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洛不語,默默地發動了汽車。這兩天發生的事,徹底顛覆了他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從前覺得她傲慢,後來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神經兮兮。可是今天,他的想法徹底變了。她有一種最可貴的品質,恰恰是她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那就是勇敢和善良。
在醫院裡陪着蕭夏的時候,他給劉繪澤打了電話。劉繪澤接到他的電話後迅速趕來,押送燕玲回到公安局。馬一洛給劉繪澤的解釋是,只是一般的打架鬥毆,關幾天就放了吧。
回到馬一洛的住處後,蕭夏就坐在客廳裡發呆,她用手支着腦袋,顯得特別疲憊。她無力地眨着眼皮,窗外的燈光將她的臉龐映得斑駁陸離。她的心裡很亂,甚至想哭,突然想念很多人,最想念的居然還是鄭淳。她就這樣看着窗外的夜色,回憶過去的一些經歷,設想假如鄭淳一直陪在她身邊,事情會不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馬一洛買了很多東西回來,一大包零食和蔬菜,還有牛肉和雞肉。兩人已有好幾天同處一個屋檐下,可是仍舊算不上熟絡。馬一洛爲蕭夏倒了杯熱水,默默地遞到她手中,然後他就走進廚房,以最快的速度煲湯做菜。
就在蕭夏吃完一包薯片的工夫,馬一洛已經燒好了兩個菜:油菜香菇和臘肉豆角,電飯鍋裡燉了雞湯。三菜一湯,還缺一份主菜,那就是馬一洛最拿手的紅薯燉牛肉。他把牛肉切成小塊,放進鍋里加了水和作料,然後剝掉紅薯皮,同樣切成小塊,只等牛肉快熟時下鍋。
蕭夏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她倚在門框上,被馬一洛熟練的刀功深深折服。案板上的紅薯塊無論大小還是形狀,幾乎一模一樣,這讓蕭夏在佩服的同時自嘆不如。
“有兩個菜就足夠了,幹嗎還做這麼多?”
“讓你嚐嚐我的手藝。”馬一洛笑着說。
蕭夏顯得很高興,她指着已經做好的菜,報出它們的名字:“油菜香菇,豆角炒臘肉。”又指着案板上的紅薯塊,“這個是什麼?”
“你猜。”
蕭夏想了想,說:“是要和雞塊燉在一起嗎?”
“錯了,是和牛肉!”馬一洛揭開鍋蓋,翻了翻裡面的牛肉塊。看樣子還不到時候,他又把鍋蓋上,“這道菜叫做紅薯燉牛肉,是我的拿手菜。”
蕭夏有些興奮地問:“那一定很好吃嘍?”
“那當然!想當初,珊珊最愛吃的就是紅薯燉牛肉!只可惜,那時我的水平還不夠……”
“珊珊是誰呀,你的女朋友?”
馬一洛意識到說漏了嘴,眉宇間露出幾分黯然的神色,“是我的前女友。”
2?? “你們分手了嗎?”
“不,”馬一洛搖了搖頭,停下手中的工作,“她去世了。”
“對不起。”蕭夏沒想到會觸碰到他的傷心事。
“沒關係。”馬一洛長長地出一口氣,突然轉換了話題,“我們不說她了。看看,牛肉已經熟嘍!”他用鏟子翻攪着鍋裡的牛肉,又變得忙碌起來。
蕭夏默默地注視着馬一洛的樣子,她看得出來他有多懷念死去的女友。只是他孤高慣了,喜歡僞裝得很堅強。馬一洛把紅薯塊放進鍋,蓋上蓋子,又看了看電飯煲中的雞湯,還沒有熟。他端起已經做好的兩個菜,像飯店的夥計一樣,邊走邊說:“開飯嘍!收拾桌子。”
也許兩人誰都不會想到,有一天居然會跟對方這麼和諧地坐在一起吃飯。馬一洛不停地給蕭夏夾菜,囑咐她多吃點,過一會兒又爲她盛了雞湯。蕭夏一句話也不說,只覺得特別感動。這頓飯讓她放下了心裡所有的戒備,重新審視自己對待他的態度。她意識到自己錯了,此刻,她覺得這個警察不再那麼刻板,反而十分值得依靠。
晚飯過後,馬一洛起身收拾餐桌。蕭夏急忙站起來,“我幫你吧。”兩人共同抓住一個盤子,相互看了一眼後又共同放手,盤子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蕭夏難爲情地蹲下,馬一洛卻把她的手拿開,“不用了,你坐着,我來。”
蕭夏只好聽話地坐下。在這裡,一向強勢的她彷彿心甘情願地變得被動。她看着馬一洛的背影,突然覺得他這樣高大。
收拾完餐桌,馬一洛就坐在蕭夏旁邊。他饒有興味地建議道:“飯吃過了,我們聊一會兒天吧,說說你的故事?”
