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乾門,我才坐到英宏邊上去,他心疼的揉着我的腳,問,“剛纔跪疼了麼?”
我看看他,心情澎湃難言,忽然拉着他的手,“皇上,”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眼神如冬日暖陽,溫暖而又灼烈,伸手輕撫我的臉,笑道,“傻丫頭,哭什麼!”
我埋首進他的懷裡,滿足而又安心,忽而想到栩表哥,心內一緊,卻又釋然,既是我們彼此再不能糾纏,那麼,就認命罷。
城裡的道路平坦,走得很快,轉眼出了城,我也不問到了哪裡,只聽着外面得得的馬蹄聲,一時間,只覺得這是天下最好聽的聲音。
眼看着日到中午,鑾駕在一座行營前停下,我整了整衣衫,又掀起簾子,服侍着英宏下了鑾駕,又跟在英宏後面,進了行營。
這座行營是頭天搭好的,預備着皇上在這裡休息。一進去,就有人端上熱水熱茶來伺候,英宏看了看,對着劉喜使了個眼色,劉喜會意,對邊上的人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待會再進來。”
待人全都退下了,劉喜將一個大包袱打開,裡面竟是幾件男子便服,劉喜手腳利索,很麻利的幫英宏脫下龍袍,換上便裝。
我呆呆看着,滿心不解,英宏向着我一笑,擺手命劉喜在帳外守着,過來幫我脫去身上的太監服,解釋道,“鑾駕目標大太,定下的計劃就是到了這裡後,鑾駕裡讓一個侍衛坐着,而我改換便衣暗裡由小路過去。”
“這行嗎?”我心裡擔憂,手上繫着換上的便衣釦子,我沒穿過男子衣服,怎麼也系不好,他倒利索,幾下就幫我扣好,又道,“不防事,心懷叵測的賊子再想不到鑾駕裡坐的不是我,更想不到,我們又返身回城了!”
“現在就回城嗎?你……你也去……我家……?”我雖知道他帶我出來是爲了讓我見娘,卻沒想到就是現在,更想不到他竟然要親自陪着我回去。
想起父親平日的奢侈,家裡的奢華,我心裡緊張起來,他一笑點頭,“我要親自送你回去,否則,怎麼放心。”
我本能的推卻,“這,皇上還是去靈宵山吧,這路途遙遠,要再回城裡,只怕…”
他打斷我的話,定定道,“我意已定,你不要爲我擔心了,都是快馬,三十里路,只要半日就到了。”
他走到帳門邊,喚道,“劉喜。”
劉喜忙進來,見我們全都換好衣服了,點點頭,道,“皇上這就走嗎?”
英宏點點頭,劉喜對着帳外輕拍幾掌,呼啦進來四五個御林軍和大內侍衛,手上全都拎着一個包袱,向着英宏行了禮,英宏點點頭,他們當下也不說什麼,全都進了內帳,一會功夫,再出來時,亦全都換了便服,只有一個,穿上了英宏剛剛換下的龍袍,我一看就明白了,這位,必定是要冒充英宏進鑾駕的。
準備妥當後,劉喜出帳高聲道,“皇上起駕,”那位身穿龍袍的人對着我們跪行一禮,轉身裝作打呵欠狀,用袖子遮住臉,被劉喜攙着出去了,他的身形和英宏亦有着七分相像,又遮住了臉,不有心,倒真看不出來。
這邊就有人將內帳裡一個機關啓動,出現一個小門,簇擁着我們從帳後出去了,帳外守着的人早被劉喜藉機調走,那人又將機關還了原,帶着我們穿過帳後的樹叢,來到一個小河邊裡,兩個同樣便裝的男子牽着幾匹馬,正在那裡候着,一見我們,齊齊跪倒。
英宏一擺手,接過繮繩,翻身上馬,胳膊一伸,又將我抱了上去,坐在他懷裡。
當着這五六個人的面,我不禁大羞,卻也無法,那幾個侍衛卻目不斜視的,也紛紛上馬,一撥繮繩,直往城內方向去。
我這是第一次騎馬,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直響,道路顛簸,我只得緊緊的抱住英宏的腰,嚇得眼也不敢睜,英宏在我頭頂朗聲一笑,用斗篷將我緊緊包住,道,“不要怕,坐好了。”
此次回去,英宏並沒有事先派人通知,又因我身着男裝,兩位男子共乘一騎不免怪異,英宏用斗篷將我兜頭兜臉的罩住。到了家門口時,我們雖氣勢不凡,門口的家人態度卻並不熱絡。
英宏抱我下了馬,我頭上罩着風帽,靜靜站在他的身邊。侍衛上前命家人進去通報父親,只說有貴人來訪。家人看了看我們,英宏雖神態閒雅,但氣質尊貴,不怒自威,他們也不敢小看,忙進去通報了。
不過一會兒,管家林伯出來,滿面狐疑的看着我們,態度倒也有禮,問,“敢問幾位貴人從何而來,所爲何事?”
