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的容貌就是化成灰燼我也是認得的,曾幾何時,他的容貌是印在我的心上,每日對着朝霞與明月想着的都是這一個容顏。心心念念等着的,後又被辜負的,由愛生恨曾經瘋狂報復的,隨即冰釋前嫌放下的,都是帶着這個容顏的男子。
他就是金陵城裡齊家醫館的少東家齊清遠。當日司樂塾白蓮姑娘的心上人。沒想到他今日搖身一變竟然留着滿人的大辮子成了一個太醫,冠冕堂皇地跪在殿下與我對視。一時間我與他陷入沉默。
幻月道:“請太醫好好爲我家貴人把把脈,奴婢帶着夏菡到殿外候着。”之後拉起夏菡就往殿外去了。隨手還帶上了大殿的門。
我別過頭也不說話,良久他才道:“臣無顏面見貴人。一別數月小主清瘦了。”
到底也算是舊相識,他嘴裡一陣熟系的金陵話頓時讓我爲之一陣,心底暖暖,眼眶子也覺得熱起來,隨即道:“大人倒紅光滿面了。看來大人最終是得嘗所願了?當日不就指望能進宮爲太醫的嗎,只是諸多事阻礙了大人的仕途。今日沒想到本小主與大人在這裡相見了,當真緣分不淺啊。”
我的話裡帶着一絲諷刺,他尷尬得很,之後拿起出診的小匣子道:“臣爲貴人把脈。”
一個錦緞的小手枕放在扶手上,他擡手搭在我的脈上,眉頭微皺,一般太醫診脈只診一側脈搏便可。他醫術不在話下,今日反倒躊躇起來,之後道:“請小主將另一側的手放好叫微臣診脈。”
我見他似有疑慮便也只好順從,良久,他皺着眉頭後道:“小主的身子虧損的很。近日是否有不適的感覺?”
我想到之前月事總是提前,又時常頭昏腰痠腿軟的,便想告知,但礙於男女之說便一下子紅了臉不肯做聲。
他見狀,跪倒道:“小主是否有腰痠無力,並小腹疼痛,月事提前之狀?”
我見他所說皆是自己的症狀便覺得稀奇“你怎麼知道?”
他點點頭道:“這就對啦,小主的脈裡顯現小主該有此症狀。這是藏紅花的功效。雖然計量不大,不經意很難發現,但長此以往下去,不出一年小主的身子就傷了根基。”
他的話似五雷轟頂一般,讓我一時間腿上無力,一直以來我從未想過自己已經被人悄無聲息的算計了,我問道:“這……藏紅花有毒?”
他正色道:“紅花本無毒,只是不適宜女子服用,它消淤活血,少服用是沒毒性的。若是每日煎水服下,那便不同了。按着小主目前的分量看,不出一年便……”
他遲疑着,我焦急地問道:“便怎麼樣?”
他道:“便再難生養了。”
“啊?”我的身體一下子癱軟了,雖然我無意於龍子,只是沒想到已經有人暗地裡爲我做好了防範,叫我一生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這個人究竟是誰?
他道:“當務之急,就是找出飲食中藏紅花的來源,避免再繼續服食了。而後微臣在開些排毒溫補的方子給您,只好慢慢調養身子。好在發現的早,想來不會有大礙。”
“這就是本小主一直要府裡舉薦太醫的緣故了。後宮里人心腌臢,若沒有一兩個值得依靠,能輔助本小主的人真是寸步難行的。”
他道:“臣當日逼於無奈不得已做了那豬狗不如的事,得蒙您不厭棄臣,寬恕了臣一家老小。往日的錯事已經鑄成,且看臣今後的,只要微臣能做的,一定替小主做到。”
我道:“很好,往日終是你辜負了我,我只當是一筆勾銷了,今後你若護着本小主,自然虧待不了你的。只是當日的事情就當沒了,深宮之中,你與我只當今日是初見罷了,之前的種種就別再提及了,否則對大家都無益。”
他點點頭,我又道:“齊夫人可還好嗎?”
他道:“席雅很好,已然安頓在京城的宅子裡了。得知您如今已是貴人的位份,她很是替您高興。也囑咐微臣要好生替小主保養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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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雅是個好妻子,往後大人好生待她。”我又道:“依着大人看,這藏紅花應是來自於哪裡?大人可有什麼看法?”
他思索片刻後道:“臣瞧着小主的脈息,像是長期服用一般,想來是每日服用,並且量不是很大,想來應該是有人在小主每日都用的飲食裡做下手腳的。小主只仔細想想自己每日的飲食上可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沒有?”
