師,我們代課老師都是苦命人啊,工資低得咬卵,你回去也要給老侯老師出出主意。”這一次,得到了又有民轉公指標以後,他就開始不斷送禮,前一段時間,他找了校長代友明,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上個星期,他又找了分管副校長王勤,仍然不安穩。這個星期,他準備找副校長劉清德,除了新鮮的尖頭魚以外,還要加上手榴彈。

前往縣城之前,侯海洋吸取了上一次到縣城的教訓,特意找了一個氈帽和一副墨鏡,在北風中奔馳,他感覺自己就是施瓦辛格飾演的機器人。

侯海洋自覺做了一件俠義之事,很有些豪氣,道:“我看你也不是做這行的,以後別去了。”

侯海洋瞧見杜敏眼神,他心裡涌起一種拯救弱女子於水火之中的俠義之情,道:“沒有人規定我們不準在這裡吃飯,杜敏,我們走。”

馬光頭心頭壓着的重石這才被搬開,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憤怒起來:“以前若有哪位老師不參加政治學習,代友明、劉清德這些領導總要狠狠批評,好幾次甚至要缺席老師交了檢查才過關,侯海洋屢次不參加政治學習,別說寫檢查,校領導甚至沒有批評一次。侯海洋敢和劉老七打架,是個惡人,惡到了一定程度,校領導們也就不敢招惹。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

星期六上午,放學以後,侯海洋一個人站在二樓的頂部,看着衣衫土氣的學生們陸續離開學校。新鄉學生住在山區,但是穿補丁衣服的學生還是不多,多數學生穿着在新鄉場上賣的衣服。這些衣服絕大部分是廉價地攤貨,布料、工藝、顏色都比城裡商場賣的衣服差了檔次,一眼就能看出是鄉鎮小孩的衣服。

“什麼魚?”

此時,尖頭魚還在侯海洋的摩托車上,侯海洋道:“稍等,我馬上提過來。”

侯海洋騎着摩托車進城,滿臉風塵,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得多,加上騎了一輛摩托車,更像長期在外面跑江湖的生意人。停車時,見到不遠處蹲着一個平頭年輕人,他沒有在意,進了店。

侯海洋被踢到牛背砣村小以後,他變得格外叛逆,不在意學校的看法,根本不管是否政治學習,騎着摩托車直奔巴山縣城,給霸道魚莊和偶遇的杜敏送魚。送到霸道魚莊是賺錢,送給杜敏則是滿足俠義之心。

杜敏指着一幢幢紅磚房子介紹道:“這是稅務局家屬樓,這一幢是縣委、縣政府的,這是交通局的。那邊一片樓,也是各個機關的,他們是食店的主要客人。”

侯海洋是幫人幫到底,他到廚房裡看了看,道:“你趕緊出去買一包新鄉酸菜,商店裡都有,你這種辣椒不行,趕緊去找點二青條或是朝天衝。”

侯海洋騎着摩托車將秋雲送到巴山縣車站。

回到寢室,李酸酸見到了正在整理牀鋪的秋雲。秋雲轉過身,指了指旁邊的木桶,道:“這是侯海洋釣的鯽魚,給你熬湯。”進了屋,李酸酸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懊惱地道:“我的話真是多,怎麼就管不住這張嘴巴!”

“要多長時間,我還有事。”

早上起牀,她在學校昏暗食堂打開水的時候,杜老師、趙良勇等人也等在伙食團,她的喉嚨裡就如有一隻手在燒庫,有些話不吐不快。她說了秋雲之事,見老師們興趣都很濃,興致越發地高,唾沬橫飛地添油加醋。

“想不想耍一盤?”女子問了這句話,臉瞬間就紅了,神情頗不自然。

侯海洋將最後一口炒肉絲吃完,喊了一聲:“老闆結賬。”從廚房裡走出來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女子,道:“二十五。”

杜敏這纔回過神來,急匆匆到外面去找二青條,等她提着辣椒和酸菜回來時,案板上剖好的魚已經洗淨,並且還藏書網碼了鹽、料酒和青花椒。她懇求道:“我只會做麻辣味的,酸菜魚沒有做過。”

新鄉學校宿舍,李酸酸在晚上十點、十二點以及凌晨五點,起牀三次,悄悄拉開秋雲簾子,秋雲的牀空空的,半個人影都沒有。這一段時間,她與秋雲的關係得到大大改善,改善歸改善,她的好奇心就如聞到腥氣的貓一樣,半點都沒有減弱。她知道秋雲肯定是到牛背砣去和侯海洋約會,自顧自地嘀咕道:“秋雲平常裝得冰清玉潔,實質上還是爬到男人牀上,和以前的張爛貨沒有什麼區別。”

