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讓自己後悔。希望你能夠理解我。”
“好,好……”鄭淳的眼裡溢滿了淚水。他換了一種瀟灑的口吻,“蕭夏,你二者選其一吧。留下來,還是跟我回去?”
蕭夏執拗地迴應道:“你別逼我!”
這就算是拒絕吧?鄭淳的心尖銳地疼起來,蕭夏的絕情幾乎讓他語無倫次,不知所云,“那好,好吧,就這樣,就這樣……”在他看來,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待下去,“就這樣,再見吧。”
鄭淳沮喪地轉身離去,走在路上,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他望着灰暗的天空,發誓將蕭夏從心底刪除,刪得徹徹底底,乾乾淨淨。
見鄭淳離去,黃鶴問:“還要去嗎?”
蕭夏已經沒有心思了,她說:“改天吧,我突然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在回宿舍的路上,蕭夏一直在想剛剛發生的一切,她終於理解了鄭淳的心情。
她一直以爲,吃醋是女生的專利。現在明白了,男生的醋勁絲毫不弱於女生,只是表現的方式有所不同。女生會把“吃醋”二字寫在臉上,但是男生不會。他們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一種是默默忍受,另一種就是直截了當地攤牌。第一種是還沒有感覺到危機,第二種則是喪失了信心。
回到宿舍,蕭夏一直愣愣地坐在牀上。鄭淳的離開讓她心生愧疚,她拿出手機,想要給鄭淳打電話,可是剛撥號就掛掉了。她知道鄭淳不會輕易離開她,往開了想,也只不過是鬧了一次彆扭,還遠不到分手的地步。
兩人冷戰着,都盼着對方先給自己打電話。等了很久,都等不到鄭淳的電話,蕭夏急得快要哭出來。她氣憤鄭淳竟然這麼認真,心裡想道:鄭淳,你就不能放下你的姿態,主動哄哄我嗎?死要面子活受罪是清高者的通病。她只是寄希望於一股無形的力量,如果鄭淳知道了她此刻的心境,該有多麼後悔和難受。可是這種力量並不存在,沒有什麼可以把她的想法傳遞給對方。
幾個小時後,蕭夏還是等到了這個電話。
“蕭夏,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也有話要對你說。”
“那你先說吧。”
“鄭淳,我們分手吧。”蕭夏有些賭氣地說。
有十幾秒鐘,電話那頭沒有一點聲音。蕭夏把手機放在耳邊,心怦怦地亂跳。她屏住呼吸,聽着那邊的動靜。她希望鄭淳可以說一些挽留的話,只要有一點挽留的意思,她的口氣便會鬆動。可是,最終等到的只是一句冰冷的提問:“你想好了?”
蕭夏咬住了嘴2脣。此時此刻,她只能把假戲真做下去:“我……已經想好了。”
鄭淳沒有給自己時間思考,他想把最瀟灑、最淡定的一面留給蕭夏,“我沒什麼可說的了。再見。”
蕭夏傷心地掛了電話,甚至,連“再見”都沒有說出口。她不知道自己爲何要說分手,這完全不是她的本意,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用手死死抓着被子,就像要把被單抓出一個洞。淚水已經不受控制,就像這個季節的雨水一樣落滿了臉龐。
她終於嚐到了失戀的滋味。那是一種接近絕望的悲傷,它像霧靄一樣籠罩了蕭夏的整個世界。鄭淳,爲什麼你連慪氣的話都要當真?
不知過了多久,蕭夏從牀上爬起來。她發現天色很暗,似乎又要下雨。風正從窗戶吹進來,日光燈忽左忽右地搖晃着,周曉蓉和于娜還沒回來,宿舍裡依舊只有她一個人。
她走到鏡子前,看見自己的兩隻眼睛腫得像西紅柿,頭髮也亂七八糟的。是時間該去吃飯了,她卻沒有一點食慾。電話又響了,她以爲是鄭淳。她在心裡默唸着:我一定不會再任性了,分手的話不算數,不算數……然而迫不及待地接起電話。電話那邊卻是死亡一般的沉默。
蕭夏有些着急了,“喂,你說話呀,怎麼不說話?”
