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滄海想了一會兒,道:“金廠長,我有一個建議。 只是建議,決定由你來做。”
金家悅伸手揉了揉額頭的皺紋,道:“到了今天,我們是捆在一起的蚱蜢,有什麼話直說。”
“既然孫飛要給二十萬,可以先接住。轉手交給工廠,成立困難職工資助其金,這些不義之財,不要白不要。這樣做還可以麻痹他們,讓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侯滄海望着金家悅額頭皺紋以及臉頰的老年斑,道:“麻煩在於有可能會惹麻煩,孫飛有混社會的根底,若是吃了大虧,肯定會報復。”
金家悅接過侯滄海遞過來的資料,戴眼鏡細看。資料裡寫滿了孫飛發跡前後種種劣跡,如早年靠敲詐弄到第一桶金、黑吃黑將同夥送進監獄。
“你哪裡弄來這麼詳細的資料?”金家悅撞下眼鏡,用眼鏡布慢慢擦。
“我有一個朋友是道混的,那天是他率先出手打了陳天島。他手下有曾經被孫飛出賣過的人,知曉孫飛根底。”
“有了這種資料,職工們看見劣跡斑斑的人要買社會股,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金家悅伸手將資料遞了回去,又用手指摸了摸右手手背的老年斑,道:“搞好改制,這是我爲麪條廠職工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最美不過夕陽紅,我的晚年不想惹大麻煩。我老了,實在沒有精力處理二十萬帶來的麻煩。”
“此事不提。”侯滄海對此表示理解。
金家悅又道:“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進過歌廳,更沒有碰過那種女人。這次爲了與孫飛虛與委蛇,算是毀了一輩子清名,居然和那種女人坐在一起。她我的孫女大不了多少。大半個胸都在外面,裙子遮不住屁股。要是年輕幾歲,還真禁不住這種糠衣炮彈。”
侯滄海道:“這是他們的慣招,美色和金錢,永遠是男人的軟肋。”
“你也受不了腐蝕?”
“我多半受不了。所以想事情在前面,儘量不給他們腐蝕的機會。”
“人生真難啊。還是當壞人舒服,不用牽掛這麼多。”
侯滄海與金家悅聊完以後,開車又回到岳母家裡。楊敏外面做美容,侯滄海在家裡做了回鍋肉。回鍋肉的香味很快裝滿了整個房間,引得臥牀的張小蘭也走了出來。
“你怎麼出來了?”
“我早能走,心情不好,所以躺在牀。”
“還是多休息一會。”
“我沒有這麼嬌氣,更多的是心情。”
炒好回鍋肉,又用清水煮了南瓜,擺了一盤腐乳,兩人坐在桌邊聊天。
“蘭花花,我這次沒有馬反擊陳天島,你不要在意啊。我們做江南地產的時候,年輕氣盛,雖然生意做得很成功,可是害得我又是槍又是刀,還搭了任巧一條命。我吸取了很多教訓,能夠智取的時候不要力取,既要給人留點餘地,同時又要打其要害,免得受到反噬。”
張小蘭輕輕撫了撫丈夫的短髮,道:“你的性格有一個分界線,分界線是任巧遇害。你這人心思其實挺重,不要把所有責任都背在自己身。”
侯滄海吻了吻妻子手背,道:“我是男人,男人天生要背起責任,否則算什麼男人。等到麪條廠改制方案出臺以後,我們要出面組織麪條廠工人,把那些王八蛋趕走。”
張小蘭道:“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們是不是攜帶資本的王八蛋。”
侯滄海搖頭道:“我們投資做實業,給工人們漲工資,這種王八蛋越多,社會越好。”
楊敏回家時,見到客廳沒有人,便來到了廚房。侯滄海在洗碗,蘭花花站在他的身邊,親親熱熱地聊天。目的地到這個情景,她想起了自己與張躍武熱戀時的美好時光,也是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從心底裡真心實意想着與張躍武永遠不分開。
任何美好的東西都是稀缺的,包括戀情,不知從什麼時間起,她和張躍武在一起失去了甜蜜感,雖然不至於爲了茶米油鹽而吵架,可是兩顆心越走越遠,直至不能將對方呼喚回來。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楊敏也反省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她一點一點回憶過去,慢慢找到小小裂痕的來源點。當時她已經調到市委工作,經常與大領導見面。與大領導相,張躍武只不過是不起眼的小商人,可憐巴巴地四處求人。幾次難關,都是自己找大領導說話才解決。
