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調研報告裡,全部都是實事求是的扶貧工作組的感人事蹟,而這些感人事蹟,來自於我的親眼所見和所聞,來自於石屋村老百姓的親口敘述,來自於老邢的實幹和豪爽,來自於村幹部的交口稱讚。
我不想多琢磨馬書記交給我這個任務的用意,我只想憑一個人做人的基本良心和原則來完成這個任務,我不能讓自己問心有愧。
在馬書記辦公室,我站在馬書記辦公桌對面,馬書記低頭在看我的調研報告。
馬書記看了大約有十分鐘,擡起頭看着我,眼神有些閃爍:“這報告的內容都是你親自調查的?”
“是!”我畢恭畢敬地回答。
“沒有告訴別人是我特意安排你的任務吧?”
“沒有。”
“嗯……”馬書記出了口氣,將報告收起來,放到文件夾裡,看着我,點了點頭,突然笑了下:“小江,你知道我讓你搞這個報告是什麼用意?”
“知道,馬書記是要全面瞭解扶貧工作組最真實最詳實最具體的工作和作風晴況,掌握扶貧人員的第一手作風資料。”我痛快地回答到。
“哦……”馬書記沉吟了一下,又笑了:“呵呵……不錯,是這樣……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忙吧……”
我其實這會心裡很緊張,聽馬書記一說,如蒙大赦,忙出了馬書記辦公室。
其實,我不傻,我似乎能猜得到馬書記的真實用意,我想馬書記今天估計是有點失望,一是失望於我的報告的內容,二是失望於我的愚鈍和稚嫩,我竟然不能心領神會地理解他的意圖。作爲一個身居高位的領導,他是不可能對我這個只有上下級關係沒有私人密交的下屬透露自己的真實想法的,只能讓我去意會,偏偏我沒有意會到。
我知道,如果我真的貫徹了馬書記的含混晦澀的意圖,我就得出賣自己的良心,老邢就要說不定什麼時候倒更大的黴。這個老邢,現在已經夠慘了,我不能幹這種落井下石的事情,即使老邢到現在還對我有誤解。
回到辦公室,我召開部室全體人員會議,部屬將開始的市“兩會”採訪事宜。
一年一度的市“兩會”,是報社也是新聞部的一項重要政治任務。
我的計劃是將人員分成兩組,我帶三名記者採訪人大會議,陳靜帶3名記者採訪政協會議。
不知不覺中,陳靜在新聞部的地位已經慢慢凸顯,這一是因爲陳靜的能力和人緣,二是因爲陳靜在我們進山這幾天獨當一面,獨立處理了不少業務,得到了鍛鍊,得到了認可。
我公佈了分組計劃方案,大家沒有表示什麼異議,陳靜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表示絕對的服從。
在大場合上,陳靜從來不會和我對抗,從來都是百分之百的服從。
陳靜不論是從家庭環境還是工作成長,都決定了她是一個見過場面的人。
做記者,一大好處就是能鍛鍊人,再內向再靦腆的人,幹上3個月記者,保證能上得廳堂,保證能落落大方,隨處侃侃而談。
確實,記者接觸的人和物太多了,上至高官,下至平民百姓,三教九流,無所不交,對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來講,實在是鍛鍊的絕佳崗位。
剛安排完事情,大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報社微機室的工作人員進來,對我說:“江主任,給你們辦公室的電腦都拉過來了,現在就可以安裝嗎?”
大家一聽,要換新電腦了,都很興奮。
“好啊,裝!”我說道,心裡在琢磨怎麼樣能保住我的那臺舊電腦。
工作人員開始往辦公室裡搬電腦,大家激動地開始收拾各自的辦公桌。
“咦,怎麼就7臺電腦,我們是8個人啊,”陳靜數了數,問工作人員:“少了一臺……”
“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辦公室給分配的數量,我們只負責安裝,別的不過問,這每個辦公室的數字,都是劉主任親自確定的……”
“豈有此理,8個人給7臺電腦,這不是讓我們起內訌爭電腦嗎?剩下誰都不好看啊,我找劉主任問問……”陳靜說着,摸起內部電話就打。
我本想阻攔,又停下了,我想聽聽劉飛如何給陳靜解釋。
“劉主任,我是陳靜,我們8個人,怎麼7臺電腦,你這不是成心讓我們分贓不均嗎?”陳靜上來就直奔主題。
劉飛的聲音在內部電話裡比較大,我站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總編室新來了一個編輯,這樣,電腦就不夠用了,你們委屈一下吧……”
陳靜一聽,傻眼了,放下電話:“怎麼會這樣,咱們總不能去總編室去和他們搶吧?”
我聽了,心裡卻突然舒坦起來。
“那……江主任,你看,這電腦怎麼安?”工作人員看着我:“您是主任,新電腦是一定要有的,其他的人,怎麼安排,您定!”
