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額圖大勢已去,按照皇上的意思,這事裡頭有納蘭明珠的手筆。
明知有納蘭明珠的手筆,皇上也無可奈何。
索額圖咎由自取,納蘭明珠最多起個催化引導的作用,犯下事情的是索額圖無疑。
哪怕不是索額圖,皇上也一樣要找人開刀。
否則,福建水師那邊只怕會受到京中的更多阻礙。
索額圖這一倒,納蘭明珠也得逞了,但最得意的,還是佟國維。
他驚喜地發現,皇上沒有清理的那些索額圖的黨羽,有一部分漸漸依附到了他手底下。
當然,這些失去了主子的奴才,不會只投靠他一家的門。
佟國維最大的收穫不是這些朝臣,而是太子。
原先他認爲,太子雖爲佟貴妃養子,關係並不親密。
況且又索額圖這個嫡親的外祖掌權,他未必看得上佟家。
現在好了,索額圖倒了,太子若想安穩,只能依靠他佟國維。
不是親的外祖,也會成爲親的。
這個道理,不僅他明白,朝臣們也明白……
陳文心原也以爲,佟貴妃在這等時候,必定會耀武揚威風光大盛。
沒想到,佟貴妃又病了。
她先前常常在冬天犯病,聽說是在佛前太過虔誠的緣故,以至於在陰冷的佛堂裡受了凍。
這盛夏酷暑天氣的,她怎麼又病了?
這回的病想來是真病,佟貴妃沒有必要在風光之時裝病迴避。
她私下裡詢問了大嬤嬤,說是佟貴妃這病蹊蹺,呂太醫也看不出什麼來,不過約莫沒有大礙。
給佟貴妃診脈的竟是呂宗?
那她還問大嬤嬤做什麼。
當夜,陳文心就假稱食慾不振,請來呂宗診脈。
“娘娘,恕臣直言,您下次能不能換個好點的藉口?”
食慾不振這四個字,簡直和陳文心沒有半毛錢關係。
“哦。”
陳文心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荔枝,“呂太醫,你知道佟貴妃得了什麼病嗎?”
她這話說得直截了當,半點鋪墊都沒有,叫人聽了汗顏。
這是打探消息的態度嗎?
索性這事皇上也沒打算瞞她,不然呂宗還真要考慮一下。
“回娘娘,佟貴妃得了暑熱症狀。”
她眉頭一挑,“你打量蒙我呢?佟貴妃又不出去做什麼,怎麼會中暑?”
“微臣還沒有說完呢。”
呂宗不慌不忙道:“只是有此症狀,並未說是中暑。臣給貴妃娘娘開了些涼藥,想來不妨事。”
涼藥?這個名字聽着倒是挺清涼的。
可她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宮裡治暑熱症狀不都用蒼朮、陳皮、候樸這些嗎?
自來也沒聽說有什麼成藥叫涼藥的。
“這個涼藥,是什麼東西?”
“是引起女子宮寒的藥物。”
呂宗也不忌諱,這東西太醫院裡有的是,只是給誰吃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陳文心一愣,她知道呂宗不會騙她。
呂宗是皇上最信任的太醫,他的行爲,都代表着皇上的意思。
她忽然想到,佟貴妃入宮十幾年都沒有生育的問題。
難道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吃這涼藥了,宮寒之疾過重,所以難以生育?
呂宗道:“從前佟貴妃體質發熱,身有熱毒,一到盛夏身子就懶怠。因此夏日便以此藥調理,到了冬日則越發畏寒。”
這個涼藥不僅會使女子宮寒,難以生育,還會在隆冬時節產生副作用。
那就是更加畏寒。
怪不得,按說佟貴妃的小佛堂雖不生火爐,也不至於活活把自己凍病。
原來這其中還有這等隱情。
陳文心點點頭,這種宮廷密事,聽着還是有些瘮人。
“她吃了這些年的涼藥,怎麼還會中暑呢?”
呂宗難得一本正經地和她解釋,“佟貴妃的體質較旁人不同,所以容易中暑。這涼藥的確有緩解的用處,只是用的是壓堵之法,並非真正的疏導體熱之氣。”
“娘娘細想,她身體裡這股孃胎帶來的熱毒,總是壓在身體裡面。如今過了十來年了,可不是壓不住了麼?”
她點頭細細忖度,的確如此。
她初入宮之時,也未曾聽聞佟貴妃體弱多病,她也向來是個厲害的性子。
怎麼在宮中越久,倒覺得她的身子一年比一年弱?
一年冬天病得比一年冬天勤。
她和皇上同歲,今年也不過三十而已,還是風韻猶存的年紀。
可面色枯黃,皮膚鬆弛,看起來還不如年紀更長的惠妃年輕。
若要和皇上放在一起看,說是母親和兒子都有人信。
從前陳文心只覺得,是佟貴妃一心禮佛,對於容貌保養上過於疏忽。
可這宮裡的女子,真的會有對容貌疏忽的嗎?
