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居里沒住多少人,下人們都在偏院,蘇晉宣直入正房,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莫揚。此時的他已是酒酣微醉,傾倒的酒壺酒杯胡亂的散了一桌子,壺中的酒順着桌面流到了他臉上,卻是絲毫未覺。
不多時,一開始在廚房熬藥的胖子端着湯藥進來了,只見他把藥碗湊到叫莫揚的酒鬼嘴邊,卻是怎麼也灌不進去。那胖子‘老大老大’的叫着,軟硬兼施說盡了好話,結果被莫揚猛地推開,連人帶碗摔到了地上。
“莫揚哥哥,你幹什麼?”隨後進來的小孩兒朝莫揚大吼,後者卻是充耳不聞。那孩子看起來年紀不大,脾氣倒是不小,挽起袖子作勢就要衝過去跟莫揚理論,結果卻被那胖子給攔住了。
“算了小奕,老大心情不好!”胖子低聲勸道,撿起被摔碎的藥碗碎片,拽着叫小奕的孩子便出去了。房間裡,莫揚突然放聲大笑,然後倒到牀上悶頭睡去。一切歸於平靜,蘇晉宣一聲冷笑,翩然而去。
原本他還在擔心皖月真如猜想的那般是這酒鬼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今日一見,他倒徹底放心了。就算是又怎麼樣?就憑這樣一個嗜酒如命不務正業的廢物,怎麼可能讓皖月姑娘委身與他?這樣的一個人,根本就不配當他蘇晉宣的對手。一如當初白羽那樣,蘇晉宣根本沒把莫揚放在眼裡。
結局,在這一刻就已經註定了。
重回麗人坊,沐紫凝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麼熟悉,可如今再觸碰,卻像是走了一個輪迴那麼久。
自從莫揚住進逍遙居之後,大寶和冷奕也搬了過去,穗兒則還是留在麗人坊。如今沐紫凝重新回來了,又不想被別人知道,自然就得避着穗兒了。於是乎,麗娘在偏院的廂房裡隨便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讓沐紫凝住,日常所需也都是麗孃親自送過來的,未經任何人之手。
等一切收拾妥當,都已經是丑時過半了。麗娘不免有些睏乏,沐紫凝卻不讓她走,非要讓她保證不會告訴莫揚。麗娘依言再三保證,沐紫凝這才許她回房安歇。麗娘一走,原本已有幾分睏倦的沐紫凝反倒更清醒了。最近發生的稀奇事一波接一波,一件比一件震撼,她還沒來得及好好消化。如今得了空,便將思緒理一理。而這一理,便到了破曉時分,沐紫凝實在困得厲害,這才鋪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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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麗娘早早的起了牀來到沐紫凝之前住過的房間,將她房裡的首飾細軟全部打包帶到了偏院,再一一整齊歸列。此時,剛躺下不久的沐紫凝睡得正沉,麗娘怕擾了她,將東西放好後便輕手輕腳的關門出去了。時間尚早,院兒裡的姑娘大都起得晚,麗娘見路上無人,便大搖大擺的從偏院出去了。可誰料,她的一舉一動全部落入了一人的眼中。
探雲樓上,穗兒斜倚窗櫺,見麗娘心情大好的從偏院離開,頓時心下生疑。
自從醉香樓受辱之後,穗兒便將自己與外界隔離了起來。最開始的一段日子,她夜 夜被噩夢驚醒,總是夢到自己被各種各樣的男人蹂 躪羞 辱,醒來之後雖見是夢,但那不堪的回憶又開始折磨得她無法入睡。到了後來,她驚醒之後就索性不睡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穗兒已逐漸走出了那件事造成的陰影,但這早醒的毛病卻是落下了。這一日,她一如往常的站在窗邊等待旭日東昇,卻看到麗娘往旁邊的望月樓去了。據她所知,這望月樓除了小姐以前住過之外,就再沒有別的人住進去。
穗兒心下好奇,視線一路追隨麗娘,果見她進了沐紫凝的房間,並且還帶了一大包東西出來。最後,穗兒看着麗娘帶着那包東西進了偏院,再出來時,雙手已空。
要論出謀劃策,穗兒甚至都算不上聰明。不過,縱然是不聰明,但她也不傻,自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如果猜得沒錯,小姐應該回來了,並且就被安置在那偏院裡吧!
爲了驗證心中猜想,穗兒當即換好衣服悄悄進了偏院。偏院共有四個房間,兩兩相對,穗兒先去找了北邊兩個房間,空的,之後又躡手躡腳來到南邊的房間,果然在靠裡的房間裡找到了熟睡的沐紫凝。
要知道自從沐紫凝失去蹤影之後,極少出門的穗兒也幫着找了好幾天。遭遇變故之後的她雖變得冷漠疏離,但對主子的赤誠之心卻是始終如一。如今再見小姐,穗兒自然難掩激動,然而就在她想朝沐紫凝奔過去時,腳步卻在看到沐紫凝一臉憔悴的同時瞬間一滯。
這個時候,應該讓小姐好好休息纔對吧!穗兒心下想着,便又悄聲退了出去。既然這個時候不能叫醒小姐,那她就先去通知莫揚好了。等小姐一醒來就能看到姑爺,肯定會很高興吧!
