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人輕聲的回稟,"昭儀娘娘到了。"
英宏並不放開我,聲音一揚,"傳。"
因此時正是半夜,急促之間,瑛兒並沒有着正三品的昭儀品服,只穿一身稍正統些的宮裝,梳了正式的髮鬢,慌慌張張的進門一跪,口呼,"嬪妾見過皇上皇貴妃,給皇上皇貴妃請安。"
英宏輕輕的說了一個"免,"他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緩緩的鬆了手,轉身站到了一邊。
小青過去扶起瑛兒,臉上又是淚又是笑的,"奴婢見過昭儀娘娘。"
這樣半夜的變故,讓瑛兒頗感驚慌疑惑,她慌忙扶住小青,連聲道"不敢當,"擡頭見我們全都是雙眼紅腫,她是知道我的處境的,頓時驚急了起來,脫口道,"姐姐,你……"
轉頭看看英宏,她生生的將到口邊的詢問嚥了回去,只是她的意思我如何不知,強擠了笑出來,我道,"恭喜妹妹晉位昭儀。"
說完,不待她開口,我親手扶她在椅子上坐下,後退幾步,鄭重的斂袂大禮而拜,瑛兒這一驚非同小可,她顧不得規矩,騰的站起身子雙手來扶,口裡急急道,"姐姐這是做什麼,姐姐快起來……"
我的身子死命的往地上墜着不肯依,她愈發的急,不由也撲通一聲跪在我的面前,聲音裡已經帶了哭音,"這到底是怎麼了,姐姐,你……"
那邊小青再也忍不住,哭得癱軟在了地上,"昭儀娘娘,您別推了,就受我家小姐這一拜吧,我家小姐有事要求您呢。"
瑛兒當下只得一邊連連的點頭,一邊死命的用手抱着我,眼裡的淚如珍珠般滾落,道,"姐姐但有吩咐,瑛兒萬死不辭。"
我欣慰的笑,對着外面吩咐一聲,"抱進來。"
簾子一掀,奶孃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兒進來,小青趕忙過去接了,雙手託到我的跟前,孩兒吃飽了奶,正睡得香,我貪婪的看了又看,這樣嬌嬌小小的小東西,我多想一生一世,都留在他的身邊照顧他呵!
瑛兒看了小皇子,臉上頓時滿滿的全是憐愛,她忍不住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誇道,"小皇子生得好俊,長得真像皇上,"她又笑着向我恭喜,"嬪妾恭喜娘娘得生貴子。"
我伸手將孩兒接過來,雙手捧送到瑛兒的面前,悽婉而笑,道,"我臨死前,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了,想來想去,只有將他交給妹妹照顧,黃泉路上,我方纔能走得安心,"再看了看懷裡的孩子,我的語氣輕柔和緩,"如今見妹妹這樣喜愛他,我也就放心了。"
瑛兒的臉都白了,她又像是驚喜又像是不信,呆愣愣的看着我,不敢相信道,"姐姐,要將小皇子託付給嬪妾?"
要知道,這可是當今聖上唯一的皇子呵,身份之尊貴,實是令人難以仰望,雖然說撫育他時,其間有着萬分的艱辛和危險,然而隨之帶來的地位尊崇,亦是難以言喻的高呵,她此時才明白,爲何會在半夜裡,英宏無緣由的一道旨意,將她由一個地位卑下默默無聞的從六品常在冊封爲正三品的昭儀,這樣大的晉位,就算是我當年,亦沒有這樣大的跨度呵。
這在今天以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一直以爲,若我果然死了,這孩子也必定會是被太后命周貴嬪撫育,從此母由子貴,正位中宮,再命宮妃嚴守秘密,若以後皇上沒有其他的皇子,這孩子將來繼承了皇位,周貴嬪可就是太后了。
可是,如今卻是……陣丸協血。
看着她這樣猶豫不信的樣子,我卻以爲她是怕,語氣不由苦澀起來,"怎麼,妹妹你……不願?"
雖然撫育這個孩子能給她帶來尊崇的地位,可是,這一路上的兇險其實是要比那榮耀風光多太多的,若她怕,亦是情有可原。
然而,我卻總是覺得,她不該是這樣的人。
果然,她只是稍愣了一下,就穩穩的將孩子接在了懷裡,她的神色是從來沒有過的堅毅,"既然姐姐信我,那麼從今以後,我等當竭力保小皇子平安,我在小皇子在,若小皇子有個什麼萬一,我必定以死謝罪。"
她又扶住我不讓我再拜謝她,流淚哽咽道,"其實,皇上對姐姐的心,姐姐是知道的,有皇上在,姐姐一定沒事。"
她懷抱孩兒,跪着膝行向英宏,連磕了幾個頭,嗚咽着對英宏求道,"皇上,臣妾和小皇子一起,求皇上救救姐姐,姐姐當日那樣的行爲,實在是被她們逼迫所至啊……"
而我也不阻止她,又跪又哭的折騰到現在,我的身子終於被抽去了最後一絲力氣,向後靠在小青的懷裡,我只覺得,連動一下,也是不能夠的了。
英宏一直都揹着身子站着,此時被瑛兒這樣又哭又求,我分明看見他的背在微微的顫抖,好容易,他才緩緩開口,卻是,"皇貴妃累了,昭儀帶着小皇子去歇着罷,"他一指小青,吩咐道,"你也跟着去,今後,就跟在昭儀身邊貼身服侍小皇子。"
小青的身子一僵,她的臉上慢慢的絕望起來,她轉過頭來,哀哀的看着我,輕聲的喚,"小姐……"
我淺笑着搖搖頭,"青兒,拜託!"