“杜主任,下午我們要政治學習,來不了。這麼短的時間,我收不到這麼多的魚。”侯海洋耍了心眼,想利用這個機會給杜強一點壓力,爭取提價。

“巴山人誰不會做魚,說實話,我做魚的水平還不錯。”

這是杜敏的第一單生意,中年人吩咐的時候,她雙手一直在顫抖,等到中年人離開以後,她在屋裡激動地轉圈。

那個公安不耐煩了:“讓你留下來就留下來,廢話多。”

侯海洋跟着杜敏轉了兩條街道,來到一片比較集中的街區。

幾位警察進門以後,一人守在門口,其他的人在小平頭的帶領下,直奔二樓。老闆灰頭灰臉跟着公安上了樓,他拿着煙不停地發,幾位警察都沒有理睬他,更沒有人接他的煙。

女子見到這幾個人,臉色頓變,她急忙坐到侯海洋身邊,道:“我叫杜敏,你幫我一下,說是和我一起的。”侯海洋向外瞧了一眼付紅兵,道:“我叫侯海洋。”

男子道:“我先看一看,別是冒牌貨。”

侯海洋眼見馬光頭提着尖頭魚離開鐵門,開始盤算着如何幫助父親:“賣一百斤魚就是一千多元,我把錢拿給父親,讓他去送禮。有錢能使鬼推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重禮之下定能成事。”

霸道魚莊裝修豪華,沒有大資金肯定不行,侯海洋建議道:“你就做個家庭式的小餐館,生意說不定也能做起來。你去拿個盆子,裝兩條,試一試。”

“沒有本錢。”杜敏看着侯海洋摩托後面的桶,問,“你是做什麼生意的?”

“我們是派出所的,例行檢查,請配合。”

侯海洋盯了老闆娘一眼,看見門口的公安,忍着氣沒有發作,擡腿往外走。卸妝女子杜敏趕緊跟了出去。

“尖頭魚。”

在上一次政治學習結束後,校長代友明將馬光頭叫到一邊,嚴肅地道:“今天侯海洋怎麼不來參加政治學習?你是牛背砣的老教師,有責任和義務教育年輕同志。回去以後,你要批評他。”馬光頭強烈要求轉正,有求於代友明,受批評以後,心裡就如壓了一塊大石頭,總覺得轉正要受到此事影響,有了重重的心事,害得他茶飯不思。等到侯海洋回來,他好幾次都想把代友明的話直接轉述給他聽。他心中隱隱有些害怕侯海洋,還是沒有直接轉述。馬光頭想起代友明的臉色,心情極端鬱悶,問:“騎車到縣城要多長時間,冬天有點冷,寒假回不回家?”

“今天好點嗎?”杜敏明知道這是廢話,每當冬天,父親的肺氣腫就格外難過,呼吸起來就如破舊的老風箱,聽着讓人難受。

來到東方紅中學側門,高個子男子騎着摩托車還在原地等待。當兩條淡青色尖頭魚在盆子裡活蹦亂跳時,杜敏鼻子一酸,差點控制不住眼淚,道:“我沒有錢,只能賒賬。”

馬光頭總是覺得代友明的眼光掃向自己,他躲避着代友明的眼光,整個政治學習時間都精神恍惚,代友明聲音稍稍大一些,他便覺得是批評自己。政治學習結束,他鼓足勇氣找到了代友明,道:“代校長,侯海洋有急事回去了。”

“我決定開一個家庭餐館,選好了位置,你幫我把把關。”

做了一件大好事,他心情格外愉悅,甚至有一種和秋雲親熱時相當的快感。來到霸道魚莊,他纔將笑臉收斂起來。

侯海洋聽到這樣顛三倒四的問題,道:“馬老師,你有什麼事嗎?”

走上客車時,秋雲悄悄用手背抹了眼睛。

餐館用的是最便宜的傢俱,鋪上了雪白的桌布,加上牆壁重新刷白,顯得乾淨整潔。儘管餐館極簡陋,投資不多,但是仍然讓杜敏跑遍了城裡所有親戚和朋友,受夠了白眼,哭了兩場,這才勉強借來。她是將一個陌生男人的並不靠譜的幾句話當成了救命稻草,成功了,她或許逃脫了殘酷命運的考驗,若是抓不住這根稻草,她或許將沉淪於社會的最底層,永難翻身。

摩托車穿過幾十公里的鄉村公路,侯海洋渾身上下除了一雙眼睛都被灰塵包滿。秋雲戴着帽子和圍巾,臉上基本不髒,她看着一張大花臉上骨碌碌亂轉的一雙有神眼睛,想笑,又笑不出來。取出餐巾紙,她給侯海洋擦了擦,乾澀的餐巾紙在臉上生硬地摩擦着,沒有將灰塵擦掉,反而將一張大花臉弄得更花。

杜敏苦笑道:“尖頭魚是好東西,就是貴,一般的館子用不起。你勸我別做那事,我想開個尖頭魚小館子,沒有本錢,行嗎?”

