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紫凝的擔心果然沒錯,因爲蘇良扭頭就把跟着沐紫凝的所見轉述給了蘇晉宣。
“逍遙居的酒鬼?”蘇晉宣聽蘇良說完,兩筆墨眉微微蹙了起來。關於那個酒鬼,他曾聽人說起過。好像是說成親沒幾日就突然瘋了,也不鬧事,就整日流連於各大酒館。他新娶的妻子也無人見過,好像說是從麗人坊嫁出來的姑娘。
“是啊,我瞧得真真兒的,皖月姑娘就是在跟蹤那個酒鬼,而且呀,那個酒鬼一身也是溼的!”蘇良挑着眉煞有介事的說道,蘇晉宣聞言,眉頭鎖得更緊了。
“你的意思是……”
“公子啊,你說有沒有可能,皖月姑娘就是那酒鬼的新婚妻子?這皖月姑娘本是醉香樓的新花魁,和唯利是圖的金媽媽有過節,所以找了人將醉香樓一把火燒了,然後投身到麗人坊?”
“話雖有理,只是……皖月姑娘會嫁給那種人?”蘇晉宣冥神分析。回想醉香樓被燒之時的場景,這皖月顯然是對金媽媽恨之入骨,醉香樓被燒一事她定然脫不了干係。本就是風塵女子,毀了醉香樓,再投身麗人坊也是順理成章。只是,清冷傲然如她,真會嫁人爲妻?“走,去麗人坊。”
一合折扇,蘇晉宣猛然起身,領着蘇良往麗人坊去了。此時,夜幕已經降臨,麗人坊內外,燈燭搖曳,一片香魂旖旎。
自打麗人坊貼出告示說四大舞姬去了歸雲山莊之後,那些達官貴人便不再那麼頻繁的上門了,砸到麗娘荷包裡的銀子自然減了不少。幸好,麗人坊的其他姑娘也都是才色俱優,所以麗人坊的生意並未因此蕭條,迎來送往仍舊是一派熱鬧。
在遇到沐紫凝之前,蘇晉宣可是麗人坊的常客,不過自從目睹了皖月姑娘的傾世芳容之後,就連四大舞姬也都入不了他的眼了。從那以後,蘇晉宣就再也沒來過麗人坊,距今已是有月餘了。
一聽姑娘說蘇公子來了,麗娘趕緊親自前去迎接。要養活這麼多人,沒有銀子可不成,而這蘇晉宣可是一大財主,曾爲夢離豪擲萬金,可不能把他怠慢了。
“蘇公子,您可是好久沒來了!”扭着風情萬種的腰肢走向蘇晉宣,麗娘換上接客時的一貫媚笑,巧笑倩兮,煞是動人。蘇晉宣笑着與她寒暄了兩句,之後受邀入了雅間。房間裡,好酒好菜早已準備妥當。
“蘇公子,您能來,麗娘自然歡迎,只是有個事兒得先跟你說妥了。未央那四個丫頭去歸雲山莊習舞了,還得過些時日才能回來。您今兒個來,麗娘可找不着人作陪。”落了座,麗娘馬上爲蘇晉宣斟了一杯酒,並把話說在前頭。這些富家公子的脾氣秉性她可早就摸透了,先說斷後不亂,也免得他們藉故發難。
“麗娘放心,這事兒我早已知曉,本公子今日不是衝她們來的。”說罷,蘇晉宣接過麗娘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然後遣退了下人並示意麗娘落座。“我今天來,是想問問麗娘,你這麗人坊裡,可有個叫皖月的姑娘?”
“皖月?”麗娘有些茫然,卻又覺得這名兒似是在哪兒聽過,細細一想,纔想起曾聽沐紫凝說過,當初金媽媽捧她作花魁,便起的這皖月一名。只是,這蘇晉宣爲何來她這兒打聽皖月?
搖頭一笑,麗娘言露歉意。“名兒倒是好聽,可我這麗人坊卻沒有喚此名字的姑娘。蘇公子這是要找人?”
“確定沒有嗎?還是麗人坊的姑娘太多,麗娘未能盡識?”蘇晉宣放聲一笑,顯然是不相信麗娘說的話。
“公子說笑了,麗人坊的姑娘無不與麗娘情同姐妹,麗娘何以會不知自家姐妹的名字?”麗娘微微垂眸掩下心虛,再擡頭時,臉上便再無異色。
“麗娘說得有理,倒是我想多了,蘇某自罰一杯。”話音落,蘇晉宣又喝了一杯酒。再擱了杯,便採取迂迴戰術。“麗娘啊,聽說你們麗人坊頭前兒辦了喜事,還是嫁的大戶人家,不知道是哪個姑娘如此好運啊?”
“新進的一個姑娘,喚作梅香。”麗娘不假思索的回答,緊接着又笑道:“倒真是她福氣好,這姑娘,一不會彈唱二不會詩文,進來之後鮮少有人問津,偏偏這莫家少爺,見她第一眼時便相中了,沒幾日就娶了過門兒。不過聽說啊,這莫家少爺成親沒幾日便瘋了,整日在外喝酒不着家,成了一個爛酒鬼。”
“哦?竟有這樣的事?”蘇晉宣故作不知,麗娘當即肯定的點了點頭。見麗娘應對如流神色自然,蘇晉宣遂信了她的話。轉念一想,以皖月的氣質和姿色,若真來了麗人坊,麗娘定會像金媽媽一樣大肆宣揚以進一步打響麗人坊的名聲,又豈會輕易將她嫁人?如今想來,倒是他想多了。皖月既要逃離醉香樓,又怎會再入風塵?
