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輓歌一路瘋了似的往回跑,那種想要逃離的心情,讓她不敢停下來,更加不敢回頭去看。
雖然心裡告誡過自己無數次,情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彭厲鋒已經拋棄過你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可是聽到他說娶她的時候,她還是心跳加快,隱隱的有所期待。
有多麼期待,失望就有多麼的重。
花絨閣,近在咫尺,可紀輓歌還是遭到了暗衛的阻止,只不過今日的紀輓歌沒打算就這麼離開,她太想見到母親了。
完全不顧及傷着的手,紀輓歌拼了全力的往裡闖,身上所有的飛鏢甚至是頭上的髮簪都用來作爲攻擊對方的工具。
這般瘋狂的進攻,沒人能攔得住她。
紀輓歌從窗戶中跳入內室,房中的老媽媽看到紀輓歌涕淚橫流的樣子都是呆住。
還沒來得及阻止,紀輓歌就撲向了年畫絨的牀榻。
看清躺在牀上的年畫絨的樣子,紀輓歌的瞳孔都縮了起來。
“孃親!!”紀輓歌慘叫起來。
今日是十五,年畫絨毒發的日子。
年畫絨全身劇痛難忍,本已經服了紀霆給她尋來的止痛散歇下,被紀輓歌這悽慘的喊聲吵醒,睜開眼睛就看到紀輓歌蒼白的臉色,紅腫的眼睛。
年畫絨先是慌忙的想遮住自己變成老婦的容顏,怕嚇到了女兒,誰也沒有想到紀輓歌會這般不要命的闖進來。
後來看紀輓歌呆呆的一動不動,年畫絨放下遮着臉的手,長滿老年斑的手覆上女兒的額頭,摸了摸她前額柔軟的發,沙啞的聲音說:“歌兒,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紀輓歌傻傻的看着容顏盡毀的母親,看着母親昔日白皙如凝脂的皮膚變的乾枯褶皺,如果不是那雙琉璃色的眼睛,她根本就不敢認眼前的人是她美的動人心魄的母親。
“孃親,你怎麼會......”紀輓歌喃喃,轉瞬又瞪圓了眼睛,“是不是魏姨娘,是不是她害的你!”
年畫絨雙手摟住衝着就要去報仇的紀輓歌,吃力的說:“歌兒,聽孃的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紀輓歌覺得這一天她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太沉重了,她無力承受,她拒絕面對,“母親,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離開京城去舅舅那裡好不好?我不想在看到這京城裡的人,我不要在受這樣的煎熬!”
說到最後,紀輓歌已然痛哭起來。
她從來堅強,很少會哭的這樣悽慘,年畫絨看着女兒這樣痛苦,也是悲從中來。張嘴就要答應女兒的要求,回南地,回到孃家去,遠離京城,這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我不準!阿絨,你哪裡都不許去!”紀霆大步趕來。
看到哭成一團的母女,紀霆偏了偏頭,看向一旁年畫絨的陪嫁媽媽,“柳媽媽,你怎麼回事?怎麼讓她進來了!”
柳媽媽早都哭得泣不成聲,這麼多年,她看着小姐日日煎熬,看着小小姐步步艱難。
南地年家,雖是商戶,但也是數一數二的鉅富,何曾有過這般艱難的日子。
柳媽媽不接紀霆的話。
紀輓歌猛的站了起來,“你滾出去!你憑什麼跑到這裡來質問柳奶奶!要不是你,我母親怎麼會落得如此田地,我沒有你這樣的父親,你滾!離我母親越遠越好!”
年畫絨伸出手想拉住激動的紀輓歌,卻無能爲力,脫力的向後倒了下去。
紀輓歌背對着母親,並沒有看到,紀霆卻是看的清楚,身形一閃,以非人的速度閃到了年畫絨身邊,抱起年畫絨軟成一團的身子,“阿絨。”
年畫絨疼的滿臉是汗,嘴裡還在呢喃,“不要怪她,不要怪她。是我們對不起她。”
紀霆眼睛發熱,擡頭問柳媽媽,“藥呢?”
“已經服了。”柳媽媽說。
平時到了這個日子,服了藥年畫絨會昏睡兩天,醒來最疼的那個時辰就過去了,可沒想到今日紀輓歌會闖進來,現在年畫絨已經醒了,那便只能苦熬下去。
紀霆怒瞪向紀輓歌,紀輓歌也毫不示弱的瞪回去。
兩父女的眼睛長的簡直一模一樣,黑亮有神,同時也銳利。
年畫絨疼的嘶嘶抽氣,但有看着他們,說不出的欣慰。
“歌兒,你過來。”
這時候,紀輓歌顧不上跟紀霆吵架,爬到母親牀前,跪了下來,“孃親。”
年畫絨硬扯出一抹笑來,那強撐起來的笑意,讓人心酸,紀輓歌趕忙擦點眼淚,讓視線清明一點,看清母親的臉。
“別怪你父親,他是一個好父親。”
紀輓歌對答飛快,“可他不是一個好丈夫!”
