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着城樓愈來愈近,周邊一個人影也沒有,道路上到處是殘垣斷壁,車轍碾過的時候讓整個馬車爲之一顫,人也隨着忽上忽下地顛簸着。
城門外有個大紅牌樓,上面寫着“十里莊”,看來是個極小的縣城,遠在金陵的時候甚至都沒聽說過這個地名。
經過城門下的時候總覺得一股股陰森的寒冷襲來,並且伴着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幻月也是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然後撂下了棉簾子道:“看來是上夜了,一陣陣涼風吹近來了。只是這十里莊未免太髒亂了些,打城門口就聞見惡臭的味道了。”
我心裡也沒在意,馬車接着往前行駛着,大約再走出六七十米的樣子,前面的馬蹄聲漸漸停止了,挑開簾子一看,是一家名叫“迎客來”的酒樓。
隨即也下了馬車來,天色漸漸地暗下來,但是那最後一抹殘陽還不肯就此下去,斜斜地掛在了天邊,回首望向城樓角上的夕陽,透着一股潮紅色。
“啊!!”幻月一聲尖叫嚇得我一機靈,她用手指着數十米開外處的城樓,另一隻手捂住口鼻。
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緩緩地轉過頭去,目光朝着城樓的方向移去。那一幕讓我一生都無法忘記,是噩夢中的噩夢,只有在十八層地獄纔會有的情景。
只見城門內側還有一個牌匾上面仍舊寫着的是“十里莊”,只是……只是圍繞着牌匾而密密麻麻掛着的是一顆顆鮮血淋漓的人頭。有的已經乾癟的沒有樣子了,有的垂着頭髮,有的則青面獠牙,迎着風一陣陣腐肉的氣息飄來,我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幻月莫影趕緊扶住我,定睛再一細瞧那些頭顱似乎全是男子的,現在是春日,但是小蚊蟲已然活了過來,在城門上的一顆顆頭顱周圍盤旋着。鮮血已經滴乾了,這城門下一定曾經血流成河過。難怪那一抹夕陽透着陰森詭異的氣息,是這無數的亡魂在悄無聲息的哀嚎,是他們的怨念聚集於此。
靖王爺是多麼狠辣的人,饒是他看到這一幕也是面色發白,空氣中到處是惡臭的氣息,有些護衛都忍不住作嘔。莫才趕緊扶着王爺招呼大家進入“迎客來”。
我們找了一個靠裡的位置坐下。“店家,今日你的店我們爺包下了,快快掛上門板,關上大門。”莫才也是怕方纔的一幕噁心着王爺和我。所幸讓店家把店鋪的門全部關了。
“得咧,幾位爺樓上請。”小二前面帶路,我們跟在後面上了二樓。樓上果然好些,不再有那些氣味。只是透過窗櫺還是可以看到外面,但是誰都不願意朝窗戶靠近半步。
“小二,我且來跟你打聽個事。”莫才拉住店小二的胳膊肘道。
“爺,我知道您要問什麼,看您這扮相是滿人,但是聽您這口音便知道是打南邊來的人吧。”小二壓低聲音道,說着四下裡看看接着說道:“是被城樓上的那些東西給嚇着了吧?”
莫才點點頭,小二接着道:“不滿您說,那南北城樓上個掛着的一百顆頭顱全是我們十里莊的老少爺們啊。”說完他嗚咽着。
“是何人殺的?”莫才直接問道。
“還能是誰,是如今統領十里莊的多羅將軍。”
“那爲何平白無故的殺
人,還是這些人都犯了死罪?”一個護衛忍不住了問道。
“這罪不都是他們拿刀的人給定的,哪裡有什麼道理可言。自從他們入主這十里莊,便讓我們隨着他們滿人的規矩剃髮。
那些讀書的和熱血的男兒硬是不從,多羅將軍就命人拉到城門口當衆砍掉腦袋懸掛在城樓上,沒想這裡的百姓越挫越勇,不斷地涌出仁義之士,多羅就命人掛滿南城樓的一百顆人頭之後再掛滿北面城樓的一百顆。不許摘下來,只等着化爲枯骨纔算完,以此警示此城的百姓。”
他一面說一面摸着淚水,看着他光溜溜的腦袋,心裡涌上一些憤怒,只是因爲一個剃髮,便能做出這樣慘無人道的事情。實在是滅絕人性啊。
而那些誓死不從的愛國之士,未免死的有些冤枉,縱觀滿朝文武,多少前朝效忠的臣子已然歸順金朝,而昔日萬朝的皇帝早就棄天下和百姓於不顧了,萬朝的靖王爺爲了百般求好無所不用其極,作爲萬朝的皇親他都剃髮隨俗了,你們卻還白白堅持什麼,無端喪命不說,死後還落得這樣的田地,真是不值得。
那一晚,真的是整夜都沒有入睡,閉上眼便是那兩百雙眼睛在瞪着我,流出的眼淚都是鮮紅的。就這樣苦苦地捱到了天明。
啓程上路後,大家都神色緊張,畢竟我們必須經過的北城門上還懸掛着另外一百顆人頭,不知道的時候尚且好些,如今知道了,想着從那城門下經過,總覺得背後像長滿了芒刺一樣。