我因此時不能露面,唯有風帽低垂,並不招呼他,侍衛首領此時不耐煩起來,取下一個腰牌遞給他,道,“將此牌送進去,請沈侍郎過目。”
林伯接過腰牌看了看,神色微變,忙告了罪,飛跑着進去了。透過風帽上的風毛,大門裡面放眼看去倒也不是那麼奢侈華麗,我心裡暫鬆一口氣,可這是一下子,我心內又緊了起來,只因爲,我的父親我太過了解,人前人後全不一樣,大門到前廳是人來客往的地方,自然是簡樸清素的。
後堂呢?往人眼見的富貴奢迷歷歷在目。我身上的冷汗淋漓而下,忍不住轉眼向英宏看去,那日覲選,太后因我一身簡素,大讚父親必是個清廉的,更因此對我大加褒獎。待會兒英宏今日見了我家後堂的華麗富貴,他……
英宏握了我的手,微微用力,在我耳邊輕聲道,“就要見到你孃親了呢,凝霜,你高不高興?”
我微微點頭,心裡澎湃複雜,想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突然就後悔起來,恨不得,立時就拉了他離去。
門內一陣喧譁,林伯陪着父親,跌跌撞撞的急步迎出來,還在老遠,就打起揖來,“不知總管大人前來,有失遠迎,”說話間已經到了跟前,一眼見到英宏,頓時大吃了一驚,竟愣在了當場,連話都說不出來。
那位侍衛總管深恐父親當街叫出來,忙上前一捏父親的胳臂,笑道,“侍郎大人,我家主人前來看你,還不請我家主人進去坐麼?”
父親顫着身子點頭,“是……是……快請……快請……,”說這轉身喝命林伯,“快……快將正門打開……”
林伯見父親連聲音都變了,他哪裡敢怠慢。英宏只是淡淡一笑,攜了我的手,邁步而進,父親轉眼見到戴着風帽的我,又是愣了愣,一臉狐疑的跟在我們後面進來。
父親混跡官場多年,深諳官場中的規矩,早上眼見英宏出行靈宵山,此時卻突然以這等打扮站在他的面前,心裡深知必有緣故,一進了正廳,丫鬟們進了香茶後,就忙屏退了閒人,關閉了廳門,往前撲頭跪倒,“微臣沈正遠見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微臣不知聖駕來臨,怠慢聖駕,請皇上賜罪。”
英宏朗聲一笑,道,“沈愛卿快快請起,”此時,我已經取下頭上的風帽,立在邊上,英宏指着我對他笑道,“沈愛卿且看這是何人?”
父親聞言擡頭看向我,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口,脫口驚叫道,“凝兒……”
我上前微微行了個家禮,“父親。”
他似被驚得狠了,半晌出不了聲,還是一名侍衛提醒,他忙轉身向我行禮,“微臣沈正遠給嫺嬪主子請安。”
我忙雙手攙起,他雖是我不親的,但他到底是我的父親,事隔一年,在經歷了幾番風雨之後,再見他時,我心裡竟然也有了幾分酸楚親近,如此,言語裡不覺帶了哽咽,道,“父親免禮。”
父親被這番變故驚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一心只牽念着娘,於是,我問,“母親呢?”
父親躬身回道,“微臣不敢擅自傳賤內見駕,嫺主子要見,微臣這就派人去傳。”說着,打開廳門,吩咐下人去請娘來,只說有貴客到了。
娘一見我,就呆住了,她使勁的揉着自己的眼睛,怎麼也不敢相信,我早已經淚盈於眶,上前拉住孃的手,輕聲喚道,“娘。”
“……凝……是凝兒……真的是你……”孃的眼淚也奪眶而出。
父親在一邊跺腳道,“只顧着哭作什麼,皇上在此,還不快過來見駕。”
娘嚇了一跳,這纔看見在當中正位上坐着的英宏,當今天子就在眼前,娘不禁又慌又怕,忙上前跪倒行禮,“臣妾沈孔氏,見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英宏站起身子,道,“快快請起,”他對我道,“凝霜快替朕扶起來。”
我上前將娘扶起,娘見英宏直呼我的閨名,又這樣溫和親切,不由竟對着英宏連看了幾眼。
對於我們此次的行蹤,父親深知道事關重大,出去一番安排佈置後,我們便被請進了我進宮前住的抱水軒,抱水軒裡,再不是我往日住時那種清簡寒酸的模樣,當我的身份改變後,我就是這個家裡最被尊崇的人,我進了宮後,抱水軒就被父親修繕一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