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麼這樣說?"我不意她竟然絲毫不將自己的家人父母放在心上的,一時竟有些愣了。
她的臉上全是恨意,"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笑話,我壓根兒就不是他們家的女兒,當年朝廷開始大選秀時,他家很想攀這個榮華富貴,奈何自己家的兩個女兒又醜又蠢,而我家就住在他家不遠的地方,我父親是個私塾先生,母親是做繡孃的,一家人本來生活得平安幸福,一次他家的總管看見了我,於是就起了歹心設下計來,先是拿了上好的絲綢要我母親去繡,在繡品繡好了送過去後,他們在那繡品上剪了幾個洞,然後獅子大開口的硬說是我母親繡壞了,要我家賠錢。父親去理論卻被打到吐血,回來沒有幾天就去了,他們卻依舊不依不饒,母親一下子病倒了,這時候,他們就逼着我去抵債,無奈之下,爲了母親我只好抵身爲奴,進了他家後,他家就要我冒頂他家女兒的名字,進宮參加大選秀,並承諾會好好的待我母親,那時的我,無奈之下覺得也這是我唯一能翻身的路,怎麼着都比在他家做奴婢的好,於是,我也就心甘情願的進宮來了。"
說到這兒,她看着我,眼裡的淚洶涌澎湃,"我進宮的第二年,伺候我的一個宮女因爲到了恩赦出宮的年齡,我託她出宮後去找我的母親,這才知道,那家人有多狠,他們壓根兒就沒有照顧我的母親,在我進宮沒多久,我的母親就追隨父親去了的,你說,他們將我家害得家破人亡,我要不要恨他們家呢?"
她的神情癲狂恨怒,直看得我無比的心驚,忍不住就去拭她臉上的淚,嘆氣道,"沒想到,你竟這麼苦!"
她許是壓抑得太久了,聽了我的話,她的身子就軟了下來,輕輕將頭靠在我的肩上,繼續說道,"進宮這麼些年,起初也頗有些恩寵在身,在我懷了龍裔晉封嬪位的時候,那家人以爲我還不知道母親已經死了,用母親來要挾我,讓我持着榮寵正盛,請求皇上給他們封官賜財,我那時雖然恨,卻也不敢就把他們怎麼樣了,只能不理,我忍了這許多年了,若不是我自己也怕死,我早就爲我爹孃報仇了,所以,所以到了今天,你說要我爲他們的性命着想,哈哈,哈哈哈……"
她分明覺得自己說了一句極好笑的話般,哈哈的直笑出了眼淚,我的腦子裡嗡嗡作響,她的身世確實可憐,然而我心內驚懼的卻還是她和那個侍衛的事兒,一面,她這樣尖厲的笑着,也已經引起了遠處那些奴才的注意。
於是我趕緊打斷她,"宮中守衛戒備這樣森嚴,你怎麼能和……和那個侍衛……?"
那些話我到底說不出口,才這一句我的臉上就火燒了起來,可是有些事我還是要問,"他……他怎麼又能知道那麼多的事呢?"
說到這一句時,我想着王文華是他們的總管,按理,一個小小的侍衛都知道的事兒,他這個做總
管的,更應該知道纔是啊。
我的話成功的打斷了端嬪的癡癔,她回過神來,稍回憶了下,就道,"宮中守衛雖然嚴,可是這些侍衛們要護守宮闈,也是要天天都在宮內的,我那日去雁心湖邊看荷花,不小心將帕子落進了湖裡,恰逢一隊侍衛經過,我就命紅杏兒隨便喚了個人來給我撈帕子,就這樣認識他了,再後來又常遇上,漸漸的,我們就……,"說到這兒,她自己的臉也紅了,羞得咬住了脣不再說。
我也不好置評,只得有些尷尬的將頭扭向了一邊,還是端嬪自己平靜了些,她輕咳一聲,接着道,"東林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爲周家一直在收買宮中守衛的侍衛們,他也在被收買的其中,他自然是不肯做這大逆不道的事兒的,可是他亦不敢明着就拒絕周家,爲怕周家報復,他也不敢回給皇上,就只好偷偷的告訴我,商量着該怎麼辦?"說到這兒,她用帕子點一點眼角殘留的淚痕,向我道,"爲了能保住他不被周家所害,我費盡了心思,而你屋子裡喜珠兒的事,亦是我在關注周家姑侄時,無意中發現的。"
我點頭,感嘆道,"難怪你要拿來跟我做交易,而條件居然是你要出宮,我想,一旦你出了宮,他緊跟着就會辭去禁軍侍衛一職,帶着你遠走高飛了罷?"
