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麼事?”
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屠羽卿邁步而入,看到滿桌沾滿血跡藥色的碎布片,眼神剎那變得冷酷。
他的麻煩還不夠多嗎,他的人再惹出點事兒來,成心把他往絕路上逼是怎麼的。
“四皇子?”凝眸嚇了一跳,騰地一下站起來,“哦,是楚大哥把她帶回來的,奴婢纔給她上好藥。”
“楚醉?”屠羽卿眼神一寒,“他傷了人?”
“不是!” 凝眸暗道一聲苦,趕緊着解釋,“四皇子誤會了,這、這不是---她---”
壞了,怎麼解釋?
剛剛楚醉把人扔下就走,她根本也搞不清楚狀況好不好?
“膽子越來越大了,把人傷成這樣,還敢帶回來,怕我不知道他做的好事嗎?”
屠羽卿冷哼一聲,話是這麼說,他其實是不相信楚醉敢做這種事的,不然他怎麼會留楚醉在身邊。
只是這狀況太出人意料好不好,也就是他,要換了別的主子,早把人一頓好打了。
“沒有啦,四皇子,楚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奴婢看這女子應該是浣衣局的人,是送衣服去的吧。”
凝眸不好意思地笑笑,情知屠羽卿相信楚醉,她膽子也大了些,撥弄着剛剛楚醉一塊帶回來的那籃衣服。
誰叫這女子好巧不巧的,偏偏就撞上了楚醉。
“浣衣局?”
屠羽卿臉色一變,景巒宮跟浣衣局一向沒有牽扯,浣衣女奴暈在他這裡,要給人知道,還不定會被傳成什麼樣。
人言可畏,他又不是不清楚。
“是,四皇子,這位姑娘傷得很重,恐怕一時半會醒不過來,怎麼纔好?”
應該忙把人送回去吧,不然浣衣局那邊不見了她,一樣是麻煩。
凝眸互絞着雙手,也沒了主張。
“等她醒了,就讓她回去,此事不必對外人說。”
這當中的利害,屠羽卿還是明白的,吩咐一句,回頭就走。
他這時候倒是沒想起來,北堂君墨已經去了浣衣局,不然不會急着撇清關係吧?
“哥哥……”
北堂君墨卻突然動了動身子,夢囈般低語,絕望而無助。
就是這一聲,令才邁出門檻一步的屠羽卿身心狂震,如遭雷擊般停了下來:
“是她?!”
北堂君墨?!
儘管已多日不見,儘管此時北堂君墨嗓音已變得沙啞,但他還是聽得出來,就是她!
“怎麼會是她?!”
屠羽卿疾步回來,額上已有冷汗流下。
既然置身浣衣局,會傷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雖然他一向不喜對婢僕太過嚴苛,但古井國如此之大,他怎顧得過所有人。
問題是,北堂君墨傷成這樣,又被帶回他的宮中,萬一被二皇兄知道,那---
“四皇子,你認得她?”
看他滿眼驚懼之色,凝眸的心也跟着一緊,聲音都有些顫。
她極少見主子慌張的樣子,這樣看起來,這個女子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她怎麼會碰到楚醉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屠羽卿根本不及回答凝眸的話,只是一把抓住她,疾聲問。
“奴婢……不知,楚大哥說她暈在、暈在半路,然後---”
“不要!”
北堂君墨驀地大叫一聲,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臉色煞白,雙眼瞪得老大,好不怕人。
“姑娘,你醒了?”
凝眸趕緊掙脫屠羽卿的手,奔過去扶她。
“哦……”
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痠痛,北堂君墨痛苦地咬脣,待痛楚稍稍減輕,才感激地對凝眸笑一下,“姑娘,是你救了我?”
“別說什麼救不救,是楚大哥把你帶回來的,你傷得太重。”
“哦,是了,我記得是一位好心的侍衛大哥告訴我,景寧宮在何處的,只是後來……”
北堂君墨撫着胸口,急促地喘息幾下。
“你去景寧宮何事?”
屠羽卿咬着牙開口,揹負於後的雙手已慘白。
“自然是去送衣服,我---四皇子?!”
下意識地接一句,北堂君墨才意識到不對勁,猛一擡頭迎上屠羽卿滿是怒火的雙眸,她禁不住地吃了一驚,幾乎再次暈去。
“你爲什麼會去浣衣局?是不是二皇兄負你?”
屠羽卿眼神冰冷,就像從來不認識她一樣。
“不是,”北堂君墨搖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是我……我自己要去的,與、與二皇子無關……”
什麼?
屠羽卿微感愕然,“爲何?”
