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李嬤嬤和張貴離了宮,而敬事房雖然上了我的綠頭牌。亦正如我之前向裁雪說的,英宏直到一個月之後,才翻了我的牌子。
多少年後,我都記得那一天,晚霞紅豔似火,已是初春的御花園裡處處嬌芽新萌,性子急的花兒已在搖頭開放,春風吹來。滿園清香。
我被敬事房依着妃嬪侍寢的規矩,沐浴之後用毛毯裹了抗著往清心殿去,我閉着眼,卻不能抑制眼裡的淚滾滾而下,我恍惚想起,幾年前我第一次侍寢時,分明也是這樣的情景。
扛我的太監腳步輕快,短短的路分明走了極長。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聲道,
來了,
我心內一暖,是劉喜。
扛我的人輕輕答應一聲,進殿內將我放下,轉身輕輕退了出去,劉喜過來親手替我去了身上的毯子,向我道,
恭喜娘娘了。
我擡眼對上他的,他的眼裡亦分明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動,我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我如今只是從八品小主,不是娘娘了,你以後別這樣叫。讓人聽了,對你對我們大家,都不好。
他低頭,語氣輕不可聞,
奴才只是爲皇上和娘娘高興,奴才記住了。
說到這兒,他指了指前面低垂的明黃色帷幔,就什麼也沒有說,轉身退下了。
我愣愣的看着明黃色帷幔後,燭影綽約裡的身影,分明是極熟悉的,卻又莫名的不敢向前,唯恐,掀開帷幔後會發現,那只是一個幻影,還沒有觸摸到,它就已經破滅了。
我久久不前,忽然,那個身影動了起來,我一愣之間,只見帷幔一掀,一個身影直衝過來,我還沒有回神,就被擁進了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裡,有熟悉而又久違的?涎香呼的將我兜頭兜臉的包裹住,耳邊,是溫熱的呼吸和熱烈的呼喚,
凝霜,凝霜……
我眼裡分明有大滴的水意,一顆一顆溢了出來,慢慢的洇在他明黃色金線描?的錦袍上,我輕輕伸出手去,將這個人一點一點的緊緊的抱住,終於,我嚶嚀一聲哭了出來,
宏……
凝霜,你恨不恨我,你恨不恨我……?
他的聲音裡有太多的熱切太多的繾綣,又有太多的惶恐和不確定,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家人的死,我在他的懷裡不停搖頭,
不怪你,不怪你,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的……
我們就這樣抱了許久哭了許久,他終於將我鬆開,托起我的下顎,手指輕輕的從我臉上化過,突的,他俯身吻上我的臉,將我臉上的淚一滴一滴,慢慢的,全部吻乾淨。
多少的苦,多少的淚,多少的惶恐不安,在他的吻裡,全都消散,我緊緊揪住他的衣襟,貪婪的看着他的臉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眼,他沒有變,他沒有變,他,還是他!
他摸到我的手,吃驚道,
呀,凝霜,你的手這樣涼,
說話間,他將我抱起,一步步來到榻前,(汗,不敢寫牀鳥,一寫牀就是星星,我y以後凡是牀我就寫成榻,請大家務必別拿煙當文盲白癡的哈)將我輕輕放在錦絲織繡的被褥間,他的吻又落了下來,邊吻邊道,
凝霜,你可知道我多苦,你可知道我多想你,我雖然每天翻別人的牌子,可是天知道,地也知道,我從來不碰她們,從來不碰……
我閉上眼,舒展身心去承受他的溫柔,嘴裡喃喃道,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常珍珠告訴我,她每次侍寢時,總是不能剋制的犯困,不知不覺就睡着了,我就全知道了。
真的嗎,你全知道?太好了,凝霜,原來你全都知道的,太好了太好了……,
說完這一句,他的脣終於停在我的脣上,彷彿蜻蜓點水,隨即,就是狂風暴雨,而我毫不猶豫的熱烈迴應上去,不再矜持,不再羞怯,我們緊緊交纏在一起,就彷彿,要將這一年多的壓抑全都發泄了出去。
一時間,屋子裡旖旎無限,風融春暖!
不知道爲了多久,我們終於從激情裡漸漸平息下來,他喘息着伏在我的胸口,許久無言,我抱着他,手指輕輕的在他的發間穿過,突然,我直覺得胸前一陣溫熱,他的身子一顫一顫,我心內一緊,他在流淚。
這樣的時候,沉默明顯是最好的,我只是緊緊的抱着他,我知道,這段日子以來,我苦,他其實比我更苦呵!