蕭夏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沉默了半晌,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常理,也許那真是一個詛咒。”
馬一洛知道要想改變她的想法很困難,他只能安慰她說:“這個世界上,的確有許多事是無法用常理解釋清楚的。但是你要相信,所有的事都存在人爲的因素。所有的問題,人力都可以解決它。”
蕭夏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
夜裡,馬一洛躺在沙發上,想起晚上和蕭夏的談話,心裡怎麼也琢磨不透。
凌晨三點,蕭夏的手機響起了短信鈴聲。
馬一洛警覺地坐起來,豎起耳朵,再沒有聽到別的聲音。難道蕭夏還沒醒?他走過去,將耳朵附在臥室門上。裡面照舊沒有一點動靜。他敲了敲門,試探性地叫着蕭夏的名字:“蕭夏,蕭夏……”
沒有回答。
他有些慌了,手拍在門上,不知3不覺用了力,“蕭夏,蕭夏你醒了嗎?”
片刻之後,蕭夏打開了門。她沒有開燈,臥室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她身上的白色睡衣反射出暗淡的光線。
馬一洛從未對蕭夏的美色心存覬覦,可是此時此刻,四目相對,不免讓他耳根發熱。大半夜的,就因爲一條短信來敲門,似乎說不過去。
“我聽到你的手機響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你沒事吧?”
“我沒事。”蕭夏淡淡地回答。
“那……短信有問題嗎?”
蕭夏不說話,把手機遞到馬一洛面前。馬一洛拿過來,只見上面只有一行字:凡是動過紅雨傘的人都會死,地獄之門已爲你開啓了。
這條惡作劇般的詭異短信,卻讓馬一洛無端地興奮不已。在他看來,世上沒有鬼,也沒有詛咒,一切離奇事件的背後總有不爲人知的陰謀。這條短信,似乎爲他在通往真相的路上打開了一扇門。
“是誰發的?”
“死人。”
說這話時蕭夏面無表情,看上去她早有防備。
“死人?”馬一洛唸叨着,退回到信息列表,只見顯示的名字是--于娜。
“你一直都留着她的號碼?”
蕭夏不說話,對她來說,這根本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馬一洛感到些許寒意,于娜已經死了,而她居然給蕭夏發來了短信。“真是怪了。”他端詳着蕭夏的手機,不知道該說什麼。隨意按了一些按鈕,並沒有出現任何異常。他確信這就是一個正常的手機,然而,當他再次打開收件箱,剛纔的短信居然不翼而飛了!
他倍感驚訝地望着蕭夏,看見蕭夏的臉上依然平靜,頓時明白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此時他纔想起過去的種種,看來蕭夏並沒有瘋掉,她的那些“胡言亂語”的確是她的真實經歷。
“蕭夏,可以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嗎?”
蕭夏不回答,眼神中流露出隱隱的恐慌。過了一會兒,她問:“你相信嗎?如果你相信,我就全部告訴你。”
蕭夏請求馬一洛不要開燈,說光線會擾亂她的思緒。馬一洛答應了。兩人坐在沙發上,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蕭夏的聲音沙啞而低沉,語速緩慢而神秘,彷彿某種虔誠的宗教儀式。
這半個小時,她將所見所聞全部講給了馬一洛聽。馬一洛認真聽着,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隨着蕭夏的講述,他彷彿走進了迷宮,才明白過去的調查走了彎路。屍檢,調查死者的人際關係,判斷死亡的時空條件是否合理,這些都是偵破兇4殺案的手段。但是這個案子不僅過程離奇,就連細節也充滿了詭異。調查這樣的案件,常規的方法也許根本就行不通。
他把錄音筆關掉,仔細思索着什麼。蕭夏也不再說話,窗簾在來回地飄蕩,外面似乎正在醞釀着什麼。馬一洛問:“告訴我,那天你爲什麼突然離開?”
