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少本提着配好的藥材再次回到啓祥宮時,元婉已經在驚疑不定中醒了過來。昔日俊俏的容顏在此時蒼白得如同透明一般,她無助地扯着子衿的手腕,悽然說道:“姐姐,我的孩子還在嗎”
子衿拍拍她的手半開玩笑地說道:“孩子不但還在,而且還很健壯頑強呢所以你這個做孃的也要堅持住纔對,郭大人已經在太醫院取好了藥材回來,正和妙竹在後面熬藥,你先吃一點清粥補充一下面力。”
元婉聞聽子衿說她腹中的龍胎安然無事,這才微微放下心來,於是順從地吃了一碗水漾端上來的清粥後,蒼白憔悴的臉色這才微微有些恢復。
一碗粥剛剛用完,郭少本便走了進來。
“郭太醫請你告訴我實話,我的孩子真的沒事嗎”元婉稍稍恢復些力氣之後,這才伸手輕撫自己平坦的小腹,眼臉間掛着令人心疼的擔憂之色。
郭少本道:“才人小主放寬心,巴豆藥性雖強,好在小主體質不弱。最艱難的時段都已挺了過來,現在巴豆藥性已漸漸過去,只要小主以後注意飲食,切不可再誤食此物,便可保龍胎無餘。而且小廚房已經熬上了給小主保胎的藥,小主按時服藥,定能生出健壯的皇子來。”
元婉聽完大大地呼了一口氣,虛弱地笑了笑:“真是有勞郭大人了,剛剛聽姐姐說天剛矇矇亮時,小康子便出宮去請您了,真是讓郭大人受累了。”
“爲才人小主護胎是臣份內之事,不敢稱累”
屋內幾人正說着話,水漾和妙竹各捧着一個口袋進了內殿,子衿看了一眼探頭問道:“你們拿的是糯米粉和綠豆粉”
水漾柔聲道:“回娘娘,奴婢和妙竹捧的正是這兩種食材,但是奴婢們都看不出這兩樣食材裡面有沒有摻進巴豆,所以還是請郭大人給看看吧。”
郭少本點了點頭,先是將兩樣食材都看了看,聞了聞,最後又捻一點在舌尖上嘗一嘗,而後才指了指糯米粉口袋,皺着眉,臉帶凝重地說道:“這裡面確實摻進了含量不少的巴豆,幸虧才人小主食的不多,否則龍胎真是危險。”
此語一出,四座皆驚。元婉更是本能地撫上小腹,容色如紙。
子衿望着那一小袋摻了巴豆的糯米粉怔怔出神,臉色也是青白交加十分不好看,半晌後她才略帶愁容道:“如果妹妹宮中的人沒有問題,那麼這糯米粉出自內務府的食材庫,只好從食材庫下手查起。我猜想定是這歹人知道婉妹妹每日食用糯米綠豆糕,所以纔在這糯米粉中動起了手腳。”
站在一旁的妙竹當下一個激靈,帶着哭腔說道:“暖嬪娘娘,宮中各種食材都要到內務府的食材庫去領,那以後我們才人小主該是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啊要不將這事稟了皇上吧,皇上就算不在意我們才人小主的身子,也得顧念着小主腹中的龍胎,定會將這人查出來重重處罰。”
子衿搖了搖頭說道:“傷害皇嗣確是一件罪名不輕的大事。但是現在還不能告訴皇上,一來免得打草驚蛇,若是對方早有防備,恐怕到時候就是查也查不出來什麼,最多也就是管食材庫的奴才挨幾十個板子,幕後之人依舊逍遙。二則皇后娘娘病重,皇上恐怕也是分身乏術。”她看了元婉一眼,又道:“就算我們要將此事告訴皇上,也得有十足的把握再說,不然事情不但辦得功虧一簣,還惹得皇上煩心,恐怕也會招來皇后那邊的不滿,實在是得不償失。”
元婉有些無奈地嘆了嘆:“姐姐說得極是,那就暫且隱忍一下吧。”
子衿又道:“不如先這樣,以後但凡從內務府領回食材先讓宮人試吃一下,確保安全了,再給婉妹妹食用。至於巴豆一事大家再想想有什麼辦法查一查是誰做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若盲目到皇上那裡告狀,又不知道事情是誰做的,未免過於魯莽了。”
立在一側的小康子似是想到了什麼,當即一拍腦門叫了聲:“師傅”
突如其來的一聲叫喊,自是引去了大家的目光。
在大家齊齊看向他時,小康子這纔回過神來,抓了抓後腦勺說道:“娘娘,奴才倒是想起來內務府管食材庫的主管潘公公和奴才的師傅相熟,我們不妨從這潘公公處查起,再逐一進行排除,若不是潘公公做的,那就要從婉才人宮中的人,或是食材倉的幾個小太監查起來,奴才覺得這中間的每個環節都有可能被人動了手腳,所以這些人都有可能。”
