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上的露水滴落在馮佑憐的臉上。她動了動眼珠,睫毛緩緩撐開。突然間,她心中一震,爬起來吁了一口氣,然後向四周望去,只見自己身邊的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彷彿一具死屍。
馮佑憐撲過去拿掉女人身上的樹葉,翻過女人的身抱着她嚷道:“蟬兒?蟬兒…你醒醒啊。”
叫嚷時,馮佑憐找尋到蟬兒受傷的地方,那地方的血液都凝固了,並且有些浮腫起來。馮佑憐立刻扯下自己的裙襬,將傷口簡單包紮。
“嗯——”蟬兒因爲疼痛微微嚶嚀一聲。
“蟬兒?”馮佑憐欣喜地捧着蟬兒的臉,急切地叫喚:“蟬兒,你醒醒啊,我是馮主子。”
“主子…”蟬兒裂開的嘴脣輕輕啓動。
“蟬兒,你覺得怎樣?”馮佑憐憂心地問道:“是不是很痛?”
蟬兒勉強點了點頭,投以一個微笑,說道:“奴婢沒事。主子呢?肚子會不會還是不舒服?”
馮佑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情況,於是她慢慢放下蟬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道:“還好。他很乖,沒有痛了。”
蟬兒捂着自己受傷的肩膀,說道:“奴婢也沒事了。”然後,她擡頭看了看上方的樹杈,整個叢裡裡不見天日,全都被樹枝遮擋,所以纔會一直黯沉。不過,他們這是身處哪裡?一定是迷失了方向。
馮佑憐攙扶着蟬兒站起來,地上都是蟬兒的血跡,看得她渾身不自在。蟬兒強忍着劇痛,走了兩步,然後靠着大樹站好。
“蟬兒,是不是還是很痛苦?”馮佑憐緊跟着走過去。
“主子,蟬兒走不動了。”蟬兒喪氣地說:“不能陪您了。”
“不要。”馮佑憐抓着蟬兒,懇切地說:“蟬兒,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什麼不能陪我,你怎麼能這麼快就放棄?如果你不陪着我走下去,誰陪着我?如果你這麼快放棄,那我是不是也該放棄呢?”
“主子,奴婢…”蟬兒爲難地說道:“奴婢不是不想,是支撐不了。”
“蟬兒。”馮佑憐哽咽着說:“都是我不好,我非要出宮,非要逞強,現在害了你不說,還害得自己和孩兒也沒有了方向。”
蟬兒安慰着說:“主子,你跟奴婢不同,奴婢的命是撿回來的。什麼時候丟掉都可以,可是你懷着龍子,是繫着皇上的命,你不能放棄。”
“那你也是,你的命不是什麼撿回來的,是自己的。”馮佑憐指着天,咬牙切齒地說:“是跟天鬥回來的,只要能活下去就一定要活下去。我幾次三番遇上了險境,都是這麼挺過來的,你爲何不可?蟬兒,你要聽我的話,這是主子命令你,要珍惜自己的命,不能隨便放棄。”
“嘎嘎嘎…”幾聲烏鴉叫打斷了馮佑憐的義正言辭,蟬兒稍微清醒一些,抿了抿嘴,企圖能讓自己振作起來。
馮佑憐警覺着環視四周,風兒吹得樹葉沙沙地響,但是她總覺得除卻沙沙的聲音和鳥兒的鳴叫聲,還有別的什麼響聲夾雜在裡面,並且這種響聲令她越來越浮躁不安。
蟬兒看出馮佑憐的小心翼翼。於是悄聲問道:“主子,是不是還有異樣?這裡面是迷宮,恐怕也隱藏不少怪獸吧,我們還是先找個能躲避的地方爲好。”
馮佑憐突然轉過臉,說:“看來我們都估計錯了。”
“呃?”蟬兒不解地盯着她。
馮佑憐眼珠子飛快地轉動,頓時眯着眼說:“那些人或許不是土匪。”
“不是土匪是什麼?”蟬兒吞了吞口水,緊張地問。
“不知道。”馮佑憐搖着頭,說:“這些人來歷不明,殺人不眨眼,我琢磨着不像是土匪那麼簡單。他們殺了人不是搶糧,也不是奪財,卻跟着我們追到這裡。”說着,馮佑憐抖了抖自己的身子,繼續說:“我總覺得他們還在附近,看來是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難不成他們是衝着我們來的?”蟬兒驚問。
