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淄鴻建國之日,闔家歡慶之佳期,雙節同慶。天微亮,靜謐的南城自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後緩緩甦醒,小販們早早出門來到大街上陳貨擺攤,都想趁這一天好好掙上一筆。等他們把攤子弄妥了,百姓們也陸續走出家門。沿街的早點鋪子逐漸由門前冷落變爲客滿爲患,時不時還會發生些小摩擦。但是,每個人在這天都變得異常寬宏大量,平日裡受不得半點委屈吃不得半點虧的人,今天碰着什麼事也都是一笑置之。節日的氣氛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就連冉冉升起的太陽也應景的更加燦爛了。
受了外面氛圍的影響,麗人坊的衆人也都早早的起了牀。晨曦正美天朗氣清,用過早點之後,大家不約而同的走出房間來到院子裡閒坐觀景。院子右側迴廊外栽着幾棵金桂,枝繁葉茂,點點橙黃花朵似米粒兒一般散落在枝葉間,無其他花兒的美豔姿態,卻讓整個院子都充盈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離夢和雨煙在金桂樹下收集調落的花兒,說是要拿來煉製香薰,伶畫聽了也跑去幫忙,卻弄巧成拙的將好些桂花踩進了泥土裡,氣得離夢一個勁兒追着她‘索賠’。雨煙生性淡漠寡言,對那二人的一追一逐完全視若無睹,徑自低着頭繼續拾撿落花。未央在一旁的迴廊上看書,聽她二人鬧得歡,擡眼看了看,之後又笑着低頭看書去了。
陽光漸甚,莫揚微眯着眼望着外面的大好陽光,本想帶大寶小奕去街上逛逛,一問之下才知道那倆人早就出門湊熱鬧去了。莫揚覺得沒趣,便想再回房去,一回頭卻看見穗兒站在探雲樓下曬太陽。看她那樣子,顯然也是被這大好天氣吸引出來的。
自從被救出醉香樓之後,穗兒只有在去沂州接大寶時出過一次門,其餘時間都一直呆在房間裡,連一日三餐都是沐紫凝吩咐人給她送去。若是哪一頓送得遲了或因爲什麼事忘記了,她寧肯在屋裡餓着也不會出來吃。除了不出門之外,穗兒的性情也是大變。當初一個愛玩兒愛笑時不時還鬧出些烏龍的丫頭,如今卻是冷漠孤寂沉默寡言,除了沐紫凝問話之外,其他人鮮少能聽見她開金口。
“竟連穗兒也出門了!”莫揚兀自呢喃着,本打算回屋的腳步不由得有些停滯。天氣這麼好,呆在屋裡確實是有些可惜了。可是在外面又能做什麼?難不成要他跟那幾個姑娘一起撿金桂?還是算了吧!
將目光從拾花的雨煙等人身上移開,莫揚再次提步準備回屋,卻見沐燿天迎面走來。見他手中端着一物,上面放着兩個等大的鉢,看樣子像是棋具。
“有空嗎?咱倆來一局?”沐燿天笑着來到莫揚跟前邀約,手中所端之物果然是棋盤棋子。見莫揚不吭聲,沐燿天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問道:“圍棋,會下嗎?”
“小瞧人啊?你以爲就你會啊?”莫揚一聽當時就急了,奪過沐燿天手中的棋具,莫揚大步走向院子中間的涼亭。亭下設有石桌石凳,周圍遍植花草,優雅安靜,正是下棋的好地方。
“先說好,你要是輸了,可別說我冒犯長輩,也別跟沐紫凝告狀啊!”落座之後,莫揚一邊擺棋一邊放狠話。輸人不輸陣,架勢得先做足了。
“年輕人,有志氣是好事,不過最好還是謙虛一點。話說的這麼滿,萬一你輸得很難看,豈不是很沒面子?”沐燿天泰然笑答,待莫揚將棋盤準備妥當之後又繼續說道:“不過你大可放心,就算你輸了,我也不會告訴凝兒的!男人嘛,這點面子我還是會給你留的。”
“你……”莫揚被嗆語塞,頓了頓後方才繼續說道:“說我不謙虛,也沒見你多謙虛啊?算了算了,嘴皮子再厲害也不算本事,還是棋盤上見真招吧!”