聽筒裡傳來一個女聲:“蕭夏,你在哪兒?”原來是周曉蓉。她的語氣低沉而傷感,似乎遇上了什麼事。
蕭夏的興奮一落千丈,回答道:“我在宿舍,有什麼事嗎?”
“蕭夏,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話還沒有說完,周曉蓉就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
蕭夏預感到情況不妙,急忙問:“曉蓉,到底出了什麼事?”
周曉蓉泣不成聲,她斷斷續續地說:“娜娜,娜娜死了!娜娜上吊死了……”
蕭夏掛了電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出了宿舍。她甚至忘記了鎖門,只管拼命朝着校門的方向跑去。
那時風更大了,裡面夾着細細的雨絲。天上的烏雲也越來越多,路上的行人走得很匆忙。
蕭夏急匆匆地走着。一輛救護車呼嘯着從眼前駛過,沒走多遠,就迎面碰上了周曉蓉。
她把周曉蓉緊緊抱住,周曉蓉也把她緊緊抱住,兩人就那樣緊緊地抱在一起。無聲的哭泣在黃昏的陰雨中顯得更加無助與悲涼。大街上車馬喧囂,燈紅酒綠,這個城市延續着它的無情與浮躁,不會因爲一個花季女孩的死去就低迷下去。
平靜下來後,周曉蓉向蕭夏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黃昏時分,她正在校門外逛商店。突然有一個學生跑進來,3說在不遠處有人上吊自殺了。大家急忙跑去看。那時警察已經封鎖了現場,正忙着拍照,取證,詢問目擊者。由於離得太遠,她沒看清死者的樣子,可是不久以後,就見王小梅從警戒線裡鑽了出來。周曉蓉總算知道,死者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室友。她第一時間給蕭夏打去了電話。
兩人落寞地回到宿舍,彷彿就此失去方向。詛咒似乎一個一個地應驗。蕭夏想:誰動了那把紅雨傘誰就會死,下一個該離開的,應該就是自己吧?
這個夜晚,湘水學院因爲一個女生的死變得躁動不安。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討論着同一個話題。在短短的幾個月,這裡已經連續死去了三個人。學生們慌了,以前的種種猜測似乎正在一步步地得到驗證;領導也慌了,一個學校裡總是死人,這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外蔓延着。教育部門已經來了電話,責令學校做好學生工作,務必儘快讓事態平息下去。學校則連夜開會,討論事件的處理辦法。在會上,王小梅當衆作了檢討。班裡死了兩個學生,作爲班主任似乎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將近十一點鐘,王小梅來到了學生宿舍。她剛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就馬不停蹄趕了過來。那時幾個同班同學剛走,蕭夏和周曉蓉各自坐着發呆。王小梅在門口的椅子上坐下。她的臉上透着疲憊。她告訴蕭夏和周曉蓉不要胡思亂想,以後的路還需勇敢地走下去。蕭夏和周曉蓉連連點頭,卻連她說什麼都沒有聽進去。要走的時候,她再次叮囑道:“以後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遇到困難儘管來找我。”
平淡的一句話,卻讓兩人感動得熱淚盈眶。只是誰也沒有聽出王小梅話裡的意思。她今天來,是來跟她們告別的。她已經下定決心,不管校方是否批准,自己都要引咎辭職。出身教育世家的她在工作上一直兢兢業業。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舞蹈老師,家庭的薰陶讓她對教育事業死心塌地。她順利地上了大學,然後出國攻讀碩士,回來後正趕上轟轟烈烈的國家建設。她放棄了報社的主編與機關的工作,放棄了若干讓人眼紅的職務,最終選擇當了一名大學老師。
從90年代一直到現在,這麼多年她一直堅守自己的崗位,沒有買過房,沒有自己的私家車,丈夫是工商局的科級幹部,兩人的日子過得平淡而從容。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在這所學校待下去了。
第二天上午,王小梅就去找到校長,向他說明了離意。校長是她父親的學生,對她很客氣,知道她的來意4後便極力挽留,一再聲明出了這種事不怪任何人。
在一番推讓過後,校長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在屋裡走了一圈,臉上頗有爲難的神色,“既然王老師執意要走,我也不再挽留了。出了這樣的事,真是讓人頭疼啊!看來我們的工作的確做得不夠到位。這些80後、90後們思想活躍,行爲相對開放,因此心理教育還得加強。現在很多家長來電話詢問,教育部門也逼着要說法,我這個校長,難吶!”