馮佑憐蹙眉凝思,神情越來越沉重了。
***×××***×××***
當高煒的人步入靈璧崖的時候,整個半山腰的村莊都被滅絕。陸提斯帶着震驚的消息稟告了高煒。
高煒領着陸提斯走近殘破的村莊,裡面沒有一具屍體,卻能看到一地觸目驚心的鮮血。這些慘烈的現狀無疑是告訴現在的人,在不久之前,這裡的人全都被兇狠地殺害。
“皇上,恐怕這裡太危險,不如我們直接上山吧。”陸提斯建議着說。
高煒走了幾步,嗅到異常,還來不及回答陸提斯的話,便迅速衝進一間木屋。木屋裡面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隨即忽然從暗格裡面跑出來一個清秀的男人,只見他撲上前想攻擊高煒。陸提斯警覺地拔劍,高煒立刻阻攔了他。
高煒抓着男孩。男人一邊掙扎一邊哭喊道:“嗚嗚,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你爲何要我殺了你?”高煒不解地問。
“你們這些土匪都不是好東西,殺了我父母,我也不活了。”高煒定睛一看,男人莫約弱冠之年,看起來容貌秀美,但是他誤以爲高煒就是殺害他們村的人,於是變得有些偏激。
“告訴朕,誰殺了你父母?”高煒冷靜地喝道。
男子抽抽噎噎地聳肩,斜着頭凝視着高煒,眼見這個男人正氣凜然,器宇軒昂。便不在放肆了,於是斷斷續續地說道:“是…是土匪。”
“土匪?”高煒平靜地看了看他們的屋子裡,雖然有血跡,可是並沒有看到有人翻動過衣服的跡象,如果是土匪,他們不會只殺人而不劫財。
“啓稟皇上。”就當高煒在沉思的時候,又有侍衛前來稟告:“在村子後面看到有一些燒焦了的屍首,屬下們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經撲滅了,但是所有人都面目全非。”
“什麼?”高煒立刻奔出去,跟着侍衛們來到村後面,一股難聞的燒焦味立刻撲鼻而來。他捂着嘴走近些。看着侍衛們翻動的焦屍。
跟隨的太醫立刻奉命檢查屍首,片刻之後,太醫哆哆嗦嗦地走過來,畢恭畢敬地說道:“回皇上,這些屍首基本上都是死後才被燒焦的。”
“怎麼死的?”高煒問道。
“微臣仔細檢查過幾具焦屍,發現他們都是一劍斃命,而且都是傷在頸部,看傷勢,應該是非常熟悉劍法的人。”太醫認真地分析。
站在高煒身後的陸提斯顯得有些漫不經心,若有所思。聽到太醫這麼說,他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雖然高煒並沒有看到,卻也跟他的反應差不多。
熟絡劍法的人,哼,毋庸置疑,高煒自然首先就想到了殺手。一個村莊啊,少說也是上百人,他們居然一個不留。
“娘…”男子哭喊着跪在地上。
高煒走過去,冷靜地說道:“哭是沒有用的。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用手擦拭自己的眼淚,哽咽說道:“我叫和楓。”
高煒頓了頓,說:“今後你就叫和士開,跟着朕。”
韓欒見男子有些錯愕,立刻低啐道:“這是當今聖上,還不快謝恩。”
和士開驚訝地張大嘴,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叩首:“謝…謝聖上…”
“朕問你,你有沒有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樣?”高煒沒功夫與他套近乎,而是直接問道。
和士開緊蹙眉,仔細地回想,說道:“這些土匪都是蒙着面,穿着黑衣,草民根本看不清楚他們究竟長得怎樣。”
陸提斯走過來說道:“皇上,依微臣之見,這些人恐怕不是土匪這麼簡單。”
高煒瞥了一眼陸提斯,爾後點了點頭,說道:“看來,陸大人不笨,這一點都能看到。不過,你以爲是什麼人呢?”