難道她是不知道浣衣局是
個什麼去處嗎,還自己要去,難道她喜歡被人折磨嗎?
“我、我不想哥哥們恨我,我、我本就是囚奴---”
“不要再說了!”
屠羽卿厲聲怒吼,劇烈喘息起來。
明白了,原來你在意的是他們。
這麼久了,他們給你的只有辱罵和誤解,你還是在爲他們着想。
北堂君墨,你是個白癡嗎,分不清好壞?
“我、我要去景寧宮送衣,多謝四皇子、多謝姑娘相助之恩,容後再報,請。”
北堂君墨掙扎着下牀,施了一禮之後,搖晃着上前提起籃子就走。
“你不能走!”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的,屠羽卿一把抓住她,手都在抖。
他知道自己是沒資格、也不敢強留她的,但他就是不想她再回到浣衣局去受苦。
他看不得她這渾身是傷的樣子,天知道現在他的心有多痛。
“我不走,難道要一直留下?”
北堂君墨也不急,也不惱,回眸看他,眼神清澈,手被他握住,她也不急着掙脫。
“你---”
屠羽卿驀地鬆手,後退一步。
北堂君墨這樣冰冷而倔強、絕望而無助的眼神,他是第一次見。
“四皇子有心了,我如今已是浣衣奴,有該我做的事,四皇子不必介懷。”
北堂君墨笑笑,推開門出去。
她走得雖慢,卻不曾停下,也不曾回頭。
“該死!”
屠羽卿狠狠一掌拍在門上,那門像是痛極了,嘎吱嘎吱叫起來。
“四皇子,她是---”
凝眸皺眉,主子有些不對勁,難道他跟這個女子的什麼關聯?
“北堂君墨。”
屠羽卿倒不瞞她,既然同在宮,日後見面的機會也不是沒有,又何必隱瞞。
“什麼?!”凝眸一驚,“四皇子是說---”
原來是文景國那個一直讓四皇子不得心安的女子,怪不得呢,居然是這樣的人間絕色。
凝眸驚恐地看着他的側影,心狂跳起來。
她看得出來,屠羽卿對這個女子,是剪不斷,理還亂。
“很不尋常的女子呢。”
她輕笑,有剎那的失神。
進去,還是不進去?
屠羽卿徘徊在景瀾宮外,猶豫難決。
浣衣局絕不是北堂君墨可以呆下去的地方,既然是二皇兄將她放置到那裡,那麼要救她出來,還得找二皇兄。
不過,他心裡很清楚,他來,是個錯。
“四弟打算在門外轉到天亮嗎?”
大概是路遺發現了屠羽卿,所以稟報了屠子卿吧,不然他居於景瀾宮書房,怎麼會知道四弟來了。
“二、二皇兄。”
屠羽卿吃了一驚,臉色都有點發白。
這下倒好,不想面對面也不成了。
“進來。”
屠子卿冷冷看他一眼,回身就往裡去。
“是。”
屠羽卿答應一聲,咬咬牙,跟了進去。
“找我何事?”
屠子卿坐到椅上,端起茶碗輕啜了一口。
“二皇兄讓……北堂姑娘去了浣衣局?”
話一出口,屠羽卿就想肩自己一個耳光:他剛剛在外面轉來轉去,就是沒想好這話要怎麼問。
這下好了,還是問偏了。
“你見過她了?”
屠子卿眼神一寒,將茶碗重重放到桌上去。
“……是,她去景寧宮送衣,昏在半路,楚醉把她帶回了景巒宮。”
屠子卿略一遲疑,還是說了實話。
因爲他很清楚,對二皇兄說謊的後果。
“是她自己要去,我自然成全她。”
屠子卿冷笑,笨蛋北堂君墨,不是以爲這樣就可以求得薛昭楚他們信任原諒嗎,他就成全她好了。
“她?二皇兄的意思是---”
陡然想到北堂君墨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屠羽卿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她這樣做,薛昭楚和北堂君傲就真的能原諒她了?
太天真了。
“四弟,她去浣衣局,你不捨得了?”
屠子卿突然想到什麼,握緊了拳,眼中有跳動的怒火。
這些天他本就在爲這件事坐立難安,偏偏屠羽卿又來多事,他能不氣嗎?
當然,話又說回來,他是沒看到北堂君墨現下渾身是傷的樣子,不然他絕不會比屠羽卿更沉得住氣。
“我……沒有,可是,二皇兄,北堂姑娘在浣衣局,她撐不住的,她---”
“既然四弟對她無心,就別管她的事,不然她就交
給你,我不再過問就是 。”
屠子卿揚揚眉,無所謂的樣子,也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
“我……二皇兄既然這麼說,我亦無話可說。”
屠羽卿臉色一變,回頭就走。
沒想到二皇兄把話說的這麼絕,他還能說什麼。
可是,北堂君墨那邊,總不能放着不管吧?
