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2 不管?

沈嬋連忙執壺給她添了點熱的:“大冷天的,也不管冷熱就喝,凍傷了脾胃怎麼是好?”舉了熱茶給她,又道:“弋姐兒呢?她可還好?”到底是姐妹,而且閨譽對姑娘家來說何等重要,沈弋平日那麼的剋制,這會兒遭遇這種事,總沒有盼着她不好的道理。

沈雁搖搖頭,望着她:“我並沒有與她說話。”

正說着,胭脂又走過來,說道:“彌香閣的落英方纔塞了紙條來給姑娘。”說着遞過來。

沈雁接來一看,沈嬋便問:“什麼事情?”

沈雁擡眼望着她:“弋姐兒讓我飯後去長房。”

屋裡人皆默了默。

晚飯後沈觀裕便出門去了郭府,沈宓爲了這檔子事也與沈宣聚頭商議起來。送了沈嬋去華氏屋裡陪坐說話,沈雁便帶着福娘到了長房。

季氏在廊下迎出來,面上表情如同院子裡被風揚起的落葉,一片散亂,聽說她來找沈弋,她也並沒有說什麼,默默地將她引到彌香閣,便退出門來。

彌香閣裡只點了兩盞燈,沈弋抱着雙膝坐在榻上,頭髮散下來,腳上未着襪,一張臉平靜到讓人心慌。

沈雁在榻下繡墩上坐下,拖過繡被來將她的腳捂住。

沈弋將臉緩緩側過來,望着她,目光像是被冰凍了千百年,艱難地轉動了一下。

沈雁望着她,開口道:“你這個人,其實最聰明,可惜就是太聰明,就總是容易把簡單的事情想得過於複雜。”

沈弋擡起頭,雙脣微顫着。對着腳尖靜默了半刻,忽然自嘲般地微哼了聲,吸氣道:“我不像你,你什麼都不缺,得天獨厚。

“而我呢,如果沒有意外,我的的確確算得上京師裡高貴優雅的世家小姐。可是如今我父親不在了。祖母也癱瘓在牀了,我母親只懂得謹小慎微,不懂得籌謀。不懂得算計,就連保住我這優雅世家小姐的地位和名聲,我也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而我就是再聰明,如今也敗在你的手下。你說老天爺公平麼?他一點兒也不公平。”

“怎麼不公平?”沈雁將溫在小銅爐上的滾熱的奶羹拿帕子包着取下來,哈着手。擡眼望着她:“我母親出身商戶,而且這麼多年並無子嗣,我父親因爲愛她,也因爲忠於當年的選擇而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我若不知道還好,既知道了,便不能不心憂此事。

“而我同時又不是像你一樣真正溫婉端莊的大家閨秀。在你看不到的時候,我總是在爲滿足大家的期望做個舉止文雅的閨秀。和做我真實的自己二者之間糾結不已。

“我常想,我若是做了前者,那麼我來到世上的目的就是爲了別人而活麼?而我若是不管不顧地做了後者,頂着沈家小姐之名的我豈不又太自私?你也許會覺得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但事實上,在某些時候,我確確實實也羨慕着你。”

沈弋定定地望着她,似是要透過她的雙眼看進她的心,看看她這番話的真假。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做你。”沈雁回望着她,“我們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們註定不會從同一個地方降生,也不會以同一種方式離開這個世間。我們每個人走的道路都不一樣,我不必強迫自己成爲你,也不會強求老天爺將我的生活變成你那樣的生活。”

“那是因爲你不需要。”

沈弋踩着她的話音脫口說道,未進食的她因爲激動,動作幅度而顯得有些過大。“你跟我說的這些,我也知道,可是現實總是殘酷的。我就是個溺水的人,我是在攀着你們二房這艘船在四處漂泊,你們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可我永遠也只能處在你們的下方。

“我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方向,可是我又不甘心,就如你說的,如果一個人無法決定自己成爲什麼樣的人,成爲生活在別人陰影之下的人還是能自己站立在太陽底下的人,那她到世間不是白來了一遭麼?

“我不是甘於命運的人,你也不是。所以你總該知道,換了你是我,當你發現從小到大你傾慕着的人其實並不能拉你出水面,也並不能拉你走出陰影,而這個時候剛好又有完全符合你理想的人出現,你也一定會像我這樣,立刻作出選擇的!”