離城門越來越近,馬車前後的護衛們都在發出各種作嘔的聲音,大部隊加快了步伐,幻月和莫影用手臂緊緊地環抱住我。出了城門後大家都稍稍緩和了一些。
“十里莊”,我會記住你的,你的眼淚不會白流的。
出到塞外卻和關內的景象截然不同,雖然見不得城樓鎮店,也沒有集市商鋪,但是到處是碧綠的草地和湍急的溪流,沒隔多遠便能看到羊羣牛羣或者馬羣,所有的牲畜都是那樣的肥美健壯。
在金陵曾聽納師傅說過這裡大約是赫赫巴族的草原,這個草原是赫赫巴人的天下,男子各個能騎善戰,而女子則各個能歌善舞。
我們的馬車行進在遼闊的草原上,果然能聽到清脆如銅鈴一樣的歌聲,那聲音是我聽過最美的聲音,彷彿來自天籟一樣,那樣的不食人間煙火,那樣的飄渺空靈。
這關外的風景秀麗,人也格外的豪爽。靖王爺拿出腰牌並表明來意之後,得到了赫赫巴族的熱情招待,他們所住的是類似於軍營的形式,雪白的敖包,裡面桌椅起居一應俱全,榻上鋪的不再是柔軟的錦被而是各種獸皮。爲了歡迎我們,傍晚時分,赫赫巴在草原之上爲我們舉辦了歡迎儀式,大家圍着火堆唱着歌,跳着舞,大口的喝着羊血酒,烤着鮮美的肥羊。
赫赫巴也是滿軍中的一個分支,如今赫赫巴首領的女兒赫赫巴孟和是金朝皇帝后宮的第一人,而她的姑母正是皇帝的生母,也是金朝現如今的皇太后,赫赫巴烏蘭。
因此這赫赫巴族算的上是整個滿族中上等的家族了,他們以出了一位尊貴的皇太后和皇后爲榮,是這篇草原的驕傲。
這裡的女子並不像江南的女子一樣以柔
弱爲美,她們崇尚力量和騎術,心中嚮往的是馬背上的英雄,她們時常和男人一樣賽馬打獵,閒暇時也從不碰文墨,別說女子了就是男子也沒有幾個識得字的。
翌日我們便辭別了赫赫巴人,繼續北上,在塞外除了草地和山川河流就再沒有別的了,根本沒有任何建築房屋,我們只能夜以繼日的趕路,經過一些牧民聚集的地方就買些補給,就這樣一連有十日過去了,我們的車馬也是疲憊不堪了,終於進入了山海關的管轄區域。
這裡仍舊是平西伯候軍隊的駐地。還沒到關外,平西伯候就命副將軍出門迎接,雖然還是往日萬朝的軍隊,但也都換上了滿軍的戎裝並剃了發。
自從離開江南我再也找不到以往的歸屬感,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不習慣,許多見聞都顛覆了我自小便形成的觀念。
“王爺,本將軍這裡已經恭候多時了。”平西伯候已然笑吟吟地迎了出來。
他們攜手走入正堂,見了禮後我落座。他二人一頓寒暄着,這個時候只見一個女子身着寶藍的滿服,頭上規規整整的梳着旗頭,旗頭兩側垂着珍珠墜子。
“啊,絲雨啊,多日不見了。”
這個貌若天仙的女子正是昔日的虞美人陳絲雨,數月未見她倒更加美麗雍容了,面上多了些許的柔和不再像之前那樣讓人不敢親近了。
“是,給義父大人見禮了。”說完她緩緩地福了福身子。
“妹妹可好嗎?”她看着我問道。
“宛兒很好,多謝姐姐掛念。”我也順勢福了福身子。
她聽到我自報姓名不由得一愣,這個時候平西伯候開口道:“這位便是王爺要獻於聖上的冬古姑娘嗎?”
“正是。”靖王爺飲了一口茶答應道。
“原以爲愛妻已屬絕色,沒想到啊,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皇上若得這樣一等佳人一定會龍顏大悅啊。啊哈哈哈”他說完看着靖王爺大笑道。
陳絲雨知道曾經的我深愛齊清遠,也知道我原名原姓,更知道我的心性脾氣,如今得知這一切她只是出神地看着我,那眼神中卻再沒有當日的刻薄敵意了,而是對我無限的惋惜。用感念的眼神回望了她一下,隨即搖搖頭笑了。
她款款走上前微微俯下身子,那平西伯候馬上伸手扶住她道:“愛妻無需多禮。”
她柔媚地道:“妾身想,如今義父大人和妹妹路途上一定疲累,不如便在我們府上歇息幾日再進京。我這廂帶着妹妹下去打點歇息,不知道將軍意下如何呢。”
這聲音軟弱的有種攝人心魄的柔媚,讓女人的心都不由得酥酥麻麻起來,這平西伯候發瘋一樣的愛她想來也是爲了這動人的美貌和她獨有的柔媚。
“一切全憑愛妻的意思即可。只是你千萬別太辛苦,累壞了你倒讓我心疼了。”說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香肩。
這一幕必然讓看在眼裡的靖王爺心裡樂開了花,一絲得意的笑容浮在了嘴角。
我隨着陳絲雨一同出了正堂,心裡想着這一路的奔波算是結束了,不日便要進京面聖了,這一生也就再不由得自己了吧。
“山遙遙兮路迢迢,宛兒唯有淚千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