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聽雨閣那如畫風景的薰陶,沈奕的審美得到了大幅度提升,他對沿途的風景失去了興致,這使得五天後,便到了車璃國的都城。
守衛宮門的侍衛認識念惜公主,立即跑了進去稟報皇上。很快,便有公公引領着三人直奔皇宮大殿。
車璃國的皇宮,還是先前的樣子,一草一木,葉念惜再熟悉不過,那白玉柱子,琉璃屋頂,都是她看慣了的。可是這一次看到,恍若隔世,倍感親切。
葉啓軒剛下了早朝,穿着九龍皇袍站在大殿之外,帝王之姿一覽無餘。他的身後只有兩個侍衛,垂首站立。
葉念惜加快腳步走了上前,清脆一聲:“皇兄!”
葉啓軒微微一笑,“你終於肯回來了!”隨即神色一凜,目光移到了葉念惜的身後,“紫胤國皇上來到,也不提前知會一聲,我好隆重接待。”
“無須客氣,我是陪念惜來的,以私人身份而已。”沈奕汗顏。
葉啓軒也並未與他們客氣,直接領着步入大殿,衆人列座,有宮女奉茶,端上果品。寒暄幾句,葉念惜將來意講明,勸說自己的皇兄與其餘國家聯盟。
“念惜,我想問問你,恢復記憶了嗎?”葉啓軒端着茶水輕抿了一口,意味深長,態度不明。
“還……沒有。”葉念惜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哥哥,而是因爲旁邊坐着虎影,這孩子說話可沒準兒,萬一哪天告訴了駱寒,自己怎麼和他解釋?這還算好的,若是告訴了七巧,那就完了,玄國皇宮都知道了,天子肯定會知道的。
葉啓軒並不多心,“聽說那駱寒將本來給你的藥給了一個他收養的女孩兒。看來,在他心裡你根本沒那麼重要。”
葉念惜及時將他的話接了過去,“所以我這次來,不是爲了駱寒着想,也不是爲了玄國着想,而是爲了我車璃國。”
“哦?”葉啓軒有了興趣,擡起眼眸看着葉念惜。
來時路上,葉念惜就已經想好了說辭,她比較瞭解自己的哥哥,知道什麼樣的話他愛聽,爲了讓他聽進去,當然不能說駱寒的好話了,於是繼續道:“我是車璃國的公主,皇兄是我最親近的人,我當然要爲車璃國考慮。”
“與玄國結盟?聽說紫胤國與玄國結盟了,可是玄國捱打,紫胤國只是在旁邊杵着, 這種結盟,不要也罷!”葉啓軒笑着看向了沈奕。
沈奕一聲冷笑,擺出了皇上的派頭,將腰板挺直,嚴肅異常,“車璃國皇上,你以爲我紫胤國真的是袖手旁觀了嗎?既然與紫胤國結盟,那麼一定會出手相助。這只是遲早的事情。”
許久不曾見到沈奕這般正經的樣子,葉念惜忍着笑意,“皇兄,天子的兵馬,您是見識過的,只有聯合其他國家,纔有勝算。”
看到葉啓軒又有與自己說話的意思,沈奕站了起來,“虎影,咱們去外面轉轉,讓他們兄妹二人好好敘舊吧。”不由分說拉着虎影出了大殿。
私心而論,沈奕並不想讓玄國與車璃國結盟,天子只有一百萬人馬,若是四個國家聯合起來,所有人馬加起來超過兩百萬,這還如何能夠統一九州?
所以,沈奕很矛盾。
一路上他故意拖延看景色,就是想要葉念惜晚些來見葉啓軒,爲天子爭取些時間。一直到得到了天子的訊息,他才裝作對景色失去了興趣,與葉念惜來到車璃國。
若是不說,誰能想到,堂堂小侯爺竟然是天子的棋子呢?還是個很聽話的棋子!