在太后和靖海王的虎視眈眈之下,他不僅要費心的爲江山社稷着想,更要費盡心機的保護自己的兒子和自己心愛的女人,人前歡笑人後苦,縱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每天這樣活在演戲裡,他也有累的時候呵。
等到大家全都平靜了的時候,我細細的將太后和我談的話,以及常珍珠的事全都告訴了英宏,英宏冷笑着道,
她們爾虞我詐,各有算計,或明或暗的打着各自的算盤,我全都看在眼裡,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慧妃想當皇后,她做夢,
說到這兒,他向我耳邊道,
凝霜,你的主意很好,知道借風而過,如今只是一個常珍珠,就已經讓她們亂了陣腳,又不得不要用你來分去常珍珠的寵,哼哼,大家都在算計,只是,咱們等着看誰笑到最後罷。
我點頭,突然又想起李嬤嬤告訴我的那楊答應的事,想想也說了,英宏倒是一愣的樣子,眯着眼睛仔細的想着,
楊答應?
然而想了許久亦終究想不起來的樣子,於是他將我往懷裡緊了一緊,
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小心,
說到這兒,他的眼裡又有了歉疚,
還有,接下來,你還要受一段時間的委屈,在我還沒有除掉靖海王之前,我依舊不能對你太好,
說着話時,他使勁的將我擁在懷裡,
凝霜,我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得了你。
我的眼裡又有淚下來,將頭依進他的懷裡,我悶悶的道,
如今我最牽掛擔心的,是流雲殿那邊,昊兒的安危最是要緊,前些天我見昊兒生得玉雪可愛,心裡又是歡喜又是安慰,只是太后和慧妃對昊兒一直都虎視眈眈,求皇上能將流雲殿務必護嚴實了,我們已經失去了睿兒,萬不能再讓昊兒也遭了周家的毒手。
英宏不覺將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周家賤婦朕先容她們猖狂幾天,待收拾了靖海王,我定要她們爲睿兒以及你父母陪葬!
只這就句話,我的眼淚唰的流得更兇,
原來皇上知道臣妾父親是被冤枉的。
英宏嘆息,
靖海王和太后咄咄相逼,朕焉能不知道她們是要將你這個眼中釘徹底的拔除,只是朕雖然明知如此,面對着周國舅所出示的那些證據,朕也只能假裝信了,一切只爲保你和昊兒,只是朕沒有料到,你父母竟然是那樣烈性子的人,竟然就……
皇上,你好心狠,你好心狠啊……,
想着爹孃金殿慘死,我直哭得出不了聲,而此時縱然知道英宏當時有頗多無奈,然而我的心裡亦依舊忍不住要恨,我狠狠的抓着他的胳膊,直將指甲掐進了他的肉裡去,他像是並不覺得疼,只是不停的用脣吻去我臉上的淚,
凝霜,都是我沒有用,我竟然就明知沈大人是被冤枉的,也救不得他,是我沒有用……
他的語氣誠懇歉疚,我倒一下子鬆了勁兒,又不停搖頭的道,
不怪你,不怪……,
而我這樣說,一方面真的是知道不能怪英宏;還有一方面就是,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我知道,縱然後面這件事是冤枉的他,但是在之前,他也確實做了很多上不了檯面的事兒,周國舅一定不止只找了官銀貪墨案的證據,還有其他的,否則,那麼明顯的漏洞,英宏就算是忌憚太后和靖海王,又怎麼能夠完全的無能爲力呢?
這些事,英宏不說,裁雪不說,我卻是知道的,李嬤嬤在向裁雪說到這些時,她完全沒有想到隔牆有耳,我隱在梨葉深處,早已經聽了個真真切切。
我只是沒有想到,父親一世貪戀權貴,臨到頭來,竟會以一身傲骨離去,大娘和娘,在我年幼時雖然不是勢如水火,卻也是各人自掃門前雪的人,竟然就在那同一天,血濺金鑾殿,三人結伴而行,一路同去了。
這一點,我沒有想到,想來英宏也沒有想到。島貞狂亡。
而依英宏的性子,就算沒有太后相脅,只要父親的罪責被證實了,父親依舊是一個
死
字,只是今時今日,換了這樣的處境,並且是被強加了莫須有的罪證,父親又是以那樣的姿態而去,如此,在英宏的眼裡心裡,無形中我的父母和他是落在了同一個處境裡,於他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滋味和感受,他發狠要讓太后和慧妃爲我父母孩兒陪葬,亦是在情理之中了。
俗話說,搬起石頭卻砸了自己的腳,太后和慧妃在布當初那場局時,可曾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