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鴿子人小小,聲音並不大,底下山谷中怕是根本聽不到什麼,但是紀輓歌卻覺得這孩子一聲爹,叫的她五臟六腑都跟着疼。
這時候顧不上這是兩軍戰場,顧不上殺戮重重,紀輓歌飛身就往山谷裡而去。
奔到彭厲鋒的身旁,顯然沒人想到會出現這般的場景,彭家軍全部起立,氣勢洶洶,大有一幅要跟楚軍拼命的氣勢,卻也因紀輓歌的到來,按耐下來。
“阿鋒..........”紀輓歌抱住彭厲鋒的頭,慌亂的用手擦着他嘴角溢出的血,檢查着他身上的傷,胸口遭劍氣所傷,紀輓歌不敢移動他,怕傷了心脈。
彭厲鋒的眼睛半眯,奄奄一息的樣子,卻還是扯起脣角來,喃喃的喚:“輓歌.......”
千言萬語,卻不知從哪裡說起,他知道自己此舉最對不起的就是妻兒,可是他別無選擇。楚國已經統一北方各部,楚晏是名正言順的楚國皇帝,而他,不過是恭王嫡子,就是稱帝,也比不過楚晏的家事淵源。
他沒有父母兄弟的扶持,只有身後的彭家軍是他的依靠,可同樣的彭家軍又何嘗不是依靠着他。彭厲鋒擡起手,粗礪的手指摸索着紀輓歌的臉,目光貪婪的在紀輓歌與小鴿子之間流轉,終究終究,只能說一句:“別怪我。”
別怪我用自己的命去換這身後幾十萬人的命,別怪我不能陪你一直到老,別怪我........一切的一切。
紀輓歌只是搖頭,老恭王死時那種憋悶的,似萬千蟲蟻撕扯的心痛感再次襲來,卻比那一次更加沉重與難以承受。
想說什麼,都說不出口,嗓子裡哽着一股子氣,紀輓歌到了此時哪裡還不知道彭厲鋒的心意。在彭厲鋒心中,彭這個姓氏並不只是一個姓氏,而是責任,彭家軍幾十萬人的責任,當年老恭王不願意犧牲那麼多人,寧願自己去死,現在的彭厲鋒也是一樣。
彭家代代英豪,彭厲鋒不想在自己這裡給彭家丟臉。
“我怎麼會怪你呢。”紀輓歌撫着他的臉溫柔的說:“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大英雄。”
是啊,我的大英雄,我的阿鋒。
紀輓歌胡亂的擦去眼淚,輕聲說着:“你忘了當年我被太子休棄,是你說要娶我,我不依,你說我不娶,你不嫁,我們慢慢耗。早知道你今日會這般拋棄我,我就不該答應嫁給你,這樣你就能跟我慢慢耗一輩子了,真是失策。”
彭厲鋒的臉色在一點點的變白,小麥色的皮膚上似是罩上了一層寒霜,他還是笑着,淡淡的說:“不想嫁我阿?這可不好辦,你現在可是連孩子都給我生了,要後悔,也是晚了呢。”
“不晚。“紀輓歌插話道:“阿鋒你答應我,你要在追我一次,那時候你傷了我的仇,我還沒有報,你難道要讓我嫉恨你一輩子。”
彭厲鋒眼神開始渙散,笑的有些自得,“嫉恨我一輩子也好,總比忘了我強。”
“輓歌.........我就是有些捨不得你。”彭厲鋒的頭靠在紀輓歌的胸口上,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他用氣聲說;“答應我,保住彭家軍,我不能看着他們再一次血灑山河,不能再死人了。已經夠了,夠了..........”