我仔細思索,一時間也覺得沒有頭緒,便道:“容我好好思慮思慮。”而後又道:“本小主還有一事要你去辦的。我素來知道你擅長脈息,所以這一件事非你不可。”
齊清遠點點頭,畢恭畢敬地道:“小主吩咐的事,臣定當全力以赴。只請您吩咐就是了。”
“尋個機會到薰華宮去,給已有身孕的夢貴人診一次脈。看看她的脈息是否有佯。本小主覺得她的胎似乎隱約有些不妥。只是不知道這錯處出在哪裡。無論她的脈息如何,你都只對她報平安,或有不適也說無妨,一切都來回了我後再定奪。”
齊清遠得了我的意思後下去了,幻月進來見我臉色不好便上前寬慰着:“貴人是不是嚇着了?奴婢一見也是嚇了一跳。”
我掩住她的雙脣道:“前事就不要再提了,往後只當今日是和他初見,這一點我和他說過了,你也記着。”
幻月見我臉色還是不好,又道:“小主既然這樣說了,就該釋懷了,怎的還是悶悶不樂呢?”
我只好對她把方纔紅花一事全盤說了,聽得她也是倒吸一口冷氣,道:“好在齊太醫及早發現,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怪道奴婢覺着不對,之前在金陵也沒見小主月事提前的,原以爲是水土的原因,沒想竟然是有人蓄意害小主。”
“你去叫了夏菡、莫影來,眼下也就你們三人與我最貼心,咱們還得好好回憶一下,能在我每日的飲食裡動手腳的,必然是我身邊人。這漪紅閣裡上上下下你們都得替我好好想一遍。”
夏菡與莫影聽了也是大感震驚,夏菡道:“藏紅花可是傷害女子的首選藥材之一,每日服用那還了得?”
我也是無奈地點點頭,夏菡又道:“都怪奴
婢們粗心,您已經有不適的症狀,咱們竟然沒有發覺。”
“也不全怪你們,我自己不也沒注意麼,從前總以爲在漪紅閣裡便能安心了,誰知道也是不太平的。往日皇上也不來漪紅閣,更不要我專夜,沒想着也被人防範起來。”我苦笑着道。
夏菡又道:“眼下必須得找出哪個吃裡扒外的東西,竟然敢陷害自己的主子。”
幻月道:“哪裡那麼容易呢,小主每日的飲食都不固定,且一杯茶水都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手呢,從燒水、茶葉、到茶盞,若要細細查起來豈不是無窮無盡了?且咱們幾個人加起來就六隻眼睛,那賊人若想暗害小主怎的會被咱們瞧見?”
我道:“幻月說的極是。眼下只好從當日的飲食裡一樣樣排除了,每一樣都另撥出一小份,第二日給太醫帶回去,叫他細細品了也就知道了。”
莫影道:“這是個好法子,只等找出那紅花的出處,在順藤摸瓜揪出下藥的賊人。”
我點點頭,之後三人下去分頭準備着不在話下。
而我則看着指尖上的護甲,獨自出神,當年的我還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心無旁騖的單純少女,我在最美好的年華遇見了他。然而今時今日的我卻不再那樣美好了,時光和後宮的爭鬥改變了我很多很多,從最初的隱忍變爲防備,之後是提防在之後便是先發制人。我很難想象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會爲了某個利益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去傷害別人?
而我原本以爲已經淡忘了齊清遠的心又在他出現的一剎那顫動了起來,提醒着我仍舊傾心於他的事實。原本以爲對軒轅天佑的心可以抹去齊清遠給我帶來的傷害,沒想到時至今日,我再一次見到他心裡還是會滴血一樣的疼痛。
看來愛情不止是一見鍾情,甚至是刻骨銘心。就連自己現在也混沌了,出現我夢裡的到底是誰,那人的身影是齊清遠,然而臉龐則是軒轅天佑的樣子,一道炙熱明亮的光擋在前面讓我無法睜大眼睛看清楚,只是在朦朧間看了個大概。那人朝我走來,環抱住我,這溫度卻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心,因爲他的懷抱讓我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靜與舒適。
“小主,小主?”這夢境被幻月的一聲聲呼喚打斷了,原來我和衣依着榻就睡過去了,幻月見我睜開眼睛道:“小主要不要用點膳再睡去?”
起身後想着先前的夢境再一次紅了臉頰,聽到用膳不知覺又道:“可都備出一份來?”
幻月點頭:“奴婢們都準備出來了。請小主安心就是。”
看着外面已經是黃昏了,這才發覺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渾身覺着舒暢了不少,便站起來疏鬆筋骨。
“幻月,你相信夢裡的事嗎?”一面抻着臂膀一面問幻月。
“那要看是什麼夢境,好的奴婢就信,不好的奴婢就不信。”她精靈一樣的答道。
我笑着道:“就你機靈。”之後便笑着不語,此刻的我思慮的正是那夢中男子的懷抱,他究竟是誰?是軒轅天佑還是齊清遠?此刻我的心也不能分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