沈雁沉默了會兒,探手試了試奶羹的溫度,然後道:“說來說去,你所做的其實還是爲你自己。

“事情我沒有親歷過,我也沒辦法肯定地說不會,但是至少有一點我能肯定,我若是你,在我察覺到對方不適合我的時候,我至少會先結束與他往下發展的任何可能再去接近新的目標。這是原則。而後續的這些事情,你都可以避免的。你那麼聰明,根本不需要我來替你收拾殘局。”

“我只是擔心他會耍無賴!”沈弋急促地,“而事實證明,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沈雁頓了下,說道:“其實事情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魯振謙之所以會惱羞成怒,是因爲房昱在提到這樁婚事時表現得太過,再加上他常往沈家走動,導致他起了疑心。如果你不曾在諸家設計那番偶遇,令得房昱對你情根深種,他也不至於讓魯振謙抓到把柄。

“我說這麼多,你還是不明白問題出在你自己身上。如果你僅只是親近房大奶奶而已,就不會有把柄讓人抓,也不會反自己弄得如此難堪。日後到了房家,你恐怕會更加得到房昱的尊重,但是就因爲你急功近利,反而弄巧成拙。”

沈弋臉上的紅潮又退去了,換成先前的灰白。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麼?”

沈雁目光黯下,“我從來沒想過看你的笑話。也許我對你幫助不多,但我以爲我們縱然不算真有那麼交心,對彼此總歸也有幾分瞭解。你覺得我,用得着多此一舉來笑話你麼?”

沈弋目光怔怔,半日瞥開臉去,沾了淚的長睫毛如刷子似的在她臉上覆下兩片陰影。

“我承認,我害怕你們會取代二房成爲沈家的下一任宗主和族長,我一度認爲,哪怕是芮哥兒成就不如別的子弟,更莫提與二叔相比,只要有了這族長的身份在,總歸還是會有不少益處的。只要芮哥兒強大了,我也纔會沒有後顧之憂。

“你永遠無法理解我父親死後在我周圍發生的這些改變,我甚至還惡毒地想過,如果一定要失去一個,我寧願失去的是母親而不是父親!我是打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父親死了,弟弟還小,沒有人能夠保證我擁有風光的未來。

“我無法接受這種落差,不管是際遇,身份還是前途。我想要保住我身爲沈家嫡長女的尊嚴,我心甘情願地爲之籌謀。而你們二房恰好又以飛快的速度強大起來,我不得已,只能把你當成障礙。我除不了你,便壓下你。”

她的眼淚又流下來,纖秀的雙肩聳動着,越發顯得弱不禁風。

沈雁給她遞去一塊帕子,說道:“如果我們有想要爭奪家產的想法,根本就不是憑你的能力能阻止的。”

沈弋接過帕子,吐氣道:“我想過這些。但我即使知道,也仍然還是不肯相信。”

沈雁苦笑:“而現在我們根本不必動手,老爺子只怕也會考慮將家業傳給我們了。”

沈弋擡眼望着她,沒說話。

沈雁伸手端了那碗放溫了的奶羹,遞給她:“放心,我們根本就沒有想奪什麼家產的想法。即使老爺子傳給我父親,我敢擔保我父親也不會想要。

“正如你說的,榮華富貴我們一樣不缺,即使是分家出去,我們依然是沈家的子孫,該享受的榮譽我們同樣能享受得到。我父親雖沒有說過,但我也看得出來,爲了沈家能站得更穩,他是沒有打算分家出去的。因爲芮哥兒還小,他撐不起這麼大個家。

“但是現在看來,沈家根本就不需要我們,你們也不需要我們,等到老爺百年過後,我們必然會分家另過無疑。你是我姐姐,我願你求仁得仁,你想讓沈芮當家主,我們不會有半點意見。我希望你能夠順着你的想法一直走下去,憑你自己的力量扶持弟弟,將沈家發揚光大。

“除了這個姓氏,我們從來也沒有得過來自沈家的更多恩惠,有的只是爾虞我詐,不得清靜。我們巴不得不必管這些份外之事,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一陣風吹過簾櫳,面前的珠簾被撩得啪啦啦作響。

沈弋怔怔下地站起來,“你是說不管芮哥兒了麼?”她走近來,“老爺這次必然不會寬恕我,我已經沒辦法再幫芮兒。而我也已經知錯了,你怎麼還是不肯原諒我?芮兒若沒有二叔的幫助,他一個人要怎麼辦?”

“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沈雁嘆道。

她轉過身來望着她,“你從前沒有把二房當成過親人來信任,沒有把我當成姐妹來相處,你只把沈家當成是你們長房獨有的,現在你幫不成芮哥兒了,便讓我們來接手,誰也不是傻子,怎麼會任憑你想怎麼使喚就怎麼使喚?

“何況,芮哥兒將來好的話便還好,若是將來有個什麼不順,說實話,我也怕你們把責任栽到我們頭上。”

“沈雁!”

沈弋失聲驚叫着,脣上的血色又在這瞬間裡褪盡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