“阿鋒!”紀輓歌抱住他的頭,眼睜睜看着他在自己懷裡閉上了眼睛,氣息漸漸微弱,直到消失........往事席捲了她的腦海,初見時彭厲風張揚的跋扈的樣子,第一次相遇,她巧施計謀,騙他以爲自己中了毒,後來的種種,他的包容與愛,在很多時候,他的一切像是無形的網,紀輓歌並不覺得多麼的情深意重,他甚至沒有楚晏表現的那般情深愛濃,他只是一直守護着她,在她任性妄爲的時候,不曾責備她一句,只是沉默的替她收拾爛攤子。有些感情是細水流長的,如空氣,平時你並不怎麼主意,也可能是享受慣了,所以纔會覺得理所當然,當有一天他從你身邊離去,你才能感覺到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
紀輓歌痛哭失聲,如這世間所有失去夫君的女子一樣,茫然的,悲傷的,心碎欲死,但是她沒有忘記彭厲鋒說過的最後語句,她沒有忘記同樣是這個山谷,老恭王,彭厲鋒,他們都用自己的命給了她囑託。
她沒有做到老恭王的遺命,沒有照顧好彭厲鋒,現在她絕不能再做不到彭厲鋒的要求。
紀輓歌迅速的解下身上布料,將小鴿子放在了彭厲鋒的身旁,而她緩緩的站了起來,站在了她的夫君,兒子面前。
“彭家祖訓,凡彭家子弟,寧死於陣前,不死於病榻,臨陣退縮者,斬立決。”紀輓歌一字一句的說:“家國滅亡之時,我夫君可爲身後兵將拼死一搏,身爲彭家婦,安有坐視不理的道理,若楚太子不嫌,彭紀氏願替夫出戰。”
楚晏白色的披風被風吹起,他靜靜的望着一身素衣的紀輓歌。
從一個驕縱妄爲的女子,成長到如今冷靜,強勢,氣勢不輸於彭厲風的樣子,楚晏就算是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也還是要在心裡說,彭厲風於紀輓歌,的確比他要來的適合。
紀輓歌跟他在一起,無非變成後宮佳麗中的一人,就算被她獨寵,也不過是變成嬌話一朵,並且楚晏心中清楚的很,他是沒有那麼大的包容度的,不順着他的心,就是紀輓歌再怎麼得他喜愛,也還是不能被容得下的。
只有彭厲鋒,那樣傻子一樣的一個人,纔會用愛包容着紀輓歌的種種,教會紀輓歌愛與擔當,楚晏喜歡的,深愛的,不過是一個被彭厲鋒寵愛出來的女子,果敢,堅強,在這樣的場合,敢站在男人前面爲自己的夫君遮風擋雨。
若不是彭厲鋒給了紀輓歌太多的愛與縱容,一般的閨閣女子哪裡會有這般的膽識。
楚晏苦苦一笑,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敗了,敗在他一直認爲不是對手的傻師弟手上,彭厲鋒所做到的一切都讓他自慚形穢。
他愛紀輓歌,卻從來沒想過,她是怎樣養成了他愛的樣子,他愛的女子,原來是他的師弟寵出來的女子。
他想統一天下,卻也從沒想過,這些兵將的死活,從未像彭厲鋒一般爲他人的命運而憂慮,愛民如子,天下人都是如此說他的,但是在自己的師弟面前,楚晏無地自容。
“孤不與女子交戰。”楚晏這般說。
他與彭厲鋒的戰爭,本該就是他們兩個男人之間的事情,哪裡容得下女人來插手。
紀輓歌從未像此時一般恨着,怨着,楚晏再好,可若是他成了她的殺夫仇人,那麼也只有一種手段能解決。
“太子可要想清楚,若是不應我的要求,這身後數十萬的彭家軍,怕是沒有那麼容易善了的。”
彭厲鋒雖早已說過,若他敗,彭家軍楚晏不能傷害一絲一毫,但是如今的彭家軍失去主將,羣情激奮,若是沒有個發泄口,怕是沒有那麼容易乖乖受降,這個發泄口,紀輓歌來做。
楚晏也不過是在轉瞬間就明白了紀輓歌的想法,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也許他們這纔是夫妻,榮辱與共,生死相依,即便是一人離去,另一人也會用命去完成遺願。
這樣的感情...........楚晏只是看着,都心存羨慕,卻再也沒有了嫉妒。
彭厲鋒用自己的命告訴楚晏,愛的力度與博大。
楚晏沒有了嫉妒的立場。
看到楚晏顎首,紀輓歌轉身,望着紅着眼眶的彭家軍衆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的,這些是彭家的人世世代代用命保住的軍士,到底是彭家軍依靠彭家,依靠恭王府還是恭王府,彭家依靠彭家軍,這些早已經說不清了,這時候,他們就是彭厲鋒的兄弟,長輩。
紀輓歌站直身軀,忍住熱淚,用冷靜的聲音對這些曾經與老恭王,彭厲鋒一起並肩戰鬥過的人們說:“王爺有令,彭家軍衆人不得爲他報仇,他日楚軍入夜國,彭家軍就地解散,全部返家。自此,歲月靜好,望大家可平安一世,永享安寧。”
紀輓歌的身形修長窈窕,在氣勢洶洶的兵將面前,顯得有些嬌弱,但是隻是這樣的幾句話,彭家軍中卻傳出了聲聲啼哭,那是來自鐵血男兒的哭聲,悲鳴如草原蒼鷹。
哭聲中,還是重重叩頭,“尊王爺,王妃指令,吾等定會平安一世,歲月靜好。”
紀輓歌明白他們這是體諒了彭厲鋒的苦心,更甚至在此前,彭厲鋒已經給大家做過一些心理預告也未可知。
安頓好他們,紀輓歌扭過頭來看向楚晏,“殺夫之仇不可不報,今日我所死,成全我與夫君相伴的心願,望太子能善待我兒,誤傷他性命。”
紀輓歌說着不自主的又望向小鴿子,小鴿子坐在彭厲鋒的身邊,不同於以往的頑皮,倒是很端正的坐着。
紀輓歌在心中說抱歉,她骨子裡還是那個任性的紀輓歌,她不忍心放着彭厲鋒獨自離去,她沒辦法熬過未來沒有彭厲鋒的日日夜夜,到底她還是愛他,沒有他愛她多。
孩子,紀輓歌凝住楚晏,相信他會好好的對待他們的兒子的吧,會的吧。
想想,若是沒了她這個母親,說不定小鴿子的未來會更好也不得可知。
紀輓歌甩開腦中的糾結,飛鏢出手,無論如何,彭厲鋒的仇,她一定要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