隔了很久,蕭夏說道:“那天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聽着那個女人的敲門聲,覺得心煩意亂。其實我知道她爲什麼而來,我卻不能把這些講給她聽。因爲她不會相信,也許不僅不會相信,還會加深對我的誤解。這也是我爲什麼現在才告訴你。那天我聽着一陣一陣的敲門聲,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我走到窗前,看見有人正站在遠處。她一直看着我,後來就向我走近。可我卻一直認不出她。她長得像韋佳,像書惠,像極了我死去的朋友。那時我不知爲什麼感到恐懼,儘管隔着這麼高的樓房,我卻害怕她走近我。我不住地呼喊,我讓她走開,可她卻毫不理睬我的抗拒,一直走到窗戶下面……”
“後來呢?”
“後來,我收到了一條短信。”
“什麼短信?誰發給你的?”
“是燕玲發來的!她說有話想要對我說。我恍然意識到,原來外面的人是她。我急忙向外看去,可是已經看不見她。我爬出窗外,順着管道爬到了樓下,燕玲卻早已不見蹤影。我想知道她到底要對我說什麼,所以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找她……”
馬一洛完全明白了,他替蕭夏感到後怕,“這麼高的樓房,你居然敢順着管道爬到下面?萬一摔着了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當時只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而且感覺不到一丁點兒害怕。就那麼稀裡糊塗地爬了出去……”
“前天,也是她把你約到了墓地?”
“是的。不過約我的是一個陌生的電話,只是我已經猜出是她。”
“既然猜出是她,那你爲什麼還要去?你知道,她一直很恨你。”
蕭夏嘆了口氣,“我就想知道,她到底要對我說什麼。儘管我明白她對我沒什麼好說的,可就是無法抑制好奇心……”
天開始亮起來的時候,馬一洛獨自坐在那裡,毫無睡意。從前對於這個案子所做的一切,現在全部歸零。一場大火,一棟舊樓,一把紅雨傘,還有莫名消失的短信,有太多值得懷疑的地方。他需要把它們梳理清楚,找出最有價值的線索。
來到公安局,第一件事就是把蕭夏的手機交到技術部門做鑑定。他簡單地向負責人說明情況,然後就被告知回去等消息,相信不日之後就會有結果。
5??他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直接去找老王,請求老王幫忙查找二十年前的卷宗。他想詳細瞭解大火案的始末。老王答應了,問他:“你要這個幹什麼?”
他故意向老王賣了個關子,“好奇,或許對案情有幫助。”
蕭夏從馬一洛家步行到學校,足足用了一個小時。這座小城看似不大,走起來才發現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小。
她回到宿舍,掏出鑰匙開了門。想給周曉蓉打一個電話,一摸口袋,纔想起手機已經交給馬一洛了。幾天沒有回來,感覺一下子生疏了,就好像一個人失憶後又回到了原來的地點。屋子照舊收拾得乾淨有序,一塵不染。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可自己到底出了什麼狀況?蕭夏想不通何時丟掉了過去那種感覺。
蕭夏拿了書本去自修室複習,心裡思索着,難道過去真的找不到了嗎?她在回憶中尋找昨天,現實的殘酷迫使她一路逃避。她把書放下,坐在那裡發了一會兒呆。
她拿起課本,卻怎麼也看不進去。這時一個男生走進來,坐在了蕭夏前面。他把手中的珍珠奶茶遞給身旁的女孩。女孩吸了一口,就把頭靠在男孩的肩膀上。他們肆無忌憚地秀着甜蜜。蕭夏倍感失落地盯住他們,明白有些東西一定要牢牢抓住,否則眨眼的工夫就會飛走。比如,愛情。
蕭夏很少能這樣想一件事,她是家裡的獨生女,從小到大,無時無刻不處在父母的溺愛當中,造就了驕縱、任性的性格缺陷。她翻然醒悟,很多時候自己不服輸、不妥協,太要強了。而愛情需要的恰恰是依戀,遷就,還有相互理解。
手機不在身邊,不能給鄭淳打電話,蕭夏只好到鄭淳的宿舍樓下死等。這幾天,他應該忙着複習功課。時值中午,上完課的同學絡繹不絕地回到宿舍,蕭夏緊盯着人羣,生怕鄭淳會在不經意間走過去。
過了很久很久以後,鄭淳終於回來了。蕭夏興奮不已,她假裝不經意地朝他走去。她希望鄭淳能看見她,先跟她打聲招呼,可是就在兩人走近的時候,鄭淳突然接起了電話。當兩人硬生生地擦身而過,蕭夏終於明白,原來她在他的世界裡再也沒有以前那麼耀眼了。她聽見鄭淳說:“我剛走到宿舍樓下……我不希望你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困擾。你只要徹底忘了它,它就不會打攪你的生活。你知道,人在很多時候都是庸人自擾,你只要保持一種平常的心態,一切都會過去的。”
蕭夏很快熱淚盈眶,此時此刻,她多麼希望這些話是說給她聽的。鄭淳也曾這樣安慰她,可她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當一個人終於知道了一樣東西珍貴,必6是在失去它以後。蕭夏站在那兒,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傻瓜。”
鄭淳愣在那裡,他緩緩地轉過身,看着蕭夏,並不覺得意外,因爲那聲熟悉的稱謂已經使他早有預感。
“蕭夏,是你呀?”