就算她自己疏忽,身邊的那些宮人也不是吃素的。
呵。
若是能對容貌疏忽,也不必每每聚宴,都要比較一番衣裳的顏色和首飾的款式了。
現在這一切就能說得通了,佟貴妃的身子內裡早就被藥弄壞了,容貌自然維持不了。
要知道,再精緻的妝容,也需要皮膚的底子好。
身子不調理好,面容看上去總覺得蒼老憔悴。
好比說她自己,自從服用血燕之後,皇上竟不間斷地讓黑龍江將軍送來。
也是可巧,這一二年燕窩山的收穫甚大,所以她一直吃到了現在還沒吃完。
從前她的容貌已數上乘,只是常常叫人覺得清冷,面色發白。
到現在皮膚裡隱隱透出血色來,顯得肌膚白裡透紅,更加好看。
這都是身體內在的緣故。
陳文心不禁有些憐憫佟貴妃,“她怕是到死都不會知道,皇上給她……”
呂宗原坐着,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這今年的春茶味道真是好,也得陳文心這樣的有心人好好保存,才能留到夏日而香味絲毫不散。
猛然聽陳文心這話,忙打斷她:“娘娘,你要懷疑臣的醫術我可不樂意了。這涼藥的確是治她身體熱毒的,只是有點副作用嘛。”
雖然皇上的確順水推舟,讓他在分量上動了手腳,使得佟貴妃身體虧虛。
但佟貴妃的熱毒,好
歹也壓制了這許多年呢。
若非如此,她也一樣是逃不過青年早夭的命運。
陳文心若認爲這是皇上單純用藥傷害佟貴妃,有意不讓她生育,那就顯得他這個太醫只會害人不會救人了。
陳文心白他一眼,“道理都是你的。”
以後她若是再有什麼生病或是生育的事情,一定不找呂宗了。
這人醜也就罷了,思想還有點不在調上。
她可以找瓜太醫,那是婦幼這方面的好手,也是皇上認可的明白人。
——瓜太醫,也是皇上的心腹。
“那麼,這十幾年的熱毒壓不住了,現在當如何?”
呂宗輕輕鬆鬆地對她搖指頭,“娘娘又錯了,這熱毒不是十幾年,是整整三十年。”
他在陳文心的白眼中怡然自得,“只是被微臣妙手回春,壓制住了十幾年。現在這股熱毒隱隱有爆發之勢,所以佟貴妃近日就和中暑似的,昏昏沉沉,身子懶怠。”
照呂宗這麼說,這熱毒壓不住,佟貴妃不過就是表現出中暑的症狀罷了。
“等到夏日過去,天氣涼爽下來,自然就好了。沒了熱源,她這熱毒就發不起來了。”
“就這麼簡單?”
陳文心有些不相信,她盯着呂宗,總覺得這個人在賣關子。
怎麼他在皇上面前就畢恭畢敬小媳婦樣,在自己面前就一點都不怕呢?
一定是因爲自己沒有像皇上一樣嫌他醜!
“自然沒那麼簡單,到了今年的冬天,她會愈加畏寒。到了明年的夏天,她會愈加怯熱。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這種循環並非一成不變的循環,而是身體越來越差。
那就是說……
她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死。
陳文心不敢再問下去了,如果再問下去,她只能問一句——
佟貴妃什麼時候會死?
這也太過惡毒了。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她的那杯茶早就涼了。
白露忙上前接過茶盞,面色有些尷尬。
呂宗幸災樂禍道:“露姑娘是和娘娘一樣聽得起勁,都忘了當差了。”
怪不得白露出神,這事情實在非同小可。
白露見遮掩不過,便主動告罪。
“奴婢聽愣神了,一時忘了給主子換茶,該打該打!”
“罷了,我也沒心思喝茶了。”
她早就知道皇上對佟貴妃無情,沒想到,竟至於如此地步。
不過按照呂宗的說法,皇上只是順水推舟,事實上也保了佟貴妃身體十幾年的平安。
她不該苛求皇上對佟貴妃有情有義,哪怕她覺得這樣有些殘忍。
如果皇上待佟貴妃有情義,她亦是要傷心不能夠完整地得到皇上的心吧?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陳文心託着腮,看向院子裡頭。
“今兒怎麼也不多點兩盞燈?一會兒皇上回來不好走路的,瞧這院子裡頭,黑得和呂太醫的臉似的。”
“咳咳……”
呂太醫一口茶水嗆在喉中,上下兩難。
他心中暗罵,這個勤妃娘娘,可真是記仇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