天色近晚,餘暉脈脈由門口射入大殿,彷彿鍍上了一層金,只是比那純正的金色多了些慘淡,隨着夕陽西下,那光輝慢慢散去,一絲一絲,一縷一縷,抽離,淡然……
大殿上,光線暗了下來,沉默,寂靜。
葉啓軒並沒有讓人點亮油燈,他坐在龍椅上,神情也隨着光芒暗了下去。
葉念惜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地望着自己的皇兄,心中莫名惆悵起來。
猶記得年幼時,左手是皇兄,右手是瑾瑜哥哥,三個人在宮裡玩耍,跑到御膳房裡偷吃東西,跑到大殿上偷偷玩耍兒。那時玩的最多的就是皇上公主和將軍。
葉啓軒總會坐在寶座上,一本正經,用他那稚氣未脫的聲音宣佈:“今日,朕封李瑾瑜爲鎮國大將軍,迎娶念惜公主爲妻……”
那時,只是覺得好玩兒而已……
誰能想到,後來,葉啓軒做了皇上,而李瑾瑜真的做了將軍,只是,葉念惜沒有嫁給他……
誰能想到,葉啓軒最終賜了一杯毒酒給他……
誰又能想到,當初的三人竟然成了如今的樣子……
幽暗的大殿上忽然響起一句:“念惜,我好累啊……”
透過微弱光線,葉念惜猛然間發現自己的皇兄似乎蒼老了,他疲勞,倦怠,寂寥,歲月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卻將他的心摧殘,折磨。
“念惜,我常常想,自己是不是錯了。”葉啓軒嘆息,幽怨。
葉念惜緩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像小時候那樣偎在他的身旁,將頭靠在他的膝蓋上,“皇兄,你只做錯了一件事情,你不該殺他。”
那個他,自然指的是安宸燁,也就是昔日的李瑾瑜,現在的文瑾瑜。葉啓軒心裡知道,他愛憐的撫摸着葉念惜的髮絲,“自從他走後,我覺得好孤單,好寂寞,好害怕……”
以前,萬事都有他分擔,葉啓軒從來沒有怕過什麼,即便是隻帶領了二十萬人馬踏上覆國之路,披荊斬棘,血戰沙場,他也沒有懼怕過,因爲他的身旁有他支撐,有他做保護傘。
可是,到最後,他竟然爲了一個女子,將那保護傘生生砍斷了。失去後,才知道了那保護傘的重要性,葉啓軒追悔莫及。
“文瑾瑜,就是李瑾瑜吧?”他問道。
葉念惜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文瑾瑜是李瑾瑜,可又不是,“哥哥,他不會回來了。忘了過去吧。”
“如果回到過去多好,我們還是在抱虎山上,一起喝酒,一起暢聊,一起憧憬……”
“如果還是在戰場上多好,他爲我擋箭,每次打完仗,只要看到他在,我的心裡就踏實,那時,我是那麼的信任他……”
“我本該成全他和阿寧,天下女子那麼多,我不該與他爭搶……”
臉頰上涼了一下,葉念惜伸手去摸,是一滴淚,擡眼看去,葉啓軒已經淚流滿面,第一次,葉念惜看到他落淚,“瑾瑜哥哥從未喜歡過阿寧,他從未想要與你爭,你真的誤會他了。”
“我知道,可是阿寧心裡喜歡着他,瑾瑜若是娶了她,一定很幸福……”葉啓軒哽咽難以再語。
“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葉念惜伸衣袖給葉啓軒擦拭淚水,“哥哥,車璃國是你和瑾瑜哥哥的心血,一定要保住。”
“來時路上,你一定也有所察覺,車璃國已經大不如前,經歷過上次的戰爭,連都城都蕭條不少。我也想保住車璃國,可是萬一保不住,你也不要怪我。”葉啓軒已經沒有了皇上的威嚴,此時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會害怕,也會沒有信心。
一國之君都沒了信心,這個國家還怎能強大?葉念惜發現自己的哥哥變了,不像以前那般堅決剛毅,意氣風發,胸有成竹。
“車璃國不會滅亡。”葉念惜堅決,“我們還有路可走。”
葉啓軒站了起來,他的目光凝聚,看着大殿外昏暗中站着沈奕和虎影,朗聲道:“我會與駱寒聯盟,不過不是去玄國幫他打仗,而是在我車璃國的戰場上向天子宣戰,我定當與車璃國共存亡。”
他仍然是自己那傲氣的哥哥,葉念惜跟上了他的腳步,“我也與車璃國共存亡。”
“好!”葉啓軒的頹廢疲憊一掃而盡,“傳陸羽珩進宮,備酒菜,朕要與公主和小侯爺喝個痛快。”
當夜,葉啓軒擺酒宴於寢宮正殿之上,葉念惜、沈奕、虎影和陸羽珩就座。
酒宴只談了一件事情,車璃國向天子宣戰,報之前的攻城之仇。
葉啓軒朗聲道:“既然遲早有一戰,要戰個你死我活,那就不如早點兒拔劍,我車璃國不會懼怕,是輸是贏都會坦然接受。”
他不是膽大妄爲,而是被壓抑的太久了,從復國那日起,他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即便是遇到了僵持局面,也是最後破了僵局贏了對方。何時輸過?
一直到錯殺了安宸燁,車璃國便開始走向衰落,搶到的地盤一個個被奪走,又被天子的人馬攻入了都城,險些喪命,這是奇恥大辱,讓他抑鬱寡歡。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是葉啓軒沒有這個耐心,他受夠了,不能再等下去。而天子的兵馬與玄國打的激烈,這其實是個報仇的好機會。
陸羽珩第一個表示贊同,“便是粉身碎骨,這一仗也該打!”
沈奕少有的沉默了,葉念惜推了推他,這才道:“你車璃國的事情,我不該多說。我只提醒你,天子不是好惹的,你這樣做,只怕會激怒他,加速車璃國的滅亡。”
“何以見得,我車璃國一定輸呢?”葉啓軒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