要是好丈夫,您不會成了這幅模樣,紀輓歌在心裡說。
年畫絨搖搖頭,“不,他更是好丈夫。”
紀霆看着年畫絨全身顫抖的樣子,不忍心的說:“阿絨,別說了,閉上眼睛休息一會。”
紀輓歌趕緊點頭,“孃親,你別說話了。”
紀輓歌心中就是有再多的恨,再多的怨,此刻也比不過母親的身體,她如何能感覺不到母親抓着她的手在顫抖,她不知道母親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她能感受到母親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年畫絨搖搖頭,看向紀霆,“告訴她吧,在我還活着的時候。”
“別胡說!”紀霆喝止她。
“告訴她吧,我撐得住。”
告訴女兒,這麼多年你的隱忍,告訴女兒這麼多年,你爲女兒所作的一切。年畫絨無法承受他們父女反目成仇的樣子,在她有生之年,她想化解矛盾。
若是有一日她死了,紀霆定是會跟着去的,那時候,就不會有人在去告訴女兒,他們一家曾經經歷過什麼,而他用命護下來的女兒,也會永遠的恨着他這個父親。
紀霆拗不過年畫絨的堅持,對着窗外做了幾聲暗哨後,纔對紀輓歌說出夜宸帝的逼迫,包括年畫絨現在身上的毒。
當然,他並沒有說他就是紀輓歌的師父,他並不想給自己洗脫什麼,她們母女過的不好,的確都是他的無能與自私。
紀輓歌在父親簡短有力的講述中,瞭解了屬於父母的年輕歲月。
其中的艱辛無奈,紀霆都絕口不提,只說了事實。
“怪不得。”紀輓歌猛然想通了今日夜宸帝的反應。
到了這個時候,紀輓歌也知道怪父親保護不周已經太過任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皇權社會裡,父親能爲母親做到這些,已經不易。
紀霆沒說的,紀輓歌也大概猜得出,夜宸帝這麼多年只是逼迫,卻從未真的搶奪,說明紀霆在不斷的努力,至少紀霆的實力讓夜宸帝忌憚,所以他才只能用這些不入流的招式。
按常理判斷,顧及朝政的夜宸帝當然會忌憚紀霆,怕政局不穩,怕朝廷動盪。
但是要是夜宸帝失控了呢,在長久的等待中喪失了耐心,在沒有希望的絕望中生出孤勇之心。
紀輓歌立馬將宮中的不尋常經歷跟紀霆說了,這時的年畫絨已經撐不住的昏睡了過去,紀霆聽完紀輓歌的描述,臉色暗沉如水。
良久後,才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什麼意思?紀輓歌不解的看着紀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般認真並毫無怨念的看着父親,紀霆的容貌清雅,年過四旬卻還是儒雅非常,不同於夜未瀾那種流於表面的溫和,紀霆身上帶着的,是經過了年華洗禮的溫潤,像是被流水打磨過的玉石。
紀輓歌想,這樣的男人,是否真的值得母親一生的付出。
紀輓歌想象不出,年畫絨到底是愛紀霆愛到了何種程度,才能數十年如一日的忍受苦痛,並甘之如飴。
年畫絨說紀霆是個好父親,是個好丈夫。
這其中有多少是爲愛矇蔽了雙眼,爲愛包容了一切。
父女倆沉默相對,耳邊只有年畫絨細微的呼吸聲,這是紀輓歌有記憶以來,一家三口,唯一一次守在一起,爲了保護共同的家庭,團結在一起。
晚膳是紀輓歌喂年畫絨吃的,多年未跟女兒一起吃過飯的年畫絨,笑的知足滿意,那張臉雖然已經難以入目,可誰又在乎呢。
在紀霆眼中,她永遠都是那個讓他一見許終生的傾城女子。
在紀輓歌眼中,她從來都是溫柔善良的慈愛母親。
年畫絨很多年不曾這般笑過了,便是除夕,她們一家三口都不曾團聚在一起過,這樣難得的相聚,太過稀有,讓人倍感珍惜。
入夜,年畫絨拉着紀輓歌的手不鬆開,小孩子一樣耍賴,就是不要紀輓歌離開。
紀霆看着年畫絨多年來不曾有過的嬌態,心中再怎麼痛苦,爲着她,他都能忍。
等年畫絨睡熟,紀霆對紀輓歌輕聲道:“你能保護好她嗎?”
紀輓歌鄭重的點點頭。
紀霆知道現在是最好的時機,閉了閉眼睛,說道:“走吧。”
“現在?”紀輓歌早猜到紀霆的打算,送母親離開對於目前的局勢怕是最好不過的。
紀霆點頭,以他對夜宸帝的瞭解,怕是明日一早,就要動手了,他不能再一次眼睜睜的看着妻子去到那個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