從那時候起,自己慢慢瞧不他,那怕他成了億萬富豪,自己也沒有把態度改過來。
想起此,楊敏翻身抱着枕頭,難以入眠。
早,楊敏起牀時,準備跟女兒好好談一談,對待侯滄海千萬別有救世主心態,否則時間久了,縫隙要由此而生。
在這一點,楊敏其實誤解了蘭花花,也不瞭解侯滄海。蘭花花在侯滄海面前,還真沒有救世主心態。她看着侯滄海從無到有,白手起家,弄出了一個有模有樣的企業,瞭解其艱辛,更多的是欣賞心態。
早回到麪條廠,侯滄海立刻將兒女情長放下,投入到礦務局改制這盤棋局之。
侯滄海的策略是充分利用遊戲規則,利用滄海公司與麪條廠建立起來的牢固關係,將詹軍、孫飛等門外野蠻人斬於馬下。
具體分爲三個環節:
第一步,在清產覈資和制定方案時示弱,用以麻痹詹軍、孫飛等人,利用詹軍、礦務局一把手和孫飛來完成改制方案;
這個方案肯定絕對有利於社會出資人。
侯滄海是商人,商人不能完全講利益,但是不講利益絕對不是商人。他是利用詹軍這一夥人的手,爲自己獲得利益。
張小蘭發生意外,恰好是侯滄海正在實施第一步的關鍵時刻。所以侯滄海主動出面,將事態控制在廠區內。礦務局副總會計師王金恰好在礦務局改制領導小組裡面,負責很具體的工作。由於有王金傳遞消息,侯滄海和金家悅等人對面條廠改制方案瞭如指掌,完全單向透明。
第二步,改制方案確定以後,如果確實是孫飛勝出,那麼在職工代表大會環節否定此方案;
侯滄海天天和工人們在一起,對此深有信心。
礦務局老闆以及詹軍要麼是不瞭解工人,要麼是脫離工人階級太久,太相信手掌握的權力,而將工人的力量忘在腦後。
第三步,否定孫飛以後,麪條廠職工合法信訪,明確由滄海集團購買百分之三十的社會股。
制定這三步走策略的核心依據是麪條廠的人心向背和市委市政府希望真正解決問題的態度。
麪條廠在龐大的礦務局系統來說是輔業單位,還是一個小輔業單位。在老廠長金家悅等人配合下,清產覈資工作迅速完成,確實了改制方案,是礦務局衆多輔業單位速度最快的一家。
改制方案核心內容如下:2005年10月20日爲基準日,麪條廠經清產覈資,淨資產爲人民幣1300萬元,30%爲職工股,人人都有,平均分配;40%爲經營股,出售給高管人員、技術人員或營銷人員十二人,由其自願購買;30%爲社會資金股,由江飛電子有限公司購買。
輔業改制時,根據公開原則,允許社會資金主動報名參加改制。滄海集團在第一時間報名參加麪條廠改制。報名的相關材料早張貼在麪條廠最顯眼的地方,並由麪條廠各級負責人向職工們進行的傳達,作爲穩定生產的重要工作之一。
除了金家悅、周永強等少數人,工人們都不知曉改制細節,更不知道隱藏其的刀光劍影。在滄海集團高管們有意無意誘導之下,他們都認爲滄海集團將購買社會股。對此,所有工人是認可的。
當改制方案公佈以後,工人們驚訝地發現社會資金股居然是一家陌生公司。
改制方案公佈之時,孫飛的劣跡也在麪條廠職工內廣泛流傳,還被總結成一句短語:孫飛進廠,廠破家亡。
侯滄海、張小蘭適時召集全廠職工開會。
主席臺安裝了一臺大電視,當工人聚齊以後。播放了由滄海集團精心製作專題片《騰飛的江州麪條廠》。這是廣告心製作的十五分鐘專題片,配樂激昂,畫面接近電影水準,勾畫了一幅滄海集團帶領麪條廠走向輝煌的藍圖。
電視播放完畢,侯滄海和張小蘭夫妻走在臺。
侯滄海道:“我對面條廠有着深厚的感情,從記事起,我到舅舅家來吃大包子,在座的年齡稍大的叔叔阿姨們好多都抱過我。從這個意義來說,我是麪條廠的子弟。”
說到這裡,侯滄海一口氣點出了三十多個老工人的名字,這些老工人都曾經抱過侯滄海。隨後,他又點出二十多個年輕工人的名字,這些年輕工人都是小時候在一起玩耍過少年夥伴。
被點到名字的工人們情緒被輕易調動起來,大家想着礦務局的改制方案,憤怒聚集。
侯滄海又道:“這些年,我看着麪條廠一天天衰敗,非常難過,夢想有一天能和麪條廠一起重振雄風。我大學畢業以後當了公務員,後來經商做生意,總算有了小成,所以回來承包麪條廠,實現少年時代的夢想。我承包麪條廠時,受到了集團很多同志反對,認爲麪條廠設備落後,沒有市場,競爭激烈,實在沒有意義。我之所以堅持承包麪條廠,一方面完成兒時夢想,另一方面,也是相信麪條廠員工不是孬種,只要給一個機會,肯定能把工廠做好。經過這些日子的實踐,大家已經看到了效果,江州老麪廠很快重振了雄風,不僅佔據了江州市大半江山,還進入了南州市場。我們團隊正計劃將銷售絡鋪向全省,還要走向全國。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大家的生活會越來越好,大傢伙的工資超過礦務局主業的工資水平不再是夢想。”
