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拆遷,至少要一比二賠償。”
“我們都是小房子,大多是五六十平米,一比二才一百平米左右,全家人仍然擠了。一比二低了,一比三才能同意,大家要意見一致,不能下軟蛋。”
“不應該按照實際住的房子來賠房子,應該按照實際居住數,每個人至少得給三十個平方。”
“拆房子時,要給我們發租房子的費用。”
小壩子裡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發表各自的意見。
張小蘭用不可思議的眼光聽着大家議論,聽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低聲對侯滄海道:“這一片不是拆遷,是危房改造,他們究竟是怎樣在思考問題,完全是牛頭不對馬嘴。肯定是政府宣傳不到位,才讓他們產生誤解。”
侯滄海道:“我們只負責修建,其他工作是政府的事,不要把麻煩攬在自己身上。我現在擔心的是在這個地方修房子,能否賣得出去,能否賣得起價格嗎?如果賣不出去,不是賺錢的問題,而是要虧一大筆錢。”
鎖廠片區地處郊區,周邊基礎設施極差,生活在此處的人們大都是下崗工人,沒有什麼消費能力,而有消費能力的人肯定不會在此買房。兩人到了現場後,馬上明白黃德勇爲什麼要將這個任務打包交給煤礦老闆張躍武,因爲擺明了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兩人沒有驚擾聊天的衆人,準備悄悄地來,悄悄地去。往回走時,張小蘭想起一羣情緒激動的中老年人,覺得肩上擔子重如山,壓根承受不起。
侯滄海道:“事情已經在黃市長那裡接了下來,不可更改,所以我們要鼓足勇氣迎上去。你不要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
張小蘭道:“新區那塊地多舒服,一點都沒有糾紛,前景光明。想起鎖廠這個環境,我就沒有任何信心,是真沒有信心,信心是假裝不來的。”
兩人走出家屬樓,遠遠地看到越野車周圍站着幾個人。這幾個人在越野車周圍轉來轉去,似乎把這個越野車當成了怪物。
當侯滄海和張小蘭走到越野車前,一個身體肥胖的中年人兇巴巴地質問道:“這個車牌是江州的,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此時江南地產和政府還沒有正式協議,江南地產與鎖廠暫時還沒有任何關係,侯滄海也不願意由自己來透露政府意向,沒有理睬詢問之人,打開了車門,道:“請讓一讓,她的腳不方便。”
中年男人拉住車門,道:“新來的黃德勇是江州人,這個車是江州車牌,肯定是黃德勇的狗腿子,是不是過來打鎖廠的主意。我告訴你,要開發鎖廠也可行,絕對不能出賣工人的利益。”
提前溝通是政府職責,而並非企業應該和能夠承擔的職責,侯滄海不想在這個時間段與情緒不太對勁的工人們發生任何糾紛,避重就輕地道:“我是二七高州分公司的,過來看一看。”
“二七公司是什麼鳥公司?”
“我們是一家醫藥公司。這一個片區沒有醫院嗎?”
中年男人眼睛往外禿,臉色紅熱,有着很明顯的高血壓症狀。他火氣十足地道:“以前廠裡有衛生室,現在工廠垮了,衛生室也就完了。”
“這一片地盤不小,沒有醫院?”
“南城區有中心醫院,距離這裡挺遠。你問這些做什麼?”
“我是賣藥的,當然要問這些事。剛纔我進家屬區看一眼,裡面房屋都應該是八十年代初建的吧。我家裡江州世安廠的,這裡的房子和世安廠家屬區基本一樣。”
“你家是世安廠的?”
“嗯,父母都在世安廠工作。”
“我到世安廠去過,接受培訓。部屬大企業比我們強。”中年人眼珠一轉,道:“你家住在哪裡?”
“一廠區那邊,六號大院。”
“我知道那個院子,就在一廠區附近,我在那邊培訓和實習。當年世安廠是全省鉗工的培訓基地,承擔培訓任務,很多工人都去培訓過。當年還有從世安廠調到鎖廠的,現在看來虧死了。”
“那個時候都是國營廠,哪裡能想到得這麼多。我剛纔到家屬院看了看,發現家屬院的房屋都開了口子,從建築時間來看,應該不會裂縫吧。”
“那片房子地基不穩,當年建廠的時候是一條大水溝。98年那次地震,房屋就不行了。你有事就走吧,別到這邊來,鎖廠如今晦氣得很。”
侯滄海出身於世安廠,具有與鎖廠天然的血脈聯繫,言談舉止都有一種工廠子弟範,很快就消除了中年人戒心。
正在上車時,遠處跑來幾個人,有人吼道:“那是誰的車,等一下。”
張小蘭正在聽着侯滄海與中年人聊天,緊張心情慢慢放鬆了,忽然聽到這聲呼叫,心一下懸在半空中。
一人跑了過來,道:“老張被牆上掉下來的花盆砸了,流了好多血,你幫着跑一趟,將老張送到醫院。”
“叫救護車沒有?”
“救護車慢得很,這裡有車,比救護車快。”
這對於侯滄海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毫不猶豫地道:“最近的醫院是南城中心醫院吧,我送老張過去,你們誰有南城中心醫院的電話,給他們打一個電話,提前做好準備。”
“我們這一片,誰都沒手機,得到小賣部去打。”
侯滄海對張小蘭道:“你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我把人送過去就回來。”
張小蘭有些害怕單獨留在鎖廠,道:“我跟你一起去。”
侯滄海道:“傷者有家屬,要給他們留點位置,你就在這裡等我。”
中年人指了指一百米處的一排平房,道:“你到我家去坐一坐,不要怕,這是鎖廠,大家都互相認識的,窮是窮點,安全。”
侯滄海駕駛越野車,轉了方向,回到家屬區。他接到血流滿面的傷者以後,狠按喇叭,一路狂奔。
張小蘭跟着中年人來到了平房處,沒有進屋,要了一根板凳,坐在平房外面等着侯滄海。她從小生活環境都比較優越,很少深入到來到工廠,坐在屋外,打量即將由自己開發的廠區。
木門噶地打開,從門內走出一個面容憔悴的婦女。張小蘭見到這個婦女時,差點嚇得站了起來。這個婦女五官還算不錯,嚇人之處在於脖子上長了一個很大的瘤子。這個黑黃色瘤子完全將脖子包圍, 讓腦袋變大了一整圈。
婦女見到拿着柺杖的年輕妹子嚇得花容變色,道:“你不用怕,我這是良性瘤子,不傳染。只是長的位置不對,沒有辦法做手術。你是來走親戚?”
鎖廠區域是封閉區域,外人極少,婦人有點好奇這個漂亮女子跑到鎖廠的目的。
婦女笑起來更恐懼,張小蘭隨口吱唔了兩句,站了起來,離開了平房。
婦女臉色變得很慘淡,沒有挽留張小蘭,回屋裡,提着一個罐子,到公共衛生間去倒掉骯髒物。
張小蘭用柺杖支撐,堅定地朝公路走去。
來到鎖廠家屬區不過一個多小時,讓她見識了什麼是破敗。這種感覺不好,如有毒的霧氣一樣侵蝕着內心。
(第一百六十四章)(沒存稿真痛苦,今天喝了酒,實在寫不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