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這一嚇非同小可,尖叫一聲慌忙來抱,我的身子笨拙沉重,她一把沒有抱住,頓時我整個身子全都撲跌在她身上,我的呻吟聲混着她和邊上衆宮人的尖叫,頓時就亂成了一團。
經這一撞,我的肚子疼得更是厲害,掙扎着要爬起時,忽然只覺得嘩啦一聲,一股溫熱的液體自雙腿間呼的流下,瞬間浸溼了衣裙。小青尚在我的身下,她察覺到我的異樣,手一摸竟然是滿手的溼熱,燈籠下看不清楚,她又驚又嚇,登時叫了起來,"不好了,小姐身上流血了。"
這一聲似在正慌忙的宮人耳裡又炸了一個響雷,慌得衆宮人顧不得規矩尊卑,死命的將我擡起扶入屋子裡去,那邊就有人忙不迭的去請太醫,太醫聞報也嚇得什麼似的,慌不迭的趕來,太醫院的院首一把脈,頓時跳起,"不好,娘娘驚了胎氣,要臨盆了。"
這一聲下來,屋子裡立時就忙亂起來,先前早就預備好的三位穩婆迅速被傳進流雲殿,我的衣服被換成了極輕便簡單的褻衣,靠躺在兩牀厚軟的被子上,小青端來一碗蔘湯,努力的想要餵我喝下,邊喂邊道,"小姐別怕,已經有人回皇上去了。"
我滿身滿臉的汗,雖然不是頭生子,可劇烈的疼痛依舊讓我的身子止不住的痙攣抽搐,才喝了幾口的蔘湯"哇"的全吐在了小青的裙子上,年紀大些的那個穩婆慌忙抱着我的身子,連聲道,"娘娘這會子千萬別用力,孩子還要等一會兒才生呢。"
然而她們說的什麼我雖然有聽到,可是腦子裡卻已沒有領會的能力了,身子像是被撕裂了般的,四肢百骸都在節節斷開,我終於痛到喊出聲來。在我腳邊的那個穩婆此時像是發現了什麼,壓着嗓子悄聲對抱着我的老穩婆道,"不好,大姐,娘娘的胎水已經破掉了呢?"
那老穩婆的身子明顯的一抖,"什麼?"她們不敢大聲,唯恐驚了我,眼色交流下,我身邊就有人點起了催生的艾草,又被硬灌了一碗藥進去,不過一會兒,肚子就疼得更是一波接着一波,穩婆的手不停的在我的肚子上用力的揉,邊揉邊喊,"娘娘快用力,娘娘用力……"
我漸漸的開始聽不見身邊的聲音,身子無力疲軟得不想再動,肚子上的痛好像也沒有那麼強烈了,隱約只見周圍的人影不停的晃,有深濃的睏意襲來,我的眼前也慢慢的模糊起來。
忽然間,我的身子被人猛烈的晃,有人在我耳邊大聲的喊,"娘娘不能睡啊,娘娘快醒醒……,"我勉強的睜一睜眼,又要閉上,身邊已經漸漸的有了哭音,然而才只是一聲,就被人厲聲的喝止,"大膽,好端端的哭什麼,是要招晦氣麼?出去自己掌嘴二十……"
我又恍惚聽見有人在我腳邊驚呼一聲,"呀,是腳先出來……,"聲音嘎然而止,像是被人用手死命的捂住了嘴,我雖然神智迷離,卻依舊能感覺得到抱住我的老穩婆雙手止不住的一陣顫抖,她輕喝了一聲,"別慌。"陣豐討才。
有苦澀的液體被強行的灌進我的口裡,不時的順着口角流下,浸得我的胸前一片涼溼,然而亦沒有人顧得上,屋子裡的人突然間全都沉默了,唯一不斷的是腳步聲,和布巾子在水裡搓洗得嘩啦啦的聲音,我的鼻子裡滿是甜膩的血腥之氣,我大張着口,拼命的想要吸一口乾淨的空氣,卻終於還是不可得。
外面有人在拼命的勸着誰,我隱約聽到一聲,"不能進……,男人的腳重,……產婦血腥……,"我努力的想要聽得清楚點兒,可是逐漸模糊的神智,到底還是讓我要昏沉了過去。
睡得極沉,像是從來沒有睡過似的,這一睡下去,就連夢也是沒有的,彷彿是過了一世那樣久,久得都不願睜開眼來。魂魄有一瞬間的遊離,身體疲累得似不是自己的一般。燭光刺得我甫睜開的雙眼澀澀發痛,下意識地伸手要擋,已聽得小青的聲音歡喜的叫了起來,"小姐醒了!"
努力的看着屋子裡的人,神智恍惚得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小青又哭又笑的道,"小姐,您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呢?"