那邊有宮人進來攙起瑛兒,奶孃要來抱孩子時,卻被瑛兒避開,她冷然道,"我自己來。"
小青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來,她咚咚的向我和英宏連拜了三拜,輕聲的一句,"皇上保重,小姐……保重,奴婢告退。"
我看着她這樣的故作堅強,心裡像是被一隻手死死的揪了又放,放了又揪,可是我知道,終有道別的時候,如此,也好。
待得她們全都退了,英宏過來,親手抱了我上牀,這一夜,他就和着衣裳躺在我身邊,直到天亮。
不知道是因爲卸下了全部的心思,還是因爲累,這一覺,我睡得極沉,醒來時,竟然已經是第二日的午後,身邊只有裁雪貼身陪着我,見我醒了,她慌忙扶我靠起身子,又不讓我下牀,領了宮人就在牀邊伺候我洗了臉,又用青鹽擦了牙,緊跟着端上一碗紅棗湯來,一勺一勺的餵我。
我見她的手不停的輕微顫抖着,知道她的心裡此時必定也是極難受的,於是我微微笑了調侃道,"你不用怕,我去之前,會請求皇上將你們這幫子舊人全都安排個好去處的。"
裁雪再忍不住眼裡的淚,她哽咽了道,"謝娘娘恩典,只是奴婢卻並不是爲着這個,"說到這裡,她擡頭看我,"奴婢服侍娘娘幾年了,娘娘對奴婢們從來都是極良善親和的,如今卻落得……,"她吸一吸氣,又道,"奴婢只是心裡太難過……"
她的額角有細碎的頭髮散落,我輕輕的伸過手去,爲她掠好,淺笑道,"傻孩子,常言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再熬幾年就能回家去了的,以後好好兒的過自己的日子,別想着我這個倒黴晦氣的人。"
她卻倔強的一偏頭,"娘娘纔不是倒黴晦氣的人,娘娘是被人害的,太后……,"說到這裡,她猛然停住,到底有點兒不敢開口。
我知道她要說什麼,於是道,"太后下了懿旨,要我早早兒自裁,是不?"
裁雪見我竟然知道,她捂着嘴,眼裡的淚更是洶涌,身子猛烈的顫抖着,手裡的紅棗湯已是灑了大半,"娘娘……"
我正要勸她,卻聽外面有人輕聲的回,"娘娘,劉喜公公來了,求見娘娘呢。"
裁雪一聽,趕緊起身收拾了,又慌不迭的擦去眼淚,低着頭退到了邊上,我倒笑了,向她點了點頭,這才揚聲道,"快請。"
劉喜恭恭敬敬的進來,他並沒有因爲我是將死之人而輕慢我,依舊極恭謹的給我見了禮,這才雙手遞上一封明黃色的箋紙,道,"皇上有旨,請娘娘爲剛剛出生的小太子起名。"
"小太子?"我冷不防間,頓時嚇了一跳。
劉喜點頭,"正是,皇上已經頒佈朝臣,要將才出世的小皇子冊封爲太子。"
我愣愣的坐着,心裡又酸又苦又甜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味道,他做這樣的事來,必定是爲了讓我在臨死前,心裡安慰呵。
"可是,小皇子還是那麼的小?"我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到底是我的孩子,又是纔出生,若此時就已經聖寵太過,會不會爲他帶來禍患?
劉喜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他淡淡的回,"娘娘請放心,皇上一早就已經下了旨意,說宮裡爲權爲勢爾虞我詐的太多,實在是令人髮指,小太子若一旦夭折,定要整個後宮爲他陪葬。"
我心裡突的一跳,蹙眉道,"這樣的旨意,會不會太過了?一旦落人口實,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呢?"這樣說的時候,我心裡着實疑惑,英宏難道不怕靖海王拿來大做文章?
見我這樣說,劉喜不由連看了我幾眼,像是欲言又止,我見他像是有什麼話不敢說的樣子,忍不住催道,"劉總管,我如今已是這樣兒了,要是有什麼,你不用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