穗兒如是想着,當即朝逍遙居跑去了。正在院外澆花的麗娘見穗兒風風火火的跑出去,心裡還想這丫頭今兒怎麼捨得出門了,結果沒過多久就看到衣衫未整的莫揚翻牆而來。麗娘大驚,扔了手中的木瓢趕緊上前阻攔。
麗孃的武功與莫揚旗鼓相當,輕功卻是不敵,再加上莫揚無心與她糾纏,瞅準了機會便往內院闖。麗娘攔不住,只能跟過去,眼睜睜看着莫揚一一推開偏院所有的房門最後站在一間門前。
屋內,陳設簡單,生活所需卻是一應俱全。莫揚還記得,屏風上搭着的那件淺粉紅衫是她最喜歡的一件衣裳,因爲那是海棠花的顏色。莫揚還記得,妝臺上那個因被他摔了一下而無法蓋攏的首飾奩,裡面只有珍珠短簪沒有步搖珠釵,因爲她嫌戴着重。
緩步進屋來到牀前,榻上尚有餘溫留下,卻未見人影。莫揚知道,她就在這裡,起碼,在不久前的剛纔,她就在這裡,就躺在這裡!
果真,是她不願意見他。
失魂落魄的退出房間,莫揚扯了一下垮到肩下的外衫,一言不發就往外走,正撞上隨後趕來的大寶冷奕和穗兒。
“凝姐姐呢?在哪裡?”冷奕迫不及待的問,探着腦袋就要往屋裡衝,卻被莫揚一把揪住了。
“她沒在這裡,是你穗兒姐姐看錯了!”莫揚沉聲說道,眼睛始終盯着身前的地面。冷奕不信,掙扎着要進去看,最後被麗娘拉了過去。麗娘柔聲跟他說了幾句什麼,冷奕便安靜了下來,然後跑過去拉着大寶和穗兒出去了。麗娘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莫揚,也跟着走了出去。
莫揚在院子站了很久很久。這個時候,他的心已經不亂了,只是加劇了疼痛,一陣一陣的,似是被刀剜空了,每一下都險些讓他暈厥。可偏偏,又不足以讓他暈厥,所以,他只能清晰的感受着心被一刀刀剜空的滋味。
心底的疼痛,讓莫揚突然覺得自己還活着。
“我會帶大寶和小奕回阜陽!你……珍重吧!”沉默半晌,莫揚才艱難的開口,短短數語卻像是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張了張嘴,本還想說點什麼,卻已是有心無力。房頂上,沐紫凝捂緊了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淚水卻早已在臉上肆意。淚凝成珠,清脆的砸在了瓦片上,嚇壞了沐紫凝,也讓莫揚察覺到了動靜。
他就知道,她還在這裡!
“以後行事,若再起悔意,也別再不告而別……身邊的人,會着急!”最後留下一句話,莫揚當即邁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去。聽到“起悔意”三字,躲在屋頂的沐紫凝聞言不免有些茫然,突然,麗孃的話浮現在腦海。她說,莫揚以爲她不辭而別的原因是後悔嫁他……
這個傻瓜!
她這輩子也許會後悔很多事,但唯一不會後悔的,便是嫁給他!
等在院外的大寶見莫揚這麼久都沒出去,有些不放心,便朝偏院走了過去。剛到門口,正巧看到莫揚出來,大寶便止了步,神色卻在看到什麼之後陡然一變。眉毛上揚,瞳孔微擴,似驚卻又非驚。
此時,莫揚尚沉浸在自己的傷痛裡,絲毫沒有察覺到大寶的異常——直到被人從背後緊緊抱住。身子猛然一僵,竟連心跳都漏掉半拍。
“你個傻子,我何時說悔了?我何時讓你走了?不是說好了嗎?除生死,終不離!”抱緊了莫揚,沐紫凝這才覺得自己終於擺脫了噩夢,甚至聽到了心臟在胸腔裡慢慢活過來的聲音。終究,只有他,才能給她這般的安心。
“除生死,終……不離!”莫揚夢囈般的呢喃着他們曾經的誓言,終於淚水盈眶。轉身將那個嬌弱的身軀擁在懷裡,莫揚幾乎用上了渾身所有的力氣。他要把她揉進身體裡,嵌進骨血裡,如此,纔不會有分離。
院外,在場衆人看着相擁而泣的兩人,萬千感慨之餘不由得溼了眼眶。然而,麗娘除了感慨,卻比其他人多了幾分擔心。
她心知肚明,沐紫凝此次之所以會在莫揚面前現身,全是深情使然。可是,她真的準備好與莫揚一起面對接下來的路了嗎?小姐的心是那麼敏感脆弱,但凡莫揚有丁點的不當言行,估計都能讓小姐打退堂鼓,甚至再一次上演不告而別的戲碼。
鮫人之戀,本就阻礙重重,而他們倆,則更是前路堪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