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之刑極苦,許多婦孺未曾到達邊疆已經死在了去的路上,病痛飢餓,你們此去要小心,今後,咱們不能一處了,幻月年紀輕,性子剛烈,夏菡,你要好好照顧她。”我拉住幻月與夏菡的手囑咐了一遍又一遍。
她二人只是哭泣,生離死別,人生不過這四個字,眼下也到了我們分辨的時候,雖然不曾告知,但她二人大抵也知道我將不久於世,因此份外哀傷。
董胡氏在一邊叫喊着,吵嚷着要出去,一切均是徒勞的,看着她的模樣,我又不免心軟道:“此去雖是流放,但好在皇上太后沒有遷怒於董家,只要父親和子澗平安,咱們受些苦又有什麼呢?”
“你說的輕鬆。你是留在宮裡享福了。就不管老婦人了,好歹也要看着老爺的面,怎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姨娘流放?你好狠的心啊,不怕遭報應嗎??”董胡氏無從發泄便轉頭對着我叫喊着。
幻月聽不下去了道:“姨娘以爲咱們小主是享清福去,所以不管你死活?任由你流放?奴婢沒猜錯的話,大抵過幾天,就會傳出小主的暴斃的消息吧?”幻月盈盈的淚水掛在臉頰上。夏菡也忍不住別過頭去,任由眼淚恣意的淌着。
董胡氏錯愕之餘,稍稍安靜了。
“幻月這丫頭越發不懂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想起,專注與他們話別,卻不曾注意四下裡,只見侍衛並不曾上前,卻有一個小宮女打扮的女子站在我的牢房前,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淑姐姐?”我趕緊上前抓住牢房的柵欄,伸出手去與她十指相扣。
“好妹妹,是我來晚了。”淑妃一面自己淌淚一面給我擦拭淚水,又將籃子裡裝着的浣洗衣裳和一個小小的錦囊交給我“本宮已然知道太后的旨意,因此特來送別妹妹。這是換的衣裳,妹妹傾城之容,怎能如此潦倒的去了呢?”淑妃說着便掌不住又掩面哭泣。
“多謝……”我亦是含淚,卻又淡淡的笑了。
“還有這,”她將錦囊遞給我,“本宮知道,你此刻最想見凌印,所以便帶來了此物,希望能解一解你的相思之情。”
那是一個淡粉色的錦囊,從中取出一束被金線纏繞着的髮束,那是我印兒的胎髮,自此一別,他便沒有了生母,我心如何能忍?只在看到他髮束的一瞬間,便哭成了淚人,掌不住的時候便跪倒在地“姐姐對宛兒的恩德,沒齒不忘。”
“太后已經着人把凌印抱去慈寧宮養着了,你可以放心了,本宮亦會在宮中照看他,妹妹……你放心。”她轉瞬間又道“說到底都是多羅氏那個毒婦和皇后聯手,以爲能害你,卻不想皇上早就惱了她。妹妹可知,多羅晴柔自妹妹被打入宗人府那一日回去便臥牀病倒,如今已經奄奄一息了,多羅福暴斃牢中,多羅大人老來喪子女,也是一病不起。這便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我不想短短數日,外面竟然天氣大變。”
“還有毓嬪,皇后尋了由頭叫她搬離了華清宮。往日是咱們錯看了她,枉顧了姐妹之情。”淑妃一直愛憎分明,
我總是擔心她會落入皇后的圈套。
“皇后一直因爲大皇子勤學懂事十分介懷,姐姐往後要處處留心謹慎處事,還要多多留意毓嬪,她爲人心機深沉,且喜怒不形於色,姐姐勿要落入他們的圈套纔是啊。”我又囑咐了幾句。
淑妃自是與我姐妹情深,話別的時候,幻月便上前道“淑妃娘娘,幻月可否借一步說話。”
不知她與淑妃耳語什麼,便退開了。時日總是飛轉着,兩日的光景竟然是飛快的過去了,除去淑妃來送別我,便再沒有人來探望過我,如今我只是一個將死的罪妃,誰又願意招惹我這樣的人呢?
