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感覺有些憋屈,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麼,不該受到這樣的指責,而這種指責更不該來自最好的朋友。總之他的心亂極了。
“師傅,麻煩你開車!”
這時,背後再次傳來了呼喊聲:“馬一洛,等一下!”
司機重新把車停下來。馬一洛看見喊他的是第二支隊的同事郭翔。
他搖下車窗,沒好氣地問:“你有事?!”
郭翔徑直走到他跟前,煞有介事地說:“你還是跟我走一趟吧,有個案子需要你協助調查。”
就在馬一洛接受調查的時候,蕭夏從山上慌不擇路地跑了下來。
她的衣服被樹枝劃破了,臉上、胳膊上和腿上盡是傷口。
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跑下山坡,一直跑到公路旁。她來不及分辨身處何處,只管攔下一輛私家車,對搖下車窗一臉茫然的司機說:“求求你帶我離開這裡!”
坐到車裡以後,她的神經依然緊繃着。回想剛纔的一幕,她仍心有餘悸,下山的路險象環生,但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奔跑,拼命地奔跑。
就在幾個小時以前,身在小屋的蕭夏的思維突然開闊了。她想這裡一定有通往外面的密道,要不然禾先生不可能把她擡到這裡。可是密道在哪兒?她仔細分析,如果是在山洞或是大屋,那麼要進小屋的話就得通過吊橋。當時蕭夏人事不省,而吊橋只比兩隻腳略寬,縱然禾先生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擡着她穿過這麼狹窄的吊橋。因此蕭夏認爲,這條密道應該就在小屋裡面。
她在小屋裡仔細尋找,始終找不到一點跡象。她有些失望了,繼而開始懷疑,難道密道不在這裡?或者正如禾先生說的,根本就沒有什麼密道?
蕭夏暗暗地祈禱,這唯一的希望絕不能輕易破滅。她重新仔細地尋找起來,幾乎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終於,在屋子的頂棚上,蕭夏看出了破綻。
頂棚上有一個不大的天窗,要不是仔細看根本就不會發現它。可是天窗理應裝在向陽處,而這扇天窗卻偏偏安在北邊。這有違常理的設計引起了蕭夏的注意。她用木棍頂了頂,似乎可以頂開,只是上面壓着東西,頂起來特別吃力。
就是這裡了!蕭夏果斷地搬來茶几,又放上凳子,房子本來就不高,這樣一來足以夠到頂棚。她使出全身力氣去推那扇天窗,終於推開了縫,再一用力,縫就開得更大了。當天窗完全被打開的時候,蕭夏的胳膊已經痠痛得擡不起來。她順着天窗向外望去,看見大約兩米高的石壁上,有一個油桶直徑大小的洞穴。她喜上眉梢,那應該就是通向外面2的出口了吧?
從這裡爬出去,前方就是自由。蕭夏忐忑的內心裡充滿了興奮。她咬牙爬出外面,站在屋頂上,看到山崖像刀刃一樣聳立在面前。要想爬上洞口,還得攀上將近兩米高的峭壁。雖然石壁上凹凸不平,對於一個擅長攀巖的人來說並不是難事,可是一旦不小心掉下去,結果只有粉身碎骨。
人只要豁出去了,有時候就能創造奇蹟。蕭夏設想身上正帶着全套的防護,很快她就克服了恐懼,一步一步攀上去。幾乎還沒有做好成功的準備,她就已經成功了。她來不及慶幸,只管一鼓作氣鑽進洞裡,一步步向前爬。腳似乎勾到了繩子,她只管用力將其扯斷。洞口處隱約傳來了鈴鐺的響聲。蕭夏明白那一定是禾先生設下的機關。鈴聲響了,她的行蹤就暴露了。
洞裡顯得越來越黑暗,看不清出口還有多遠,更不知道這個洞通往何處。不知道爬了多久,空間漸漸變得寬闊了,她試着擡擡手,再也碰不到石壁,慢慢地站起來,也頂不到頭。她不知道來到了什麼地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什麼也沒有摸到,只覺得這個地方應該足夠寬敞。
她慢慢地往前挪動,手就在空氣中胡亂摸索。手沒碰到什麼,腳卻踢到了東西。她蹲下來,憑着感覺伸手過去,抓到了幾隻碟子,周圍還有些罈罈罐罐的東西。蕭夏預感到情況不妙,再往前擡手,就摸到了木板--
她已經猜出了物體的形狀,不由得嚥了一口唾沫,整個人都呆住了。那是一口棺材!原來,這是一間墓室啊……
可是,連喘一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洞口那邊就傳來了響聲。
蕭夏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她知道禾先生一定追了過來。求生的本能讓她在慌亂中理清了一絲頭緒,既然這裡是墓室,出口一定就在上方。她使勁推向頂棚,毫無動靜。換到別處再推,還是紋絲不動。蕭夏感覺自己就要瘋掉了,再試最後一把,沒想到居然推動了。
她緊張得一塌糊塗,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右手上。轟地一下,墓門推開了,頓時,整個墓室一片明亮。
蕭夏奮力鑽出去,眼前是一片樹林。在逃命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墓碑,上面只寫着五個字:禾月良之墓。沒有生卒年月,也沒有立碑人的名字。這個禾月良,難道就是相處了這麼多天的禾先生?或者說,是秦朗教授?