這些倒是實話,如果需要承擔責任的話,王小梅作爲班主任首當其衝。當天下午,報紙上便出現了這樣的報道,“湘水學院積極迴應,已有一名教師引咎辭職”。
王小梅從辦公樓出來,迎面碰上了蕭夏。蕭夏知道班主任要走,所以特地前來挽留。那時將近中午了,王小梅將蕭夏帶到家,做了不少好吃的。因爲心裡裝了事,誰也沒怎麼動筷子,隨便聊了幾句,自然說到于娜的事上面。
“差點忘了告訴你,‘柯林的來信’又有眉目了,你等一下。”
王小梅放下筷子,匆匆走進了書房。不大工夫出來,手裡拿着幾本書。
“這是我不久前找到的資料,最近一直忙,所以沒有給你,今天正好你來了,也省得再約時間。”
王小梅把書放在茶几上。
那幾本書跟上次的那本一樣,非常舊了,歲月的痕跡清晰可見。蕭夏拿起一本隨便翻了幾頁,整篇都是密密麻麻的外文,看起來彷彿天書一般。
王小梅解釋:“這是一部法國人寫的傳奇故事集,其中就說到了柯林的故事。”
“這上面說的跟上次的一樣嗎?”蕭夏迫不及待地問。
“前半部分基本一樣,我們就從後半部分開始講起吧。”
蕭夏點點頭,臉上滿是期待。
“對了,上次說到哪兒了?瞧我這記性,過這麼幾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王小梅又想了想,似乎沒有想起來。
“好像是到……卡文的父親幫卡文提親了。”
“嗯,我們就從這裡開始說起。”王小梅翻到未講的部分,“卡文的父親去向他的朋友提親,偏偏那個姑娘早就仰慕卡文,所以他的朋友很痛快地答應了。從此之後,卡文的父親就開始爲他們籌辦婚禮,等把一切都辦妥之後,他才把這件事告訴了卡文。當然了,卡文是肯定不會同意的。他說,要是逼他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姑娘做他的妻子,他寧可與家裡斷絕關係。”
“那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他還是娶了那個姑娘。”
“爲什麼,難道他背叛了自己的誓言?”5
“不,卡文對柯林的愛始終十分堅定,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之所以那樣,是因爲中了他父親的圈套。”
“圈套?”蕭夏不解。
“有一天,管家來給卡文傳信,說他的父親病危,讓他馬上回家一趟。那時柯林已經懷有身孕,卡文便一心在家裡陪她。儘管卡文與家裡的矛盾不斷,可他仍是個孝子,聽說父親病危,便安頓好柯林,隨管家一道回到了巴黎。”
“實際上,他的父親根本就沒生病?”蕭夏已經猜到了大概。
“沒錯,事實上他的父親根本沒生病。卡文回到家,還沒有見到他的父親,就被迷藥給迷暈了。然後,他的父親把他關了起來。”
“怎麼會有這麼狠心的父親?”