說罷,莫揚將裝着黑子的棋笥遞給沐燿天。“心腸那麼黑,黑子最適合你了。”
沐燿天聞言笑笑,也不惱,接過棋笥放於右手旁的石桌上。“棋子你選了,那行棋先後可否我來定呢?”
“當然不行了!先行棋便先一步搶佔先機,你以爲我不懂啊?”莫揚一口拒絕,眼珠子一轉瞬間換上一臉痞笑。“怎麼?怕自己棋藝不精啊?其實也沒關係啊,要是怕輸,你直接告訴我就好了,我一定會同意的,畢竟你是長輩嘛,對吧!”
棋局尚未開始,莫揚和沐燿天之間的較量就已經展開了。莫揚先發制人,以退爲進,尋思這沐老爺也是爭強好勝愛面子的人,他都這麼說了,對方肯定就不好意思再爭這開局頭手了。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沐燿天聽他這麼說了,竟來了個順水推舟。
“好啊,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自然不能辜負你的一片好意。那這第一子,就由我來好了!”說罷,沐燿天將手探入棋碗毫不猶豫的在棋盤正中落下一子,動作利落一氣呵成。莫揚頓時傻眼了,活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最可氣的是,這一腳還是他自己踩的。
“你……行,你下就你下,我就不信落了頭子你就能贏!”莫揚鬥志不減,兩人一來一往,一場棋盤上的廝殺隨即拉開序幕。
莫揚很小的時候老夫子就教會他下棋了,甚至曾癡迷於此,翻遍了老夫子所有的棋譜書。不過,莫揚身邊沒有其他下棋的人,老夫子對棋藝又不太熱衷,實在經不住莫揚的軟磨硬泡了纔會跟他來上一局。所以,莫揚實際與人對弈的次數並不多,如今又過了這麼久,他便更是生疏了,甚至連當初爛熟於心的行棋招數都有些模糊了。
下棋和排兵佈陣一個道理,攻守張弛皆有度,是進是退是留是舍,每一個選擇都要經過深思熟慮。沐燿天閒時總喜歡召太子錦陽來對弈一局,從行棋佈局上來考察太子掌控局勢的能力。而每次對弈,沐燿天都會贏。
並非太子有心相讓,而是沐燿天棋藝精湛,考慮問題滴水不漏。主動掌握着棋局的每一次變幻,每一步都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前進,又如何能不贏?而沐燿天對沐錦陽說得最多的也是這個:爲君者,不需要掌控天下,而是帷幄天下!
下棋是深入瞭解一個人的好辦法,能體現出一個人的修爲,所以沐燿天才會找莫揚下棋。而一上午的戰果是,莫揚九局九輸。
下棋佈局中,有以取勢爲目的的三連星定式,也有穩中尋機求突破的星小目定式,更有保守至極的三三開局。佈局的方式,乃決定了全局棋手的思想和棋局的走勢。莫揚行棋慣用星小目定式,主守求穩,縝密的心思能讓他很好的阻擋沐燿天的進攻。但比起他的防守,他的出擊就顯得遜色很多了。
到底是年輕人,歷練不夠,明顯有些心浮氣躁。一見沐燿天露出破綻,莫揚必定全力攻之。雖然有幾次他能憑藉寥寥數子就困死沐燿天一大片棋,但他這種破釜沉舟的‘豪情’卻並沒有讓他取得勝利,反而讓沐燿天發現了他的漏洞率先搗入老巢,被殺了個片甲不留。
連輸九局,莫揚有六局都是敗在了不留餘力的出擊上。雖然後面三局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開始有所改變,但終究還是敗在了沐燿天的精湛棋藝下。
“算了算了,不玩兒了!”一局終,沐燿天正在撿子歸罐,卻見莫揚將棋盤上的棋子胡亂一攪,不來了!