“嗯。”蕭夏邊流淚邊不住地點頭。
“你還好嗎?”
“我還好,你呢?”
鄭淳尚未掛斷的電話裡,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親愛的,你在和誰說話?”
鄭淳回答:“沒有誰。”
兩人尷尬地站在那兒,蕭夏恍然明白了,他們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已經過去了的,真的再也找不回來。她強忍住悲傷,露出微笑,對鄭淳說:“祝福你。”
馬一洛又一次和劉繪澤聽了蕭夏的錄音。
蕭夏的敘述條理清晰,而且細節反映得很全面,基本囊括了事件的全部。在她的敘述中,有兩樣東西疑點重重,一是突然出現又莫名消失的紅雨傘,二是廁所牆壁中的書稿。四個女孩的生活裡爲什麼會多出一把紅雨傘,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但是更值得重視的是,誰會把那幾頁書稿藏在瓷磚後面?這將是案件突破的關鍵。馬一洛確信,操縱這一切的人,其實就在她們周圍。
“真夠亂的!從哪裡入手呢?”劉繪澤唉聲嘆氣。凌亂的細節使她煩躁,如此之多的新線索反而讓她的腦袋混亂不堪。
“其實並不亂,”馬一洛很堅定地告訴她,“事情的大概是這樣的:幾個女生因爲接觸過一把紅雨傘,最後莫名其妙地選擇了自殺。而紅雨傘則代表着一個詛咒,詛咒來源於‘柯林的來信’。把‘柯林的來信’引入中國的是一名叫做秦朗的教授。但是,二十年前,他的家裡發生了大火,妻子在大火中喪生,從此他也不知所終。”
“你覺得,二十年前的大火跟這個案子有關嗎?就因爲大火發生在一個翻譯過‘詛咒’的教授家裡,就斷定他要對因詛咒而造成的死亡負責,這會不會太牽強了?”
馬一洛擡頭望着天花板,“說不準。但是直覺告訴我兩者之間存在某種關聯。我一向都比較相信我的直覺。”
兩人邊說邊走進會議室,隨便找地方坐下。負責這個案子的刑警都到齊了,老王便讓馬一洛把最新發現介紹給大家。馬一洛把錄音筆接上外放設備,一直把裡面的談話聽完。半個多小時的錄音,所有人都聽得十分入神。馬一洛關上開關,說:“這就是幾起神秘事件的全部經過。由此可見,我們要徹底改變偵查策略才行。”
小趙質疑道:“這些東西可信嗎?我怎麼感覺像是靈7異故事?”
馬一洛回答:“說實話,我也不相信。但只要對破案有幫助,我覺得都不能忽視。”
大益跟他開玩笑,“聽說湘水學院那個女孩兒跟你住一塊了,有沒有這回事啊?”
幾名同事意味深長地微笑,緊張的會議室裡氣氛頓時有所輕鬆。老王咳嗽一聲,說:“開會的時候,最好不要談論與案情無關的事。”
這下沒人敢再開玩笑,大家齊刷刷地看着馬一洛。馬一洛站在前方,投影儀的光線打在他臉上,頗有些光怪陸離的感覺。
“這事我們完了再討論。”馬一洛給大益一個臺階,“言歸正傳!根據蕭夏的錄音,我覺得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們的首要任務……”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住了,看了看老王,覺得有點越權,“王隊,要不你--”
老王坐在那裡穩如泰山,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接着講下去。
15 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 最新章節第23章 夜幕下的陰謀(3) 網址:html/5/5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