之後,蘇晉宣又和麗娘對飲了幾杯,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麗娘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表面上不動聲色的陪酒應對,心下卻在分析這蘇晉宣今日而來到底爲何而來。
酒過三巡,蘇晉宣已無心再留,便留下銀票找藉口離開了。麗娘送他到門口,等他一走,當即回了房間換上黑色的夜行衣。要想解惑,她只有親自到蘇府走一遭了。
蘇晉宣這次來未乘車馬,麗娘一路攀檐過樑專擇小道,趕在了蘇晉宣之前來到了蘇府。
麗娘並未與蘇晉宣打過太多的交道,只知道他是南城首富的兒子。他父親蘇雄是南城出了名的笑面虎,蘇家偌大的家業全是他一手打拼而來。
初入蘇宅,麗娘完全分不清方向。這宅院比一般的大戶人家還要深上許多,樹影幢幢,燈盞微醺,濃濃的夜色雖然很好的掩蓋了她的身影,卻也讓她辨不清方向。
按照一般宅院的佈局,從外往內應依次是宅門、天井、外廊、外院、客廳、中庭、內廳、內院、後 庭、後院。一般說來,主人家的居所應是在內院,而外來客則會安置在後院的廂房。
所以,麗娘徑直往後院去了,卻只在廂房裡找到一位老嫗,一個*。出了後院,麗娘便打算去擒個下人問一問,卻聽得有倆丫頭在談話,說的內容便是那皖月姑娘。就這樣,麗娘得知了皖月姑娘所住的方位,抹黑潛到了東南方向的偏院,找到了那座繡樓。
放眼望去,整座樓漆黑一片,只有頂上的一間屋子裡有燈光。麗娘毫不遲疑的縱身躍上樓頂,揭了一片瓦往下望,果然看見沐紫凝在下面的屋子裡。
果不其然,所謂的皖月姑娘,正是她家小姐。
“誰?”屆時,沐紫凝正趴在桌上愣神,猛然聽到屋頂上傳出一道微弱的聲響,當即驚起。聲未落,身形已電射而出。麗娘剛將瓦蓋上,便見沐紫凝已到了自己跟前。
“小姐,是我!”麗娘拉下蒙面黑巾,沐紫凝這才卸下一身防備。
“你怎麼來這兒了?”屋頂上不是說話的地方,沐紫凝便將麗娘帶到了屋內,又給她倒了杯茶。麗娘環顧左右,見這房門兩邊各擺着一個足人高的青瓷畫瓶,牆壁正中掛着幾幅名人字畫,一旁的木架上放着不少線冊典籍。還有雕了梅花的畫屏,放着菱花銅鏡的紅木妝臺,又有輕粉紗幔隨風動,書香盈盈之餘還透着溫婉和嫺靜。不難看出,這是女子的香閨。
“小姐怎麼會在這兒?”麗娘不答反問,心想這小姐怎會和蘇晉宣攪合在一起?
“蘇公子邀我來小住幾日。”沐紫凝捧着茶杯說完,之後趕緊以喝水來掩飾心虛。麗娘知道她有難言之隱,便不再問,而是開門見山的直入主題。
“小姐打算什麼時候回逍遙居?”
“我……”
“小姐是不打算回去了吧!”不等沐紫凝回答,麗娘當即打斷她。“因爲鮫人是異族,是人們眼中的怪物,怕莫揚不能接受,所以不打算回去了,對吧!”麗娘句句緊逼,見沐紫凝雖一臉震驚,卻始終低着頭不敢看她,不由得嘆了口氣。“小姐啊,那不是別人,那是莫揚呀!”
是啊,那是莫揚啊,那個一路陪着她屢歷生死的莫揚呀!可是,那又怎麼樣?她和莫揚,終究是不一樣的……
沐紫凝低頭不語,捧着茶杯的手緊扣在一起,指節清晰可見。麗娘於心不忍,將手覆在她手上同時拿開了茶杯。
“小姐,你不用害怕,世間上還有很多人和你一樣!”麗娘握緊了沐紫凝的手,深吸了一口氣後才繼續說道:“比如我,比如綾羅!”
“什麼?”沐紫凝極爲震驚的擡起頭,臉上全是不可思議。麗娘若無其事的笑了笑,並鄭重其事的點頭。
“我們和你一樣,都是鮫人,現形時會露出巨大的鮫尾,淚珠冷卻後會變成漂亮的鮫珠。但是隻要離開水,我們便與常人無異。”說罷,麗娘衝沐紫凝莞爾一笑。“傳說,是真的!”
“可是……”沐紫凝一時間還是無法接受。綾羅與她相伴了近十八年,朝夕相處,形影不離。若真如麗娘所言,她怎會毫無察覺?
“我,綾羅,乃至鴛鴦和錦魚,她們都是。之所以沒告訴你真相,是怕嚇着你!”麗娘看穿了沐紫凝心中所想,便主動解釋。
“那麼,我孃親也是了?”沐紫凝猶豫着問,其實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果然,麗娘點了頭!
怪不得鴛鴦死前要她來南城,原來她什麼都知道。怪不得朱令瑜說她是人魚所生的餘孽,原來是真的。那麼,父皇知道孃親的真實身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