蕭夏來不及多想,只管朝着山腳拼命地奔跑。大約過了十幾分鍾,就跑到了一條公路上。
“你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了危險?”司機的話打斷了蕭夏的回憶。
蕭夏回過神,發現司機正從後視鏡裡看着她。3
“我是遇到了危險,不過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一個人在荒郊野外,不遇上野獸也有可能遇上壞人。對了,你怎麼會在那兒,身上還有這麼多傷口?”
“我……我在森林裡迷路了。”
“幸虧你今天遇上的是我,要換了別人,還不一定敢拉你。這荒郊野外的,別人還以爲你是--”他不說了,大笑起來,“這個地方可是什麼事情都會發生的。”
蕭夏對着他苦笑。
與此同時,馬一洛在會議室裡,剛把郭翔放給他的視頻看完。
那是三組攝像頭拍攝的畫面。前兩段是測速攝像頭拍攝的,最後一段是銀行門口的監控錄像。三段視頻記錄的,都是一輛警車穿過路口的場景。儘管畫面十分模糊,可是依稀能夠看見車牌號碼。
郭翔說:“就在昨晚十二點,這輛車把兩支高仿的m16運出了泉溪。這是個專門的販槍團伙,我們一直都在暗中調查。本來已經掌握了一些情況,他們最近可能會有一次交易,所以大家二十四小時都在布控,希望在交易的時候將他們一網打盡。沒想到犯罪分子借了輛警車,成功地就把買賣做了。我查了一下,這輛車昨天是你開走的。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馬一洛已經明白了,經理昨晚故意灌醉自己,然後拿走了自己身上的車鑰匙。只怪自己太傻,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昨天沉不住氣,也不會被人鑽了空子,也不會闖下這麼大的禍。而昨晚他心裡還在感激經理的盛情款待。
“車裡的人不是我。”
馬一洛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此刻他顯得那麼無地自容。
“我知道不是你,可你應該知道是誰吧?”
馬一洛把臉埋在手心裡,過了很久擡起頭,說:“你寫吧,我把經過告訴你。”
汽車從郊外一路駛來,蕭夏看着沿途的風景,就連地裡的莊稼都讓她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她想不到自己還能離開那個地方,而現在她完全做到了。她重新獲得了自由。
“我送你回去吧,你的家在哪兒?”司機好心問。
蕭夏見他話語誠懇,便沒有拒絕。可她不知道該去哪裡,回醫院還是回學校,也許自己應該先找到周曉蓉。
“我想借一下您的手機,可以嗎?”
“當然可以。”司機爽快地掏出來,遞到了她的手裡。
蕭夏撥下了周曉蓉的號碼。等了幾秒鐘,電話居然接通了。蕭夏高興得熱淚盈眶,她迫不及待地說:“曉蓉,是我啊,我是蕭夏!你沒事吧?這些天我都擔心死了。你現在4在哪兒?”
聽到蕭夏的聲音,周曉蓉的腦子嗡地一下,隨即手一抖,她的手機掉在了地上,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纔扶着牆站穩。她死死地盯住手機,心臟怦怦直跳。蕭夏不是死了嗎?她居然還活着?!
過了很久,周曉蓉才慢慢地蹲下來撿起手機。她驚慌失措地問:“蕭夏,是你,真的是你嗎?”
