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宏的臉色果然稍稍的舒緩了一些,他這才定神看了看我,卻也吃驚起來,“凝霜,你哭過了麼?”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睛早已經是紅透了的,忍不住的一陣心虛起來,忙掩飾道,“到底姐妹一場,這會子良姐姐去了,我這心裡也是極難過的。”
我這句話多少還是有些真意在裡面,這樣說的時候,我忍不住又紅了眼眶,英宏慢慢的將我環入懷裡,伸手撫摸着我額頭上的傷痕,嘆道,“凝霜,你總是這樣軟心腸,她那樣待你,你卻還爲她傷心的……”
他的下巴輕輕的摩挲在我的臉龎,青硬的胡茬子刺的我肌膚一陣的發癢,我到底忍不住的一笑,卻又想起一事來,笑着問道,“前日看皇上的態度,對那內務府的總管倒似有些偏袒的呢?”
英宏見我這樣問,也緩了神色,道,“安槐可是當初伺候過先帝的,日常做事亦深得太后之心,內務府總管的位置亦是太后親口晉封的,此時若是要治他的罪,只怕有失孝道,況且,那件事本身就不關他的事,朕怎能不問青紅皁白就定人的罪呢?”
他說的很是輕巧的樣子,我倒也不再問,見夜色已經深了,當下忙吩咐蔣秀小青進來,伺候着我們歇下了,然而我想了想,又命蔣秀出去吩咐,天色已晚,若有來回事的,明日再來。
蔣秀點了點頭,往鶴嘴鎏金的銅香爐裡放了一塊摻了茉莉花汁的安息香,這才掩了簾子出去。
英宏有些疲累的樣子,伸手將我往懷裡攏了攏,道,“你可是怕等會子內務府來回她的事,朕會傷心麼?”
“皇上英明,”我雖然只是怕在這樣的深夜裡聽到那樣血腥的事,怕自己因爲不能心安而難以入睡,然而這樣的話到底不能說出來,見他這樣說,我也就只能這樣敷衍他。
他卻感慨起來,道,“凝霜,朕不是傷心,朕只是……,”他頓住了,半晌,他摸了摸我的臉,在我的耳邊輕聲道,“若說這世上能有人讓朕傷心,那就是你了。”
看着英宏的呼吸逐漸的平穩,我撫着他沉睡中猶在緊皺的眉頭,心底深處對這個男子不禁有了別樣的感覺,在這樣一個男權至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年代,女子生來就是男人的玩物,鮮少有人肯以正眼相看我們,英宏待我雖好,我也只當他是一時的新鮮而已。我萬萬沒想到,他會爲了良昭儀的死而內疚,縱然不愛,也只當是自己辜負了人家。
在任何男子眼裡都是莫大羞辱的事,到了他這裡,他雖憤怒,卻再無一點恨意,這個男子,可是天下至尊呵。
他真是一個不一樣的人,像……像栩表哥!
這個念頭一閃現,我心裡猛然咯噔一下,他像栩表哥?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隔着紗幔,我就了寢殿裡高燃的銀燭細細的看着英宏熟睡的臉,他高挺的鼻子,斜插入鬢的劍眉,薄薄的脣緊抿
着,白如冠玉的臉龐上,有青硬的胡茬子,整個人英挺俊雅,是的,他真的和栩表哥挺像,唯一不同的是,栩表哥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英宏是威嚴倨傲的不羈君王。
我將臉貼近他的,心裡不知是苦是甜,只覺得,他這樣待自己,或許,真的是如他所說的,他是愛我的罷!
第二日一早,安槐就來了靜延宮裡回稟英宏,良昭儀已經於昨晚自縊而去。
彼時,我正在服侍英宏更衣,他聽了安槐的話,縱然經過我昨晚的開解,此時身子亦忍不住微微的一僵。
“皇上,”我輕聲喚他。
他這纔回了神,看着我安慰的笑了笑,向着門外下旨,“將她的身子送去青山別宮停靈罷,若有人問,就說她是暴病而去,是以不能留在宮裡。”
他頓了頓,又道,“不要葬入妃陵了,有人問起,你隨便想個什麼緣故去搪塞了。”說完,他擺了擺手,語氣裡有着絲絲的無力,道,“你去罷。”
安槐悄悄兒的退了出去,我心頭意亂,當下默然不語,只垂着頭理着他袍帶上的絲絛,他摸了摸我的頭髮,輕聲道,“凝霜,你在想什麼?”