她也笑了起來,"娘娘果然聰慧,正是。"
"果然打的好算盤啊,"想着她的心機,我只能苦笑,"你在我前面進宮,皇上對我如何,你自然是看在眼裡的,所以你料定皇上對我還有情,所以你就將賭注全押在我身上,先通過我的嘴,將周家召回死士的事兒讓皇上知道,皇上自然是不能容忍這樣的事兒,一定不肯饒了周家,那時,不但你那位羅東林安然脫了險,你也能出宮和他雙宿雙飛,嗯,如此一箭雙鵰,實在是妙計啊。"
她收了笑容,正色對我道,"就如娘娘說的,連那御花園中的花兒們都要爭上一爭,何況我呢?若輸了,最多也就是個死,人活一輩子,最後誰不死?若我死時還能拖着那害了我爹孃的仇人全家九族來墊背,就算是下地獄我也覺得值,可若是贏了,我就要快活一輩子,我怎麼能不博一博。"
這樣說的時候,她的眼裡滿滿全是倔強決絕。
我久久無言,不知道是該佩服她勇氣可嘉,還是要說她膽大包天,然而她這樣堅毅的神色到底讓我多少有些動容,想了想,我伸手輕拍她的手背,語氣輕柔卻堅定,"我沈凝霜在這裡承諾你,我一定竭盡我所能的來周全你,"話一出口,我自己也有些吃驚,我覺得我也瘋了。
端嬪不敢置信的大瞪了眼,隨即,她又驚又喜的撲通跪倒,咚的就磕下頭去,眼泛淚花的道,"若得娘娘救我們,我和東林定爲娘娘做個長生牌位日夜膜拜,來生當牛做馬來回報娘娘。"
我一把拉住她,其實心裡很是有些懊
悔自己的衝動的,只是話既然已經出口,我也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於是道,"你也先別這樣說,我只說盡力,成不成還不知道呢?你切記這個事兒別再對任何人說起,那位羅……羅侍衛,你們也暫且別見面了,一切只等我安排罷。"
她感激的連連點頭,"是,謹遵娘娘的吩咐。"
眼見遠處喜珠兒等人已經察覺了我們這邊的異常,想來不敢來的樣子,我嘆了口氣,拉她起身,替她臉上的淚痕擦拭乾淨了,想了想,我還是潑了她一盆冷水,"只是,太后今天明顯是怒極了的,宮中形勢一時不明,我縱有皇上的寵愛,亦未必就是穩如磐石了的,我雖承諾你,可是成或不成,亦要看老天爺眷顧與否了?"
她的神色頓時一凜,許久,才點頭道,"嬪妾省得的。"
"以後咱們兩個都別提什麼嬪妾啊娘娘的,以後怎麼樣,還都不知道呢,其實如今於我而言,身份是尊是卑,都已經不重要了,"話說到這裡,我在心裡感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的,只是心裡開始沉了起來,向她點點頭不再說什麼,我轉了身向喜珠兒招招手,"我乏了,咱們回罷。"
轎子很快傳來,我坐進轎子,帶簾子一放下,我立時便軟靠在了軟墊上,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而之前半點預警都沒有,想是就連英宏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是好還是不好,我真的不知道?
而端嬪竟然會和一個禁軍侍衛有了私情,這更讓我驚駭,這可是穢亂宮闈,誅滅九族的大罪呵,她真的是在飛蛾撲火,不想要命了。
可是更讓我想不通的是,我居然會說要幫她,我居然要幫着一個和侍衛私通的宮妃,我……我也是瘋了不成?
心中緊張,手心裡溼膩一片,想拿帕子拭時,才發現手裡的帕子早被擰繞得跟繩一般的了,胡亂的抖開擦拭着手心,然而不管我怎麼擦拭,手心的溼膩卻絲毫不見少,倒將個帕子亦帶得黏糊起來。
不多時回到淺梨殿,裁雪早得了信兒,正在門邊上候着,一見我回來,她歡喜的迎上來,邊扶了我下轎,邊輕聲的在我耳邊恭喜着,我看着她喜笑吟吟的臉,轉頭見小壽幾個也圍攏了過來,各自歡喜連天的給我磕頭。
我心中一跳,忙止住他們,"你們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如今還不到歡喜的時候,大家更要多打起精神來,愈發的細心警惕着,明白嗎?"
裁雪見我神情嚴肅,她是極聰明的人,略略一想就瞭然了,忙向小壽等人吩咐,"高興不高興的,先放在肚子裡,日常行事更加小心謹慎着,知道了嗎?"
小壽等人齊都應了,一時各自散開,我雖已累極,此時卻又不想進屋了,擡眼處,滿眼的梨花落盡,枝頭挑着一隻只的小燈籠般的梨芽兒,有風吹過,一陣清洌的梨樹特有的香氣迎面撲來,滿肺清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