“是我啊,”蕭夏回答,“怎麼,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沒……沒有。”周曉蓉依舊心慌意亂,“你不是,不是已經……”她心裡納悶,蕭夏爲什麼會這樣平靜,難道她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嗎?
她要進一步試探。
“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我還是去找你吧,有件事還想問你呢!你在哪兒?”
周曉蓉不說話了,蕭夏居然要來找她?!她霎時間變得倉皇失措,彷彿蕭夏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你要來找我?”
“是啊,好久沒見了,見見你不可以啊?”
“可以,當然可以。”周曉蓉苦思冥想,難道蕭夏真把過去的事忘了嗎?還是故意做出一副假象,目的就是要讓她放鬆警惕?周曉蓉想不明白。不過聽她的語氣,似乎真把過去的事忘了。轉念一想,這也在情理之中,從那麼高的山崖上摔下去,造成失憶是完全有可能的。
怎麼會這樣?計劃本來可以完美地進行下去的。不!蕭夏必須得死,她一定不能活着!
周曉蓉一眼望見了不遠處的三零三廠,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我正在三零三廠,你到--三號車間來找我吧。”
她暗自尋思:不管蕭夏有沒有失憶,只要她來,就絕不會活着出去。
“三零三廠,你在那裡幹嗎?”
“我在寫一篇關於工業發展的文章,要到這裡考察一下。”
蕭夏遲疑片刻,說:“好吧,我馬上就去找你。”
周曉蓉急匆匆掛了手機,好不容易纔把心情平復下去。這太突然了,突然得像夢一樣。但這終究不是夢。周曉蓉加快腳步,迅速朝着三零三廠的方向走過去。這裡她們曾經來過一次,三號車間在廠區的最裡面,而且有樓梯可以通到樓頂。在那裡動手,自然神不知鬼不覺。周曉蓉感謝上天,把機會又一次地施捨給她。
蕭夏把手機還給司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周曉蓉怎麼會在三零三廠?她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司機顯然聽到了她們的談話,“三零三廠是過去的一家兵工廠,廢棄了將近三十年,你的朋友在那裡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既然她說在那裡,想5必一定是有什麼事吧。您把我送到那兒就好了。”
三零三舊廠很快就到了。蕭夏下了車,把周圍掃視了一遍。這裡地處偏僻,行人稀少,看上去特別荒涼。不遠處是一片竹林,再往遠看已經是蔥蔥郁郁的農田。
“謝謝您幫我這麼多忙,您的手機號在我朋友的手機裡,改日我一定好好謝謝您!”
“你要不要再給你的朋友打個電話?”
“不用了,我直接進去找她就是了。再次謝謝您!”
“不用客氣,”他雖然有些不放心,但又礙於相識不久,不便說什麼,只好說,“那你小心。”
“我會的,再見!”蕭夏向他揮了揮手。
廠區裡的景象十分頹敗。廠房破舊,雜草叢生,到處都是廢舊鐵器,因爲日曬雨淋,早已變得鏽跡斑斑。穿過兩排廠房,蕭夏便走到了三號車間前面。她停住腳,望着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忍不住有些膽怯。
周曉蓉正躲在一個隱蔽的地方,偷偷地看着她。她見蕭夏隻身前來,心裡踏實了,於是探出頭朝蕭夏大喊:“蕭夏,這兒呢,快上來!”
“你在上面呀!”
蕭夏看見她,心裡也踏實了,朝她揮揮手,便走進了廠房。
車間裡顯得十分空曠,歲月在牆上留下斑斑的痕跡,地上是厚厚的砂土與煤渣。南邊牆腳下丟着幾臺破舊的機牀,儼然是一堆廢鐵,北邊堆着一些砂型模具,看樣子當年這是一個鑄造車間。西邊有兩個大熔爐,儘管撤走了加溫設備,卻依稀可見當年熱火朝天的景象。吊車還在半空中懸着,駕駛室已經進不了人了。
蕭夏在西邊牆腳發現了樓梯,想必周曉蓉是從這裡上去的。她踏着滿是塵土的樓梯走上樓頂,看見周曉蓉背對着她站在不遠處,風把她的頭髮吹得飄了起來。
真的是她。蕭夏急忙走過去。
“曉蓉你沒事吧?我還一直擔心你呢!”
周曉蓉緩緩地轉過身。此時再沒必要裝出親密的樣子,她冷冷地問:“你擔心我?你真的擔心我?”