我正在想着她說的是什麼意思,那邊一個奶孃抱了個黃色錦緞包着的什麼過來向我笑道,"娘娘請瞧,是個小皇子呢。"
小青喜滋滋的接過來,小心翼翼的送到我的面前,笑道,"小姐快看,小皇子長得俊不?"
我終於想起,我正是在臨盆的時候,可是……
"小姐暈過去了,大家都嚇得什麼似的,到底還是那老嬤嬤厲害,在天亮的時候,終於讓小皇子和娘娘母子平安了,"說到這個,小青的眼睛止不住的又紅了起來。
我示意宮人扶我靠坐起來,對小青慢慢開口,"我……抱抱……"
小青趕緊將孩子放在我的手裡,卻到底不放心,猶自在邊上用手託着,我也就由着她,顧自貪婪的看向孩子,這個軟軟的孩子,身量要比睿兒出生時還小些。小小的身子,纖細的手指,通體紅潤。額上稀疏幾根柔軟的毛髮,眼睛尚未睜開,本能地避着光線。
我忍不住的去親他,心裡又是高興又是酸楚,想想亦真真是好笑的,我兩次生子,都是罪囚的身份,不同的只是上次是在永巷裡,而這次是在流雲殿,只是,這一次要好了許多,有無數的太醫穩婆宮人等在邊上提着命伺候着。
可是,這能說明什麼呢,若說上一次心裡還有個指望,這一次,卻是連指望都沒有了的。
小青怕我累,不過一會,就將孩子從我手裡抱過去交過奶孃,她端過一碗蓮子湯來餵我,然而我的腦子裡正糾結煩悶不已,只吃了幾口就住了,想了一想,我問她,"皇上來過麼?"
小青點點頭,"皇上聽了信兒當時就趕來了,小姐暈迷的時候,皇上在外面眼都紅了,執意要進來看你,好幾個奴才下死命的才拖住了,"想是當時的情形極是牽心的,說到這個,小青的眼睛亦忍不住紅了起來,歇了一歇,她又道,"皇上在外面一直守到了天亮,甚至,下旨免了今兒的早朝,小皇子平安降生之後,皇上又等着屋子裡收拾了,他進來看了小姐,這纔去了,臨走還吩咐說,一有什麼事就趕緊去報。"
"宏,"我頓時想起在昏迷恍惚裡聽到的,心裡一酸,忍不住的滿是黯然,眼裡乾澀,卻怎麼也沒有淚了,深深的吸一口氣,我苦苦一笑了又道,"小皇子出生,太后應該已經知道了罷?"
小青的臉色頓時一陣發白,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轉跟頭去,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竭力的壓抑着什麼,我命奶孃宮人等全都退了,這才牽了她的衣袖輕輕的一拉,道,"青兒,這會子不是難過的時候。"
這會子是什麼時候?我亦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孩子已經生了下來,我也就沒有了庇佑,太后正等着這一刻呢。而既然我已經所剩時間不多,就絕不能將時間浪費在難過傷感上。
小青轉過身的時候,臉上已經是潮溼一片,她尖聲叫道,"姐姐爲皇家生下目前唯一的皇子,其功足可以抵過了啊,皇上對姐姐又是這樣兒的心,我就不信,皇上救不了姐姐你,皇上一定會救姐姐,一定會的……"
她顫抖着身子跪在我的牀前,伏在我的腿上,哭聲裡是真正的絕望,終於,到了要面對的時候了,隨着孩子的降生,我死的日子――也就近了。
我死死的咬着脣,不肯讓眼裡的淚流出來,看着小青,我強自鎮定了道,"快命人去請皇上來,我有事要說,快。"
小青被我的語氣嚇了一跳,她只是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不敢多問,就急忙起身出去,我軟軟的靠在身後的軟枕上,雙眼微合,一邊養神,一邊在想着一會兒英宏來了,我該怎麼說?
小青再進來時,我扶着她的手強撐着要起身,小青唬了一跳,急道,"姐姐,你才生產過的,你不能起來啊。"
我淡淡的一笑,語調平淡得彷彿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左不過就是這幾天了,還管這月子不月子的事作什麼。"
不去看小青的淚眼,我讓她服侍我淨了面,又命她幫我將頭髮梳得整齊了,用一根髮帶束了,換一身乾淨的衣服,上下收拾得清爽了,這才坐在貴妃塌上,靠着小青的身子養神等着。
待聽到御攆上的紫金鈴聲在外面響起,我扶着小青吃力的走到門邊跪下,只是一會兒,就見簾子掀開,一雙用金線繡了盤龍的緞面錦靴出現在我低垂的眼前。
我緩緩的俯下身去,輕而恭敬的行禮,"臣妾見過皇上,給皇上請安。"
那雙靴子的主人默不作聲的在我面前只稍稍停了一刻,就走到座椅上坐下,他停了一停,才緩緩開口,聲音清冷的道,"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