一時,大家的眼神都看着我,除了陳靜,其他人的眼神都有些緊張。
是啊,做記者,筆桿子就是武器,進入電腦時代,電腦就是最新式的武器,誰不想用上最好的電腦呢?
這會,我心裡暗暗高興,我不管劉飛是有意還是無意給我出難題,我的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
這正是我實踐我在中層幹部會上發言所講的“吃苦在前,享受在後”的機會,也是我保住我的舊電腦的機會。
“這個問題好辦,”我直截了當地說:“我的不換,這7臺電腦,配給大家用。”
同事們的神情都緩和下來,陳靜卻說話了:“不行,哪能這樣,太不像話,哪裡有讓領導用破電腦的道理,於情於理都說不通,這樣吧,我用舊電腦,給江主任和大家換新電腦。”
我一聽,急了,看着陳靜:“不可以,服從安排,你們天天都採訪,寫稿多,用新電腦對提高工作效率幫助很大,我現在出去的少,寫稿也少,那臺舊電腦,湊合着用就行……好了,就這麼着,安裝吧……”
我拍板了,陳靜也只好同意。
然後,工作人員開始安裝電腦。
陳靜一轉身,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回到自己辦公室,處理手頭的稿件。
快到中午的時候,陳靜氣喘吁吁地推門進來,臉色通紅。
“怎麼了?”我看着陳靜氣憤的眼神,問她。
陳靜一把關上辦公室的門,一屁股坐到我跟前的沙發上:“氣死了,這個狗屁劉飛!”
“怎麼了?別胡說,讓人聽見,不好。”
“我剛纔去打聽了,什麼電腦不夠用了,什麼總編室來了個新編輯,狗屁,”陳靜氣呼呼地說:“馬書記明確安排說這次換的新電腦全部給編採部室用,行政和後勤先不換,把淘汰的電腦給他們用,結果呢,本來該屬於我們辦公室的那臺電腦被劉飛巴結狗屁領導了,送給梅玲了,梅玲辦公室安了新電腦,總編室的新編輯還沒來報到呢……”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我猜想劉飛這麼做,有兩個用意,一個當然是巴結梅玲,另一個呢,也想給我出個小小的難題,看我如何處理,看我能否真的能做到“吃苦在前,享受在後”。
何況,劉飛把新電腦給了梅玲,報社誰都說不出什麼來,也就陳靜什麼都敢說。
我知道,梅玲平時不敢把陳靜怎麼樣,畢竟,陳靜的爸爸是市人事局副局長,位置在那裡擺着,雖然梅玲很可能會知道陳靜對她不滿,卻也不願意去惹她。
梅玲雖然囂張,在某些事情上還是有數的。
“算了,這事過去就過去了,我這臺電腦還是可以用的,”我笑呵呵地說:“這臺電腦是咱們兩任主任用過的,特別是柳主任用過的,我這第三任接着用,有感情啊……”
“什麼兩任領導用過的?柳主任用的那臺換了快一年了……”
我一聽,呆了:“什麼?這不是原來柳主任用的那臺嗎?”
“廢話,你剛下去扶貧不久,那臺電腦就壞了,辦公室又給劉飛換了一臺,和原來的那臺一模一樣的……”陳靜說。
我心裡霎時冰冷,我自作多情了這麼久,原來這不是柳月的那臺電腦,原來這是劉飛用過的電腦。
“這臺電腦也不好用,老是死機……”陳靜繼續抱不平:“憑什麼啊,就憑她是個正科級的社長助理?哼……連打字都不會,還人模狗樣的配電腦,電腦對她來說,就是個打撲克的遊戲機,可笑啊可笑,悲哀啊悲哀……”
我忙制止陳靜不要再說,雖然我知道陳靜說的很有道理。
報社梅玲這種情況並不是一個,馬書記就首當其衝,他辦公室的電腦也是個擺設,馬書記也不會打字,平時電腦基本開不都開。不過,在拍工作照出去宣傳的時候,馬書記都會很認真地手握鼠標,眼睛看着電腦屏幕,彷彿是個電腦專家。
現如今,這樣的大小領導實在不在少數。
其實,在這一點上,我蠻佩服楊哥,這麼大的一個領導,這麼繁忙的工作,40多歲的人了,硬是學會了電腦打字,雖然不是五筆,是拼音,但是,也確實難能可貴。
據我所知,楊哥是市直單位裡唯一會打字的縣級領導。
而所有的縣級領導辦公桌前都會有一臺電腦,而且是當時最先進的電腦。
在電腦還不普及的90年代初,看着電腦不會打字的大有人在,即使是在21世紀的今天,單位大領導守着最先進的電腦不會打字的也不在少數,電腦對他們來說,是遊戲和消遣的一個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