王小梅接着說:“家裡的人便馬上給卡文準備婚禮,他們在古堡裡張燈結綵,他的父親是個喜歡炫耀的人,他幾乎給全巴黎的社會名流都發了請柬。一個星期後,卡文的婚禮就要舉行了。”
蕭夏盤算了一遍,驚訝地說:“這麼說,卡文被關了一個星期?”
“是的,卡文被關了一個星期,柯林焦急地等了一個星期。就在卡文舉行婚禮的那天,柯林實在忍不住了,於是跑去了卡文家裡,想要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她沒有請柬,照理是不可以走進古堡的,可是婚禮當天特別混亂,於是她就趁亂混了進去。可到頭來看到的卻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一幕。她看見大廳裡全是達官貴人,而大家討論的話題,竟是卡文的婚禮。”
“她一定很傷心,也很狼狽。”
“這個消息對她打擊不小,那時她幾乎已經絕望了。可她不甘心就這樣一走了之,於是想要找到卡文問個明白。她找遍了整個大廳,始終沒看到卡文的影子。最後她豁出去了,就在大廳裡,大聲喊起了卡文的名字。”
“卡文聽到了嗎?”
“沒有,那時他還被他的父親關在後院。柯林的出現引起了大家的興趣,一時間議論紛紛,後來有人便戲弄她,嘲笑她的平民身份。管家出來告訴她說,卡文馬上就要結婚了,從今以後不想見她。柯林在衆人的一番嘲諷下憤然離去,發誓從此與卡文恩斷義絕。”
“她應該相信卡文對她的愛。”
“柯林出身貧寒,因此自尊心極其強烈。她受不了這樣的對待,於是趁天黑之前趕回了家,打算第二天就離開。可是,不幸就在這天晚上發生了,卡文的父親派人燒掉了柯林的房子,柯林在大火中被燒成了灰燼。”
蕭夏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太殘忍了,太可怕了……那卡文的婚禮成功了嗎?”
6?? “沒有,”王小梅搖搖頭,“當天晚上,卡文便趁亂逃出了古堡,直奔郊外的小屋而去。黎明的時候終於趕到,結果發現小屋已經不復存在了,所有的東西都被燒得一乾二淨。他想柯林一定在大火中被燒死了,於是他心灰意冷,對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最終導致了輕度的精神分裂。他像行屍走肉一樣在外面漂泊了幾天,又回到了家裡。爲了忘記柯林,他決定與未婚妻成親,於是家裡又爲他舉行了婚禮。規模自然與上一次無法相提並論。就在婚禮當晚,天下起了小雨,卡文因爲心中不快,一個人走出古堡散心。可是無意中,他卻看見了柯林。他看見柯林撐着一把紅色的雨傘,就站在不遠處望着他。他急忙追過去,當他跑到跟前,才發現那裡什麼都沒有,柯林不見了,紅色的雨傘扔在地上。他把雨傘拿了回去,此後,他就斷斷續續收到了柯林寄來的七封信,然後就莫名其妙地死去了。”王小梅把書合上,“整個故事就是這樣。”
蕭夏已經完全陷在故事中。她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擡起頭,“那書上有沒有提到信的內容呢?”
“也許,這只是個傳說而已,故事本來就虛無,哪兒還有什麼信件?”王小梅顯得很無奈,“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教授吧,就是他把這個傳說引進中國的。要是他在就好了,一定可以回答你的問題。”
蕭夏不再追問,心裡有點遺憾,“那個教授叫什麼名字?”她隨便問道。
“叫秦朗。”
“秦朗?”蕭夏覺得這兩個字似曾相識,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對了,蕭夏,你查清楚了嗎,書惠是在哪裡看到‘柯林的來信’的?”
“娜娜說,她也曾看到過‘柯林的來信’。她說書惠在溺水那天晚上給她發來了短信,上面有一個手機網站的鏈接。我查過了,根本沒有這樣的網站……”
“有這事?”王小梅驚訝地問。
蕭夏點點頭,“是我親眼所見,可惜那個鏈接根本就無法登錄……”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