陸提斯緊張地說道:“微臣不才,並不知道是什麼人。”
“那倒也是。”高煒冷笑說道:“不過,你負責給朕看好了犯人,少了一個朕唯你是問。”
“遵旨。”陸提斯擔心地低着頭,心思沉重,這種面色還不是將他自己推上了懸崖邊?要知道高煒是何許人也,他的宗旨就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放一個。
“不過皇上…”和士開突然說道:“草民還記起一點事情。”
“說。”高煒認真地聆聽着。
“草民在混亂中,聽到蒙面的人問村裡的人有沒有看到過兩個陌生女人。”和士開不解地說道:“我們村裡的人不多,而女人就更加稀少,況且都是一個村的。哪來陌生女人?而說不上來的人都被他們殺害了,我是偷偷跑回來躲在暗格才能脫險的。”
“女人?”高煒也納悶了,他眉心一擰,疑惑不解地喃喃:“陌生女人?還是兩個?是什麼意思?朕的隊伍少說也有幾百個人,況且都是男人,而朕更加是如假包換的男人,這些刺客不是來暗殺朕的嗎?怎麼跟女人又扯上關係了?”
和士開的話像堵在高煒喉嚨中的一根刺,既上不來也咽不下去,只感到渾身不自在,彷彿這裡面還有乾坤,是他完全不知道的,或者說他還有沒有掌控的事情,不知該如何撥開雲霧了。
***
夜幕降臨,高煒在半山腰設營,侍衛們紛紛站崗守衛,而帳篷中的高煒是一刻都沒有休息過。他拿着地形圖,仔細地研究一番。一盞茶的功夫,他就能記下所有的地形了,看來,這個靈璧崖是個死衚衕,只能前進不能後退,而且還要自己殺出一片路,否則後面就是萬丈懸崖。
人影就稍微閃動一下,隨後便若無其事地走進帳篷中。
“叩見皇上。”薛孤半跪着請安。
高煒放下手中的地圖,笑呵呵地說道:“看來朕的皇家侍衛對於薛大人簡直就是不堪一擊啊。”
“不是他們不堪一擊,而是這裡地勢奇特,半夜後霧氣太重,擋住月光,根本看不清敵人,只要稍微輕功還不錯的人都能來去自如。”薛孤也笑着說道:“其實皇上身處這樣的環境是很冒險的事情。”
高煒踱着腳步,憂慮地說道:“朗朗乾坤,在朕的眼皮底下,居然讓一羣惡霸血洗了整個村莊,朕的心能不痛嗎?朕面臨危險又如何?如果不抓這些人目無王法的人,朕每時每刻都會身處險境,朕頭上的這頂榮耀就會被人奪去。”
“皇上,臣也很震驚。”薛孤說道:“事後,臣也去查探過,太醫說得沒錯,村民都是一劍斃命,手法熟絡,應該是職業殺手的處理方式,死了後還被燒燬,應該是想毀屍滅跡。”
“毀屍滅跡?”高煒思索着說道:“既然想毀屍滅跡,應該是很怕被人查出是用了什麼劍法。”
“皇上英明,臣再仔仔細細地翻查過焦屍,這些劍法都是火焰宮的劍法,早些年,臣跟這些人交過手,火焰宮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部落。同時也是出了名出價高的殺手,只有一些首富或者朝廷高官纔有能力差遣他們辦事。”
高煒回首又問:“那跟上次你在泰山交手的那些人對比呢?”