“怎麼?輸急眼了?”沐燿天笑問,神色語氣皆與最開始下棋時無異,毫無連勝者的驕傲之態。這樣的結果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更何況莫揚棋藝生疏,贏他本就沒什麼好得意。
不過,這小子越戰越勇能堅持與他對弈九局,倒也不容易!
“呵,怎麼可能?不過是輸了幾局棋而已,你又沒贏走我什麼。我不過是念在你是長輩,怕你輸了沒面子,所以才故意放水讓你贏而已!”莫揚不以爲然的說着,後面的話卻是越說越心虛,便又欲蓋彌彰的補充道:“再說了,誰說你贏了?我正閒得慌呢,你陪我打發了這麼久時間讓我不至於無聊,算起來還是我贏了呢!”
“嗯,說得有理!”沐燿天點頭表示贊同,莫揚卻覺得他是在諷刺自己,臉上不禁有些掛不住了。有些尷尬的將頭扭開,莫揚故意轉移話題。
“什麼時辰了?怎麼還不吃飯啊?我都餓了!”環顧四周,只見未央還在迴廊上看書,其他人卻不知道去哪兒了。聽得莫揚發問,未央合了書擡頭,這才發現早已過了用午飯的時間。
“稍安勿躁,我看看去!”未央說着起身,作勢就要往廚房方向去,卻見伶畫腳步輕快的往這邊走來。
“開飯了,大家趕緊來吧!”伶畫大聲喚着,神情間有些莫名的興奮。未央心有疑惑,卻沒有去問,而是來到涼亭下請沐燿天。
“老爺,用膳了!”傾身朝沐燿天行了一禮,待沐燿天起身提步之後,未央這纔跟上去。
“未央姑娘,看不出來啊,禮數還真到位,怎麼對我就沒這麼客氣呢?”走在沐燿天身後,莫揚忍不住逗趣未央。
“你知道他是誰嗎?”未央別有用心的問道。
“能是誰?沐大小姐的爹,沐大老爺唄!”莫揚隨口回答,未央淺笑搖頭,心想怪不得這小子在沐老爺面前如此肆意,原來他並不知道沐老爺的真實身份呢!
不過,聽了未央的問話,莫揚心裡不免有些吃味。難道……她們都知道這沐老爺的身份?是沐紫凝告訴她們的嗎?可是,爲什麼她從未對他提及……
各懷心事的來到飯廳,只見大家都已經落座。寬大的圓桌邊坐滿了人,不僅有大寶冷奕,連穗兒也破天荒的出現在了飯桌上。平日沒有同桌共食的麗娘、夢離、雨煙、伶畫等人也在,總是在一旁伺候沐紫凝的綾羅也意外的上了桌。縱觀整個飯廳,反而只有沐紫凝一個人站着。
此時,桌上還留着四個座位。空着的上席自然是給沐燿天留的,他旁邊的位子屬沐紫凝,莫揚和未央便在另外兩個空位上坐了下來。見人都到齊了,沐紫凝清了清嗓子,開口說話了。
“好了,人都到齊了……那個,跟你們說一下,今兒這頓飯,是本小姐我下廚弄的!”
“什麼?”沐紫凝的話一出口,席上頓時一片驚聲,莫揚更是誇張,剛含了一口水就聽見沐紫凝這樣說,險些就噴出來了。好不容易嚥了下去,竟還被嗆着了。
“沒聽清楚嗎?今兒這頓飯,是咱們紫凝小姐做的!”作爲唯一的知情者,伶畫站出來再次強調。大夥兒面面相覷,都不敢相信這麼大一桌子菜都是沐紫凝做的。不過這個時候,菜都還是被蓋着的,她們倒真的很期待蓋子揭開的那一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