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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後宮 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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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知秋一見鍾衛,便料他見過仁喜。被猜中心事的鐘衛,並不多做解釋,依舊帶着些神不守舍。知秋未迫他講話,獨飲了兩杯,剛過十五,月亮還顯豐滿,銀亮亮的光,如同結冰之水。

“大人,”鍾衛訥訥,終肯開口,“我能不能懇求您幫個忙?”

“若爲了他,我幫不了。”知秋與他甚爲接近,說話向來爽直,不做客套避諱,“鍾衛,這麼長時間了,你怎還那麼死心眼?”

“他再呆下去,會沒命,我,我放不下他。”

“你這是想……想出宮了?”

“嗯,也當了好幾年的差,想回老家,租兩畝田過日子。”

知秋收回窗外盤旋的目光,幽幽瞧了鍾衛,眼裡迅速堆積了一種既羨慕又膽怯的情緒。握杯的手掌,收緊了些,燭火下,袒露着蒼白的顏色。

“鍾衛,我知道你掛念什麼,你放心,只要我還能,定會照顧他,不被人欺負利用。你就當這宮裡的幾年,便是一場夢,認識的人,經歷的事,醒的時候都忘了罷!”

“大人,你呢?”鍾衛藉着離別壯膽,委婉說,“什麼時候會夢醒?”

知秋反倒笑了,先是沉默,直到那一抹笑容漸漸沒了,幽然嘆氣道,“該醒的時候,自然會醒吧!”

鍾衛將面前的酒杯滿了,敬了知秋一杯,同時有些驚訝:“大人的酒量可見長不少!”

“嗯,”知秋放下酒杯,側頭尋思了一會兒,“還是一喝就醉的時候好,現在想要醉,不知要浪費多少好酒。”

鍾衛離開前,知秋吩咐他,要吳越滿來見。鍾衛沒敢怠慢,回“雍華宮”第一件事就找到吳公公,把話傳了。吳越滿白天已經聽說昨夜葉知秋找崔公公秘談的事,沒想到今兒個就輪到自己,而且連夜召見,必定是有什麼重要事,心裡的算盤頓時撥得山響。

“公公進宮多少年了?”知秋問。

“先帝南方建朝立都的那年春,奴才就進宮伺候,算一算,有二十五年了。”

“跟我姐姐呢?”

“那得打娘娘進宮第一天開始算。”

知秋點頭,不急於繼續,只客套讓他喝茶。吳越滿在宮裡的地位,他是查過,除了崔九以外,便是他有勢力。最重要的是,他們兩個,互相看不上,暗地裡鬥了好多年了。吳越滿絕對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他並急於葉知秋揭曉的答案,可這機會難得,他不能讓它無故流走了去,自是要表表自己的忠心。

“大人有什麼話,儘管吩咐,奴才對大人景仰萬分,雖然在後宮能力有限,但若大人需要,奴才萬死不辭!”

“萬死就不用,”知秋笑道,“說不定還是公公喜歡的。”

“大人的意思是……”

“內務府總管的四品官位,公公覬覦很久了吧?”

吳越滿覺得這事有門兒,卻不敢接話,垂首躬身聽葉知秋繼續。

“後宮總管負責皇上生活起居,不能把皇上放在心裡第一位的,知秋信不過。明日,便要將這總管的位子空出來,換個自己信得過的人坐。公公明白知秋的意思嗎?”

吳越滿“撲通”跪倒,“奴才願爲大人,爲皇上鞠躬盡瘁!”

“公公是聰明人,不必我多言,這麼做,鐵定要得罪我姐姐,可見知秋此次決心,找不到合適的人,決不罷休。”

混跡了這麼多年,吳越滿已經將後宮遊戲規則摸了個清楚。儘管葉知秋沒明說,可他能讓自己一夜間坐上總管的位子,也能在下一個晚上,讓自己失去一切!要想做總管,從此以後,便要聽葉知秋的吩咐。這一刻,吳越滿在葉知秋的臉上,看見葉家人的影子,那是,凡事都想要主宰的決心。

召見的事也不會是什麼秘密,只是還不等別人有所反映,葉知秋已經開始行動,不出兩日,洪煜一道聖旨,內務府總管換人了!吳越滿更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一掌權便用自己的親信,將崔公公的舊部那幾個頭目換了個乾淨。

