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回到西廂房,兩盞油燈搖搖欲墜地在夜風中晃悠着。走過去添了些燈油,再看麻姑的牀上依舊空無一人,桌上擺着的飯菜也是一動未動,便獨自卸衣躺下了。
躺到牀上想着角門上的那把黃鎖,忍不住在心中狐疑,上次她出去回來時鎖頭明明是掛在裡側的,怎麼這一下又跑了外面去了難不成是有人出去了
打了幾個翻身依舊沒有想出結果,由於前夜罰跪一直未睡,白天又沒閒着做了一天的活計,便也是沒有太多精力,想着想着睏意襲來,迷迷糊糊中便睡了過去。
待第二日醒來時,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子衿在牀上伸了個懶腰,回頭一望發現麻姑也臥在牀上,眼睛卻是睜得大大的,直直瞪得頭上的天花板。
“麻姑姑,您的傷沒事了吧”子衿起身,一邊疊着被子一邊問道。
“沒事了”麻姑說着,聲音中沒有任何情緒,但卻不似一個神智不清人的反應,非但如此,而且看起來還非常的理智和冷靜。若是在以前問她什麼,她通常都是用那句“長相思,莫相忘”來回答,或者直接胡言亂語一氣。
子衿愣了愣,遲疑一下才說道:“麻姑姑,我怎麼覺得您和以前不一樣了。”
麻姑卻所問非所答地說道:“孩子,我有些頭疼,你去餐堂用早飯的時候,記得幫老太婆我帶回來一份。”
“噯”子衿答應着,心中卻想:這麻姑姑當真是和以前不一樣了,居然還會自己想着吃早飯了。於是趕緊洗臉梳髮,待一切整裝後便輕聲對麻姑道:“麻姑姑,我去餐堂了,一會兒就給您帶清粥回來了。”
麻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在清姿姑姑的幫助下,子衿今早在餐堂同時打了兩份清粥,兩份混合面的饃饃,一起端到西廂房同麻姑姑一同用早飯,並且把唯一一個從清姿姑姑那裡討來的雞蛋剝好皮,放到了麻姑姑的碗裡。
麻姑姑看了一眼碗中那白嫩嫩的雞蛋,端起粥碗吃了一口說道:“孩子上次你給我梳的那髮髻叫什麼名字啊,可真是好看。”
“同心髻,宮外的婦人都這麼梳頭髮,即簡單大方又高貴好看。”子衿吃了一口清粥又說道:“若是麻姑姑喜歡,以後子衿日日給您梳這同心髻。”
麻姑立刻露出一個歡喜的表情,“這可當真”
子衿拍拍麻姑的手,“當真,快吃吧,過一會兒要涼了。”
麻姑不再說話低頭專注地吃着飯,子衿卻是一頭霧水地偷偷瞄着她,怎麼那日受傷之後,麻姑姑和以前真的不再一樣了,眼神再也沒有了以前的那種空洞與迷茫,說話完全如常人一般,更重要的是她不再衣着不整,甚至已經開始注意到髮型的好看,最最重要的是自那日以後再也沒聽她口中念出長相思,莫相忘之詞。
莫不是麻姑姑因禍得福,被暖春這麼一推,居然推醒了她迷失的神智,思至於此,子衿不由得抿嘴笑了起來。
這時水漾自外面小步跑了過來,臉上掛着一抹憂色推開門輕聲道:“子衿妹妹,暖春姑姑她,她今日去上工了”
子衿自是明白水漾的擔憂之處,忙寬慰道:“水漾姐姐莫要擔心,我將她推倒已經被呂尚宮懲罰過了,她再沒有理由在此事上糾纏我們。”
“俗話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就怕她心胸狹窄不肯放過我們。”水漾有些侷促地絞着手裡的帕子,眼神略過麻姑的臉時,便有些微微愣住了,忍不住輕喚出聲:“麻姑姑”
“讓麻姑姑吃飯,咱們出去幹活吧。”子衿打斷她,路過水漾身邊時,直接牽了她的手一同出去了。
水漾望着子衿問道:“妹妹,我怎麼覺得麻姑和從前真的不一樣了。”水漾將“真的”這兩個字說得特別重。
“我覺得也是。”子衿小聲地說道。
“難不成是她的病好了”水漾微微驚喜,話說一半卻見迎面有人走了過來,就趕緊閉了嘴巴。這時暖春已經在院中召集大家一起幹活了。
今日的暖春雖然頭上依舊包着白布條,臉色也不是很好,但嗓門卻依舊大得驚人,只聽她咳咳兩聲後,大着嗓門說着每天都會重複幾遍的話,“幹活手腳要利落,動作要快,不許偷懶,否則我的鞭子可不認人”
宮人們慣例齊齊弓腰說了聲“是”後,便各歸各位開始了一天的勞動。水漾站在一旁,愉快地對着子衿眨了眨眼睛,慶幸暖春沒有因爲受傷一事找她們的麻煩。
子衿也調皮地朝她吐了吐舌頭,卻突然聽到門口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侍衛大哥您就行個方便吧,我找季子衿有事,真的有事”
子衿聽得清楚是齊康的聲音,趕緊放下手裡的衣服朝門口奔去。