蕭夏並沒有在意朋友的反常。她只是迫切地想把這些天的擔心告訴對方,“我還以爲你也從山崖上掉下去了呢。對了,那天我們去爬山,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我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你真的全都忘了嗎?”
“我還記得以前的事,那天只記得我們把蛇殺死,後來發生了什麼就完全想不起來。曉蓉你快告訴我,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後來的事,”周曉蓉略微沉思了一下,“後來,後來天快黑了,我們就開始下山。6可是突然變了天,還下起了大雨。因爲道路太滑,所以你一失足就掉下了山崖。”
“原來是這樣。”蕭夏低下頭,努力回憶當時的情景。
“你這些天在哪裡?怎麼會傷成這樣?”周曉蓉看着一身狼狽的蕭夏,好奇她如何能夠起死回生。
“快別提了。我掉下山崖後被一個老頭救了,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是敵是友……”
蕭夏把經過全部講給她聽。想起幾小時前的經歷,心裡依然覺得後怕。她的話本該換來同情,周曉蓉卻始終冷冷地看着她。她的內心甚至有幾分得意,蕭夏剛脫險就跑到這裡,說明她並未接觸過什麼人。
她突然說:“蕭夏你知道嗎,報紙上說你已經死了!”
“死了?”蕭夏覺得莫名其妙,“他們爲什麼這樣寫?”
“是我告訴他們的。其實,如果你晚些時候出現,結局就完全不是這樣。完全不是……我相信,他很快就會現身了。”
蕭夏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你說誰很快就會現身?曉蓉你在說什麼啊?”
她不回答,突然轉移了話題,“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童年的故事嗎?”
“記得啊,這和故事有關係嗎?”
“童年留給我的,全是傷痛與遺憾,幾乎沒有快樂。這就是我要找到他的原因。”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當然不會明白!”她忽然間變得很激動,惡狠狠地朝着蕭夏咆哮,“你嘗過十五歲就被強暴的滋味嗎?”
蕭夏驚得張大了嘴巴,“這是真的嗎?”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誰?”
“一個禽獸不如的人!”她恨得咬牙切齒。
“這就是你要找到他的原因嗎?”
“不,”她搖了搖頭,又說,“算是吧。”
蕭夏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覺得周曉蓉今天很不正常。
“曉蓉,這些事從來都沒聽你提起過。今天是怎麼了,爲什麼突然提起這些?”
“覺得奇怪是不是?”
蕭夏在措辭上變得小心起來,“是,有一點。”
她高高地昂起了頭,“人都是有兩面性的。也許過去你只看到了我的一面,今天見到的就是另一面。”
“我不明白。難道今天的你,不是過去的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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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笑了起來,“我本來就不是過去的我,甚至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你爲什麼不做回你自己呢?”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我要找到他。我活着只有一個目的,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7出來!”
她看着周曉蓉,覺得此刻她是如此陌生。周曉蓉的嘴角浮現出了冷笑。她的冷笑分明不懷好意,甚至暗藏殺機。蕭夏覺得這個表情非常眼熟,腦子裡瞬間閃過了一個畫面--鶴山中,自己已經跑到了懸崖邊上,情急之下回過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冷笑。
這個畫面只是一閃,隨即又消失了。蕭夏覺得頭很痛,她痛苦地捂着頭,再想,就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嗎?那好,我來幫幫你。你記不記得我們從森林裡穿出去,天就變了,很快雨就下了起來。我們倆拼命地往山下逃。雷聲就在頭頂上炸響,後來一棵枯樹被擊中了,燃起了熊熊大火……”
蕭夏順着她的敘述,記憶又回到了十幾天前。那是在雨中,她們慌亂地往山下跑,一聲驚雷響過,遠處便燒起了大火……蕭夏打了一個激靈,畫面霎時間跳躍到懸崖邊上。她轉過頭看着周曉蓉,看到的是寒氣逼人的冷笑,和現在的笑一模一樣……
蕭夏恍然大悟。
“原來是你?”
可惜,記憶恢復得太遲了。
“蕭夏,其實你不該來這裡!”
蕭夏已經絕望了。上次周曉蓉沒能置她於死地,老天偏偏又給了她一次機會。此刻蕭夏就站在邊上,往後退半步就會從樓頂掉下去。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