侯滄海所言全部是事實。自從滄海集團進入麪條廠以來,確實帶來了巨大變化,最直接的變化是接連漲工資,生產出來的麪條從來沒有積壓,反而是銷售人員不斷要求多生產。這種現象是二十來年都沒有的,給了麪條廠職工以極大信心。
侯滄海再道:“這一次陳天島來執法,將我妻子撞傷。很遺憾告訴大家,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沒有了。我很感謝那天大家仗義出手,給了我們幫助。”
他演講的時候,牽住了張小蘭的手,兩人一起給工人們鞠躬。
張小蘭如今充滿對陳天島的仇恨,接過丈夫話筒,道:“感謝各位,那天我受傷,這是讓我終生都不會忘記的事,但是,在當天大家伸出了手,讓我感到了溫暖。”說到這裡,她開始哽咽起來,道:“據我所知,孫飛和陳天島關係特別密切,陳天島經常到江陽大酒店大吃大喝。我現在懷疑,陳天島過來執法是假公濟私,礦務局裡面違章建築皆是,爲什麼在改制前,接連兩天下發限期整改通知書,要是沒有貓膩,我絕不相信。”
等到侯滄海和張小蘭夫妻講完以後,金家悅走臺,道:“侯滄海和張小蘭是好人,也是能幹人,他們帶給麪條廠的轉變大家心有數,我不多說。幾十年來,領導說什麼,麪條廠職工做什麼。雖然麪條廠破敗不完全怪礦領導,但是他們也有很大責任。我們幾次提出的重大改革,都被他們拖掉了。這一次,我們爲了自己的命運,不能再聽他們擺佈。侯總說過一句話,我覺得很好,我們一定要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
他提高聲音,問道:“你們願意聽隨孫飛這種人的擺佈嗎?”
先是有幾個激動工人大聲道:“不願意。”隨即“不願意”聲音四起,漸漸變成了整齊的吼聲。
等到吼聲稍歇,金家悅道:“我們要拿起法律的武器,維護自己權利。企業改制方案需要改制企業召開職工代表大會,必須要有三分之二以職工代表出席,經全體職工代表半數以通過方纔有效。方案公佈以後,礦務局改制小組要來組織召開職工大會,願意讓改制方案通過的請舉手?”
數百職工,沒有一個人舉手。
“不同意改制方案的請舉手?”金家悅神情激動,脖子青筋暴起,主持着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會議。
數百職工全部舉手。
經過前期細緻鋪墊,這個結局在意料之。侯滄海面色嚴肅地站在主席臺,握緊了張小蘭的手。他感到張小蘭手心微微有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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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麪條廠躲在半山腰,爹不疼娘不愛,現在好不容易生產抓起來,工資漲了,又有人眼紅,想要從我們嘴裡奪食,我們絕對不幹。”金家悅想起這些年過的苦日子,在主席臺當場落淚水,他也沒有掩飾,擦了眼淚,又道:“今天這個會很重要,涉及到麪條廠每個職工,我希望大家都以麪條廠的利益爲重,否定讓孫飛進入麪條廠的改制方案。爲了避免礦務局改制小組又起妖蛾子,走出這個門,今天開會講過的事大家記在心裡,不能說出口。誰敢胳膊往外拐,誰敢吃家飯拉野屎,麪條廠將沒有他們的生存之地。”
在會議期間,麪條廠關大門,不讓外人進入。
會議結束,所有人在食堂吃餃子。小團姐動員了十幾個工人家屬過來包餃子,凡是麪條廠職工以及家屬,管夠。聚在一起吃餃子時,大家談論起改制,互相告誡不能吃家飯拉野屎。
礦務局原本應該是麪條廠職工們的孃家,由於歷史、現實原因,以及個別領導人的問題,麪條廠職工們不再把礦務局當成孃家,反而將入駐不久的滄海集團當成可以依靠的孃家。今天這個與改制方案明顯對立的大會,沒有人向礦務局透露。
10月25日,麪條廠召開職工大會。
這是礦務局第一個改制企業,管一湖親自到場。
國資委代表詹軍也到場。
(第二百四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