秋雲在客車裡,侯海洋站在車外,兩人目光透過玻璃窗糾纏在一起。客車猛然發動,噴出一股黑煙,渾身抖動,還發出打屁般的轟鳴聲。

來到了水缸前,馬光頭看着水裡快速竄動着的尖頭魚,暗自納悶,他是牛背砣本地人,偶爾也能釣到尖頭魚。但是,他也只是偶爾釣到這種稀少的尖頭魚。侯海洋的水缸裡永遠都會有幾條尖頭魚,他打破腦袋都想不通是何道理,將魚撈起來,自語道:“真是日了怪,侯海洋就能把尖頭魚變出來,真是日了怪。”

橫肉老闆娘拿過兩張十塊鈔票,嘴巴里咕噥着:“沒得錢,就別出來吃飯,好批意思。”

杜強急忙道:“老弟,一定要幫忙,政治學習就別學了,有什麼事情我來處理。尖頭魚能收到多少就收多少,在五點半鐘之前一定要送過來。”他開着玩笑道:“五點半,我在門口恭迎大駕。”

李酸酸駁道:“趙良勇,管天管地,你還管老孃說話。”出了伙食團,遇到汪榮富和另一位女教師,她又將秋雲夜不歸宿之事說了出去。

侯海洋畢業時被評爲茂東市三好學生,市級三好學生的招牌沒有給他帶來應有的榮譽和境遇,畢業後屢受挫折,但是在內心深處,父親從小種下的理想主義並沒有泯滅,仍然躲在心靈深處的某個角落裡,在不知不覺中跳出來。

杜強拿着電話站在會議室外面,叮囑道:“侯海洋就是財神,你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別說什麼難聽的話。”

在通訊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娛樂基本靠手的新鄉,秋雲夜不歸宿是一條絕對勁爆的新聞,以伙食團爲起點,不脛而走,在上午十點傳到劉清德耳朵裡。劉清德急火中燒,握着拳頭,猛地擂在桌面上,罵道:“狗日的,好白菜被豬拱了,鮮花插在牛糞上!”

代友明早就將上次順口說出來的話忘掉了,道:“你有啥責任,劉清德都治不住那小子。還是那句話,要乖自己乖,年輕人非要跳崖,怪得了誰。”

在接近放假前的一個星期六,學校通知政治學習,並且在通知中明確必須人人到場,不準請假,要請假必須向校長代友明請假。侯海洋接到通知時,還是準備參加這一次學習,即將放假,學校肯定有事情要交代,雖然他不鳥學校,可是牛背蛇小學的學生還是需要管理的。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寧願得罪校長,卻不敢耽誤學生的功課,這是當教師的職業道德。

來到城郊,還沒有到五點,侯海洋沒有馬上進城,他決定故意拖到五點半以後到達霸道魚莊,這樣纔會顯得收魚很困難,給杜強一點壓力,好讓他主動加價。

放了電話,侯海洋騎着摩托車從鄉鎮回到牛背砣,從公路騎上小路時,他回頭看了一眼新鄉學校在風中飄揚的旗幟。看了這一眼之後,侯海洋決定不去參加政治學習,有馬光頭參加,也不至於耽誤學生們的事。被調至牛背砣學校已經是最壞的境遇,就算是不參加政治學習,學校不能給出更壞的處分,這是典型的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杜強的小姨子見到侯海洋,馬上撥打電話:“姐夫,侯海洋到了,我還沒有看貨。摩托上有兩隻桶,應該有不少。”

“如果我是正式教師,也不怕劉清德。”馬光頭接連拍着自己的光頭,小聲罵道,“這他媽的是什麼世道,好人活得艱難,惡人越活越滋潤!”

馬光頭表示感謝以後,試探着問道:“今天要政治學習,又不參加?”

侯海洋愣了愣,隨即明白“耍一盤”是什麼意思。他每次到縣城都住在付紅兵所在的縣公安局宿舍裡,閒來聊天時,付紅兵講了許多在派出所遇到的新鮮事情,層出不窮的路邊野雞就是其中一項重要內容。

杜敏說了實話道:“只是會做,談不上好吃。”由於準備不充分,也因爲本錢不夠,她只能自己充當廚師。

“到,廠裡,去報賬。”

馬光頭委婉地道:“馬上就要放寒假了,政治學習都要安排具體事,你不參加嗎?”

杜敏趕緊道:“我們有尖頭魚,最新鮮的。”

“這一頓我幫你對付,你得趕緊多學點,下次得自己來。”侯海洋住在牛背砣,吃尖頭魚就如吃白菜一般,和秋雲一起想了各種辦法讓尖頭魚更好吃,做尖頭魚還是很有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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