季子衿眉頭一挑:“你師傅馮公公”
小康子點了點頭說道:“是,娘娘。奴才在內務府當職時便知那潘公公平時極爲貪酒,因爲這事沒少被總管太監靖公公責罰,有一次因爲他貪酒誤事,還差點撤了他管事公公一職,不如讓我師傅找機會和他一同飲酒,並趁他酒醉之時試探一下婉才人腹瀉一事,或許也能知曉一二。”
子衿想了想點頭道:“試試倒也無妨,不過也囑咐好馮公公切莫宣揚纔是。”說吧又看向一側的元婉,歪頭問詢道:“婉妹妹,你覺得如何”
元婉臉露愁容,苦着臉說道:“姐姐你就做主吧,妹妹現在早已沒了主意。”
子衿道:“那就先這麼辦吧。”
“奴才知道怎麼辦,娘娘和婉才人放心就是。”子衿又叮囑了他一陣,小康子便出了啓祥宮。
這時水漾已經端着藥碗走了進來,側身站在元婉牀前婉言道:“才人小主,藥已好了,快趁熱服下吧。”
元婉心中一暖,接過那碗冒着熱氣的藥。擡頭看了看水漾又看了看子衿,兩眼含淚說道:“姐姐,你待我的這份情,妹妹今生恐怕都報答不了了。”
“姐妹之間還說這些客氣話,若是換過來,今日躺在牀上的人是我,想必妹妹比我思慮的更加周詳。”說罷子衿笑瞪她一眼,示意她快些將藥用下。
由於郭少本囑咐元婉要多多靜養,所以在她服完藥之後,便由妙竹服侍着躺下休息了。而後在牀邊的一羣人也就三三兩兩的散了。郭少本回太醫院當值,子衿也回到暖秀宮整理了一下妝容,而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億坤宮看望皇后娘娘。
子衿到達億坤宮時,寢殿內已經陸陸續續地擠滿了各宮各院的妃嬪。不管心裡怎麼想的,抱着什麼樣的態度,當然統一說出口的理由都是來探皇后的病。
寢殿內,太后娘娘滿臉憂傷地坐在皇后的牀側,下首處站着各宮各院的妃嬪,皆是默默悽然之相。
此時浮涓正在喂皇后娘娘服藥,每喂一口就得用帕子在她的脣邊擦拭一陣,似乎咽得很艱難。不一會兒只聽皇后奄奄說道:“浮涓,別費力氣了,本宮咽不下了,拿下去吧。”
“是,娘娘。”浮涓端着藥碗含淚出去了,衆人這纔看清依牀而臥的皇后。這真是一種奇怪的病,竟然可以把人折磨成這個樣子,皇后娘娘不但已經瘦得皮包骨頭,而且人似乎一天天的就這麼幹癟了下去,甚至她本來光鮮亮麗的皮膚上竟然裂出了一皺一皺的繃紋,那紋還一炸一炸的張合着,皮膚上掛着一層層幹雪似的白屑,一摸就往下掉,太醫說那叫“雪皮”。
擠身下首的子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看着皇后娘娘一點都無力氣的身體,唯有眼窩處的那一點點亮光,讓人看着如此觸目驚心
診脈的太醫退到一側,慌恐不安地問浮涓:“皇后娘娘還是沒出虛恭嗎”
浮涓也不說話,只是抹着淚搖頭。
此情此景季子衿在數日前曾經見過。如今再此重演,那印象就像鉛一樣灌進了她內心深處。在經過許多日子以後,她才明白,一旦生命到了最後的關口,想放一個屁也是很難哪
不一會兒下了早朝的夜未央也來了,他先是給太后請了安,接着便坐在宮女放在皇后牀側的椅子上。季子衿站在下首悄悄觀察他的神色。第一次,她第一次在夜未央的臉上看到頹廢之色。
季子衿心頭猛的一震,似有一把尖刀刺向她的胸口般,忍不住做出一個微微吃痛的表情。原來帝王也有他的無奈,他可以馳騁疆場,指揮千軍萬馬;他可以面對南陵版圖,抱負志在滿胸;然而當他面對皇后最後悽悽的目光,他又顯得那般渺小無助,個人都有個人的悲哀,即便皇上也是如此。
皇后見皇上來了,努力擠出一個分不清是哭還是笑的表情,只是臉上的皮膚皺皺的擠在一起,這與昔目端然生華的皇后豈能用一個天壤之別可以形容。
她看着夜未央氣若游絲奄奄說道:“皇上,妾臣不能再陪您了。”
“蘭兒”夜未央心念一動上前握住她枯樹枝一般的手說道:“不要說傻話,朕已經再貼皇榜,懸賞天下名醫來給你治疾,不要恢心,朕相信你會好起來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