“季子衿你去哪”身後銅鈴般的聲音轟然而至。
子衿猛地皺起眉頭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暖春道:“暖春姑姑,有個老鄉幫我給家裡人帶個話,人正在門口等着呢能不能讓我過去看看”
“不行”暖春想都沒想,張口便道。
“暖春姑姑,您就行個方便吧,就這一次好不好”話一出口子衿就後悔了,因爲暖春那帶着火氣的眸子分明清清楚楚地寫着“不行”二字,心裡明白多說也是無益。
這時院門外面的齊康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居然邁步進來了,暖春雙眉一皺,指着齊康怒道:“大膽奴才,你是哪個宮的,是誰讓你私闖浣衣局的。”
齊康趕緊彎腰堆笑,上前給暖春打了個千兒,笑嘻嘻地說道:“這位就是暖春姑姑吧,奴才小康子在內務府當差,素聞暖春姑姑大名,今日特地拿些好吃的來孝敬姑姑。”
子衿看着小康子一張快擠出蜜的笑臉,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暖春見來人誇自己,也不由得洋洋得意地擡高了頭,“恐怕你是有事求我吧說吧,什麼事”
齊康提起手中那隻蓋着花布的籃子,笑道:“暖春姑姑,奴才特地帶了一些兔肉沫和芹菜丁做的餡肉來孝敬您,望您笑納。”說罷齊康伸手掀起花布,果然籃內整整齊齊地放着一沓似乎還冒着熱氣的油餅,而最顯眼的則是油餅旁邊那兩個閃着金光的元寶。
在浣衣局當掌事姑姑,是皇宮之內最沒有好處的差事了,不但常年累月的伙食不好,而且分來的宮人多是一些犯了錯誤的宮人,顧命還不及,更是沒有錢財往她們身上貼,所以此時此刻的美食加黃金也不免灼了暖春的眼睛,當即呵呵一笑道:“那你們快着點說,說完就趕緊走,否則壞了我們浣衣局的規矩。”
齊康趕緊稱是,並將籃子畢恭畢敬地遞到暖春手裡,暖春接過籃子捧着回屋去了。
“哎喲我的小姐喲您怎麼會被派到這種地方當差啊”齊康隨子衿躲到浣衣局的一個角落後,看着子衿這一身粗布的簡陋打扮,被井水冰得通紅的雙手,還有已經瘦了一圈的小臉,不由得皺着眉頭,雙眼間寫着滿滿地擔憂:“不行這浣衣局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得把您弄出去。”
子衿笑了笑,一臉地不在意地打趣道:“齊康,那我就等你當上內務府總管,把我從這裡撈出去吧”
齊康左手握拳用力地砸着右手的手心,一臉無奈地說道:“哎喲我的小姐喲都這個時候了您就不要再取笑奴才了,我必須想法子把您弄出浣衣局纔是真的。”
聞聽此話,子衿突然覺得心裡一抽,難受極了。她呆呆地望着齊康,眼淚就在眼眶裡面滴溜溜地轉了起來,在柳家時她是不允許他自稱奴才的,可如今他爲了自己竟然淨身做了太監,見他剛纔在暖春面前那一翻卑躬屈膝的談話,自稱奴才竟已如此順口,可想而知他這三年多來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而自己進宮報仇非但未成,還被安排到這麼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想到此處忍不住眼淚就落了下來,喃喃道:“齊康,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連選秀都”她不怕自己吃苦,卻怕別人隨她一起受苦。
齊康見她落淚,心中一慌,趕緊擺手搖頭,“小姐,奴才是怕您吃苦,你瞧瞧這個地方又髒又累,您這麼千尊萬貴的大小姐怎麼能爲下人們洗衣服呢,您這傾城之貌本就應該伴聖駕左右的。”
子衿抹了抹淚嘆道:“這聖駕不伴也罷,只是連累你跟我一起吃苦了。”
齊康撅着嘴,也伸手抹了抹淚說道:“小姐,奴才看着您這樣心疼小康子一定想辦法把您弄出這裡,奴才就是丟了這條命,也一定要讓您當上娘娘”
“齊康你可別做傻事啊”子衿擔憂地看着齊康,“我本意也不想當什麼娘娘,只是爲了報仇才進宮的,如今已是這樣,就更對娘娘沒什麼興趣了。”
齊康用袖子抹了一把臉說道:“小姐您就擎好吧。”說罷自袖子裡掏出兩個紙包塞進子衿的手裡,“這是我給小姐帶的點心,您好自珍重,等我的消息。”
“齊康你,你讓我等你什麼消息”子衿捧着點心,獨自望着齊康遠去的背影。
齊康也不回頭,遠遠地喊了句:“就是等我的消息。”便飛快地跑開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