“屬下求見。”
路遺突然進來,臉色很臭。
“什麼事?”
屠子卿回神,重又坐了回去。
“景涯宮侍衛來報,那兩名人犯天天鬧事,要死要活。”
路遺還真就不明白,幹嘛對文景國的囚犯這麼客氣,要不是二皇子有話在先,他絕對一人賞他們一個大耳括子再說。
“他們?呵呵,”屠子卿突然陰森森地笑,“看來這陣子沒見到北堂君墨,想念得緊了。”
好,那就去看看,順便告訴他們一個“好消息”。
“君墨,我要見君墨,讓她來見我!”
薛昭楚跟瘋了似地大叫,北堂君傲則在一旁無奈又擔憂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他已勸過薛昭楚無數次,讓他安心等待,靜觀其變,偏偏薛昭楚根本就咽不下這口氣,要再這樣下去,他非瘋了不可。
“叫什麼叫,耳朵都給你震聾了!”
守門侍衛氣得跟什麼似的,偏偏又動他不得,真要命。
“我要見君墨,你們再不讓我見她,我就、就---”
“就怎樣?”
冰冷嘲諷的語聲傳來,薛昭楚一呆,侍衛已齊齊跪了下去,“參見湘王!”
屠子卿揮手,衆侍衛起身,他已冷笑着站在薛昭楚對面,眼中有淡然的輕蔑之色。
這個只知道大呼小叫的蠢才,多虧北堂君墨沒有跟他,否則就可惜了一個聰慧的好女子。
“你---你說,你是不是把君墨怎麼樣了,不然、不然他怎麼不來看我們?”
大概被屠子卿的氣勢所震懾,薛昭楚喉嚨動了動,罵人的話到底還是嚥了回去。
北堂君傲一見情形不對,一個閃身就站到前頭去,這會兒他倒是忘了,他纔是屠子卿眼裡的皇上。
“這不正是你們所要的結果?”
屠子卿陰沉着臉一笑,如果不是這兩個人對北堂君墨的辱罵,她又怎會自己要去浣衣局,以示清白。
“什麼?湘王,你什麼意思?”
北堂君傲心一沉,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該不會是---
“浣衣局,北堂君墨去了浣衣局,她說過,只有這樣,你們纔不會懷疑她,這下你們滿意了嗎?”
對他們說出真相,屠子卿絕對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看看,他兩個對北堂君墨的心,到底是什麼樣的。
“你說什麼?!”
不待北堂君傲開口,薛昭楚已大吃一驚,失聲問出一句,頓時臉如死灰。
難怪這些日子以來,那些侍衛對他們的態度突然變回原來,他們所吃的飯菜也比豬狗還不如,原來……
“北堂君傲,你不是說你妹妹背叛了你們,現在她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你不高興嗎?”
屠子卿嘲諷地笑,他沒有看錯,他們兩個根本就是名副其實的小人,嘴裡說着大義凜然的話,其實早把逃出古井國的希望寄託在北堂君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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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我完了。
薛昭楚頓覺被無邊的失望所淹沒,無力地晃盪着身子,倚着牆滑坐於地。
北堂君墨去了浣衣局,就是說她不再得湘王另眼相看,她的話已沒了任何作用。
屠子卿不會再善待他們,更不用說尋到機會離開。
完了,什麼都完了!
“北堂君墨,你這個沒用的女人!”
薛昭楚咬着牙罵,狠狠握起拳來,如果北堂君墨在他面前,他保準會一拳揍過去。
“君傲,你說什麼?君墨這樣做,還不是不想我們誤會他,我們應該高興纔對,她並沒有背叛我們!”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即使污辱她的人是皇上,北堂君傲也大爲不悅,沉着臉責問一句。
“北堂君傲,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北堂君墨的哥哥,你沒把她當人看嗎?”
屠子卿厭惡地將目光從薛昭楚身上離開,他越來越討厭這個人,如果不是礙於他是北堂君墨的哥哥,他絕活不過被擒來的那一天。
“完了,什麼都完了……”
薛昭楚似是沒聽到他的話,兀自喃喃着,眼神絕望。
“白癡。”
屠子卿罵一句,回身就走。
如果北堂君墨知道自己拼命抗爭的結果是這樣,她還會不會一直堅持要去浣衣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