手握着凌印的胎髮,我存活於世上的短短三日,每天都是在口誦佛經,爲我的孩子祈福,不求他坐擁天下,只望他能夠平安長大,了無煩惱,長大後夫妻和睦,後嗣繁多。這便是我這個生母如今僅能爲他做的了。
幻月與夏菡及董胡氏在第二日的黃昏後,便要上路啓程了,夏菡死死的拉着我的手,是侍衛硬生生分開的,她哭的傷心,“小主,說好的生死不分開的,幻月不想離開您。”
夏菡亦是含淚哭泣“小主,小主,您要保重自身啊。”
“求求您們,讓我和小主在一起吧?”幻月可憐兮兮的求着牢頭,最終她的手從我的手裡滑落了,她與夏菡被人拖拽了出去,“夏菡幻月!!!再見了。”孤零零的站在牢房門口,張望着她們遠去的方向,“要好好的活着。”
她們的哭喊,她們的身影,就這樣一點點的淡去了。董胡氏走的時候很安靜,只是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忽然跪倒“都是老婦人的錯。”然後含淚叩了三個頭,被牢頭踢了一腳,便臉着地摔在了一邊,然後掙扎着爬了起來,也往幻月夏菡去的方向去了。
從那一刻起,我的心裡沒有恨意,沒有抱怨,沒有不甘,一切都如我所料,我心僅有的便是牽掛和不捨罷了。
從宗人府的大牢聽着,外面似乎有雨水的聲響,如今已然是初冬了,怎麼還會有雨水呢?大牢那頭,齊清遠的背影我似乎都能夠看見,此生我與他不知道是誰累了誰,或許害了我們的不過是慾望罷了。
“來人啊。死人啦。死人啦。”一個牢頭叫喊着,不多時,從昏暗處擡出一具屍身,那人的模樣,我再清楚不過了,正是薛一霸的,他下身衣裳被鮮血染紅了,猶如一件血紅色的衣裳,腿上的白骨赤裸裸的露出一截子,面色慘白,眼睛還睜着,樣子恐怖至極。
他一生用強,最喜歡恃強凌弱,到底也落得這樣的下場,從前金陵,司樂塾,一幕幕就在眼前經過。
人之將死,便會想起從前的一切美好,如今就是司樂塾的一切於我而言都是那麼美好的,想起了紫荊,如今她的孩子一定長得很好了。還有芙蓉,她一定和郎君相愛和睦。還有父親,子澗,白福……
孤燈一盞,空蕩蕩的牢房裡,一夜之間便覺得猶如一年般漫長。天亮了又暗下來了,一切都在輪迴着從未改變。
第三日的午後,牢頭送
來了上路前的最後一頓吃食,精細的吃食,有我素來愛的蟹粉蒸餃,還有水晶肘花,冰糖燕窩,手藝也是小廚房的,頓時心頭一暖,這蟹粉蒸餃的手藝精巧,每一顆餃子中夾了一個完整的蟹鉗肉,這隻有皇帝的御廚才能做得出來的,一定是軒轅天佑囑咐人做了送來的。
不管如何,他與我到底相愛一場,見吃食如同見了他一般,我含淚慢慢下嚥着。
過了一個多時辰的樣子,宗人府的管事帶了三個人悄聲進來,三人均是小太監的打扮,爲首一人打開了牢門,難道是要提前上路嗎?我蹙眉望着來人。
爲首的一人擡起頭,我才辨認出來,竟然是皓哲,他憐惜之情流露出來對我道:“宛兒,你好嗎?幾日不見,怎麼清瘦到這個地步了?”說着便要上前扶着我。
我忙退後了一步“雖然是將死之人,但宛兒不敢有一絲忘形,請郡王自重。”又看看站在遠處不肯靠前的兩個內監模樣的人“您怎麼過來了?宛兒如今是待罪之人,郡王不該來看我,只怕要惹來閒話和麻煩了。”
“宛兒,你和本王走吧,我們浪跡天涯。”他身後便是敞開的大門,我想他既然敢說這樣的話,便有十足的把握,或許我跟他一走便可以自此獲得自由,也許還能依舊富貴榮華。但那樣我就不再是軒轅天佑的人了,等於斷送了與他的情分,“我寧願死後可以與他同穴而眠長久相伴,也不願意活着與爲他人的妻子。”我目光爍爍,神情堅決。
“宛兒,他如今已經棄你不顧了,他要殺了你。早就不視你爲他的女人了,你還不肯放棄嗎?”皓哲憤怒的上前搖晃着我的身子。有一個小內監險些上前扶住我,卻又尷尬的退了回去。
“這一切都是爲了大金,皇上也是無奈的。”我分辨着“皇上……心裡是有我的。”我含淚望着那些送來的吃食,倔犟的堅持着自己的想法。
“你醒醒吧,他是皇帝,是大金的主宰者,是命運的主宰者,他怎麼可能不能放過你?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你馬上就要被處死了?他又怎麼會不來見一見你??”皓哲極力壓低聲音,還是忍不住大聲的叫嚷着。
“我不要聽。”我推開皓哲,捂着耳朵躲到了一邊站着。
皓哲無奈之下,從隨後的太監手裡接過託盞“眼見着就近黃昏了,飲下這杯酒,算是本王爲你送行的,今生你不能接受我,但願來生你可以到本王的身邊來。”皓哲再次潸然淚下。
這樣的情形之下,我亦是動情“皓哲,這一杯,我敬你,感謝你一直對我不離不棄,感謝你一直垂憐宛兒,來生宛兒一定報答。”
酒是冷的,橫在喉頭,炙熱的讓人難過,淚水瀰漫了眼眸,一切都是晶晶的燦爛,一杯酒下肚,“皓哲,我……”還不等我把話說完,便覺得頭沉重無比,眼睛也漸漸的睜不開了,整個人彷彿瞬間便冷了下來,天旋地轉之間,一個小內監上前扶住我,他的臉好秀氣,好熟悉。
“小主。”那一聲之後,我便失去了知覺,我以爲這就是死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