我擡頭掩飾的嫣然一笑,道,“臣妾只是想着,昨兒小福試做的那道點心倒好,只不知道皇上晚上願不願意來陪臣妾同享的。”
他此時方展了眉頭笑了,道,“是什麼好東西,能讓你這樣念念不忘的,朕倒一定要嚐嚐。”
我微澀的伸手抱住他的腰,將頭依在他的胸口,軟聲道,“憑那什麼好東西,也不過是個藉口,臣妾想時常見到皇上纔是真的。”
他用力的擁了擁我,嘆道,“凝霜,你放心,朕……”
說到這裡,他卻突然停頓了,我心裡微微嘆息,也並不再說什麼,兩個人就這麼默默相擁着,直到外面的劉喜催促,英宏方纔鬆了手,去了金鑾殿。
看着他去得遠了,我方纔如卸了天大的擔子般,重重的跌做在椅子上,良昭儀終於死了,我本發狠要她家人和她一起死,然而英宏爲着皇家顏面,不欲將此事弄大,這也是他英明仁和的緣故,然而我亦並沒有一點失望,到底,她的家人並沒有得罪了我。
蔣秀過來爲我梳洗更衣,她示意小青小茶等退了出去,這纔有些埋怨的向我道,“娘娘昨天晚上爲何不問問她,當日皇后算計娘娘時,有沒有那個人在裡面動手腳的?”
我的臉上滿是黯然,“她不會說的,她和那些宮人不同,瑾貴妃既然能控制得了她,必然不會是尋常手段。”
說着,我卻又一笑,“其實,倒也不是什麼別的,良昭儀的父親在瑾貴妃父親的麾下,若是良昭儀對她有任何不利,以瑾貴妃家族的實力,要收拾她的家人,那實在是舉手之勞,”我轉向蔣秀笑道,“殿審那日,你在偏殿裡侯着,沒有看到她們兩個眉眼之間的蹊蹺,但就算那時
,良昭儀都沒有明白的開口向瑾貴妃求助,你想,她到後來能將瑾貴妃的什麼事告訴我麼?”
“若她這樣做了,那纔是蠢到家了,”我冷冷的笑着。
蔣秀倒有一瞬間的愣神,“良昭儀倒還是個孝順的人,臨死都還惦記着不讓自己的家人遭罪。”
我的神色也凝重起來,“是呵,只是她萬不該對我起了那樣的念頭,她大概以爲,這宮裡她要忌憚的,只有皇后和瑾貴妃了。”
蔣秀點頭,“虧得娘娘當初還想着要將那假太監的事提點她呢。”
我深深的嘆了口氣,轉而問道,“你預備下,她在青山別宮裡停靈時,我去拜拜。”
“娘娘?”蔣秀一愣,停住了手。
我扶了扶頭上的步搖,自嘲的一笑,道,“就當我這是貓哭耗子罷,再說,還得做個樣子給人看不是。”
蔣秀這才瞭然的一笑,點了點頭,“娘娘說的是呢。”
用完早膳,我猛然想起,今天正是大娘的生辰,我記起向大娘許諾過的,要送她一份大禮,於是命蔣秀揀選了幾樣精細的壽禮,命內務府派人幫我先送了過去,到了英宏下朝,我去了清心殿向英宏請旨道,“臣妾的嫡母膝下無兒,而臣妾的長兄雖然是庶妾所生,但爲人淳孝仁厚,又是沈家的長子,臣妾想請皇上下旨,將他轉繼給嫡母爲子,將來也好掌家立戶,照顧家人。”
我又笑道,“原本倒也不急,只是今日是母親的生辰,若皇上今天下旨,母親定然會更加高興。”
英宏一聽,當即欣然道,“這有何難,此乃你的一片孝心,又是錦上添花之事,理該如此,”說着,他命劉喜攤開宣紙,親自提筆而書,不一會,一份聖諭已經擬好,他招手要我去看,我輕輕搖頭,正色道,“謝皇上,臣妾不能看,後宮不得干政,聖旨以及奏摺等,皆不是該臣妾看的東西,縱然是發去臣妾家裡的,臣妾也不能壞了這個規矩。”
英宏看向我,讚賞的笑了笑,道,“你總是這樣小心知禮的。”
他說着命劉喜蓋了玉璽金印,又批了一張賞賜的單子,命劉喜送去內務府,讓安槐親自去我家裡頒發。
我深深一禮謝了,心滿意足。
於是第二日,大娘和娘就進宮來謝恩,我聞報心裡大是高興,拉着她們的手嘰咕個不停,娘倒笑了,輕撫着我的手背向大娘笑道,“這哪裡像是一個正三品娘娘的樣子,倒分明還是一個小孩兒了。”
大娘更是笑得臉上開花,“她小時候倒不是這樣兒呢,小小的年紀,臉上卻總是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此時反而像了孩子了。”
於是,大家就全笑了起來,大娘又向我道,“凝兒,你那日說要給我個大禮,我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本以爲自己膝下定是空隙到老了,哪裡想得到,此時我竟然有兒有女起來,我該怎麼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