“自然是風牛馬不相及。那次的殺手雖然也是刺客,但是他們劍法一般,不像是火焰宮的殺手,反倒像一般侍衛或者將領的功底。”薛孤分析道。
高煒一邊尋思,一邊聽着薛孤的陳述,沒錯,上次的那些刺客雖然兇殘,但是跟這些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火焰宮的人爲何要滅了這個村莊?”高煒嘆了一口氣,說道:“朕就想不明白了,這個村莊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還有那兩個神秘的女人又是何方人士?爲何會驚動了火焰宮的人?朕不認爲會有哪個人爲了兩個女人而花重金滅了一個村莊。”
“如果說那兩個女人對自己受到威脅呢?”薛孤又問。
“對,如果是這樣,朕也會派人追殺。”高煒恍然說道:“兩個女人是關鍵,朕一定要查出來真相。”
“臣領命。”薛孤自覺地說道:“皇上,現在您的處境也不樂觀,想必真正的刺客已經蓄勢待發了。”
“哼,朕等的就是他們。”高煒冷厲地笑道:“就怕他們不敢出現。”
***×××***×××***
小溪嘩啦啦地從懸崖邊流下來,馮佑憐小心翼翼地踩着碎石,用自己的衣物沾了一點水,然後手捧着一些清水走進靠在樹下休息的女人。
“快,蟬兒,你喝喝,這些水都很清澈。”馮佑憐將手中的水滴在蟬兒的脣邊。
蟬兒虛弱地笑了笑,說道:“想不到要主子伺候奴婢了。”
馮佑憐眼裡一酸,又不爭氣地哽咽說道:“說到底都是我不好。”
“主子,你要是真這麼覺得,倒是折殺奴婢了。”蟬兒趕忙安慰道。
“其實,以前我們都在內司院的時候就是好姐妹了。”馮佑憐拉着蟬兒的手,說道:“後來被皇上寵幸後反而生分了我們。在我心裡,無論是你,還是素素,永遠都是我的好姐妹。素素先走了,我不希望你跟她一樣,這樣,我真的會很難過的。”
蟬兒反過來緊握着馮佑憐,說道:“主子放心,沒有您的命令,奴婢不敢斷氣的。”
馮佑憐笑着抹去自己的淚水,說道:“那好,你在這裡先休息休息,我去摘點果實。”
“恩,主子,你要小心啊。”蟬兒擔心地說。
“放心吧。”馮佑憐微笑地安慰。
馮佑憐捂着肚子走到另一邊,踮着腳努力地採摘樹上的果實,然後她將果實放入清水中仔細地清洗一番,最後才抱着果實走向蟬兒,就在這個時候,馮佑憐發現有幾個人影在小溪另一邊晃動。於是她蹲下來,丟掉果實,爬向蟬兒的方向。
她不敢出聲,怕驚動了人影,可是蟬兒還沒有看到他們,現在正靠着坐在樹下面,如果那邊的人看到了蟬兒,那他們同樣會招惹殺身之禍。
蟬兒微微開啓雙眼,看見前方的馮佑憐奇怪的舉動,剛想開口詢問的時候,突然被對面反射過來的光芒刺中了雙眼,頓時,對面的男人大喝一聲:“他們在那。”
馮佑憐爬起來就奔向蟬兒,摟着蟬兒就朝樹林深處跑去。
“主子,你不要管奴婢了。”蟬兒根本跑不到,剛跑了幾下,傷口就劇痛起來。
“蟬兒。”馮佑憐尖叫一聲,然後一咬牙背起蟬兒繼續踉踉蹌蹌地亂跑。
蟬兒痛苦地看着馮佑憐,恨不得自殺算了,但是她同樣也感受到馮佑憐帶給她的勇氣,一種求生的勇氣,這種強烈的感觸令蟬兒爲之一振,她立馬從馮佑憐身上跳下來,拉着馮佑憐,懇切地說道:“我們一起逃吧。”
馮佑憐滿意地笑了笑,說:“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馮主子一定不會死的。”蟬兒哭着說:“奴婢一定不會讓馮主子死的。”
他們一邊鼓勵着對方一邊奔向樹叢的另一方,突然馮佑憐止住了腳,趕來的蟬兒驚慌失措地叫嚷:“怎麼了?”
馮佑憐低頭看了看,回首說道:“前面是懸崖。”
蟬兒大驚失色地捂住嘴,絕望地注視着同樣喪氣的馮佑憐,他們該如何抉擇?是屈服還是跳下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