宮裡的人,見風使舵的本事都了得,昨日還在崔面前做牛做馬,今天就對吳越滿唯命是從,供上神龕當祖宗了。這後宮裡的奴才,哪個頭上不頂着主子?奴才的命運便都系在選的主子身上,初面對葉知秋,吳越滿雖心驚膽戰,卻也看見陽關大道,正朝自己展開。

“知秋這脾氣象誰?”葉逢春產後調理得很好,面色紅潤勝過春風得意的三月桃花,“吳越滿我留了好多年,他說調走就調走,都沒跟我商量,大哥,你可不能太縱容他。”

葉文治低眸喝茶,沒立刻迴應葉逢春的抱怨,這事兒他聽說,也沒正面與知秋談過,他不小了,很難再象小時候那樣,即便三餐飲食也要遵從別人的吩咐。他有自己的想法,有時候,還顯得倔強。

而且葉文治對崔總管也是厭煩很久,只是後宮總管勢力複雜,而葉逢春抓得吳越滿抓得挺緊,他常年在外,便不去理會。如今,這知秋倒夠果斷,說換就換了。想到這兒,文治不知爲何,竟顯出一絲淡淡笑意。

“娘娘莫焦躁,”他不緊不慢,低聲說,“吳越滿再有本領,能保證洪汐登上太子位?”

言下之意甚爲明確,葉逢春擡眸注視着自己的大哥,這是他第一次暗示願助洪汐一臂之力,她內心驚喜之餘,似又忽然明白,知秋爲何忽然撤換後宮總管。

“知秋現在人在宮裡嗎?”文治臨行前問她。

“總管都是他的人,誰還查得出他的行蹤?他跟皇上這段時間常不見人,內務府消息把得嚴,問不出究竟去可哪兒。不過聽說,皇上微服,帶他出宮玩兒去了。”

不知道爲的是什麼,葉文治對這“出去玩兒”了的話突生敏感。皇上出宮,即便微服,也是有規矩,要帶隨身侍衛,如今這般罕見舉動,不容他心中不頓生疑雲。

冬至近,呵氣成霜,山谷寂靜,每一聲鳥鳴都格外響亮,栓在樹木間的兩匹馬,互相摩擦着,倒顯得恩愛。葉知秋朝着洪煜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林木掩映中,隱隱見一處飛檐,似是廟庵。

“那裡住着一位,與朕血脈相連的人。”?洪煜輕微停頓,看了看身邊的人,“知秋,你可猜得出她是誰?”

“與皇上血脈相連?”葉知秋飛快地想了片刻,稍皺着眉頭,不敢肯定心中的答案,“臣,臣不敢說。”

洪煜點頭笑了,似是肯定知秋心裡的想法,“你不敢說,是不相信朕會抗先皇之聖旨。哪怕是滿朝文武,也不會相信,朕會冒着失去皇位的危險,留下她的命。”

“當年的德馨皇貴妃,果然活着?”

“怎麼之前你已經猜到?”

“臣只是不相信,皇上是爲了皇位而去弒母,當年若真那麼做,也必定是給逼迫得毫無選擇,想不出那時候皇上,得如何痛徹心扉。”

“朕爲了皇位,爲了洪氏天下,確實殺戮甚多……可對於至親至愛的人,朕……也有下不了手的時候。當年幫助朕辦這樁事的,是你大哥,”?洪煜邊說,邊注視着知秋的表情,“在你之前,他是除了朕,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你可知你大哥今日之勢,是從何而起的了吧?”

“大哥?”

見知秋一臉茫然錯鄂,洪煜的證實了心中想法。

“你大哥把你當寶貝一樣藏着,恨不得你超脫成仙,不食人間煙火,這官場皇家的黑暗內幕,又怎會與你講?”

“那皇上爲何今日要把這驚天的秘密,說給臣聽?”

“因爲朕想讓你知道,朕信任你,就想信任自己一樣,不會隱瞞你什麼。除此以外,朕想也許應該讓你知道,朕對自己喜歡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

知秋領會,僵硬將頭轉向一邊,不再與洪煜對視,不料,洪煜並未因此放過他,繼續問:

“朕問你喜不喜歡朕,你不肯說;如果朕現在問,你喜不喜歡你大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