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迎海仙居,莫揚和沐紫凝各懷心事,也就各自回屋去了。大寶和冷奕聽見聲音從屋裡出來,附耳在莫揚門口聽了聽,後又來到沐紫凝門前。本想再聽聽她屋裡的動靜,豈料房門突然開了。偷聽被抓個正着,大寶被嚇得半死,最後還是冷奕找藉口說是想問問莫揚有沒有在她房間,這才替大寶解了圍。
“他自然是在他的房間了!”沐紫凝沒好氣的說着,視線躍過面前的兩人望向走廊另一端,似在尋找着什麼。
“你是在找穗兒姐姐嗎?”冷奕仰着頭問。
“嗯!”沐紫凝應着,低下頭問冷奕,“你見着她了嗎?”
“穗兒姐姐在房裡休息,她的手被燙傷了。”冷奕如實回答道。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牀上亂七八糟的沒人收拾呢!沐紫凝心下想着,本打算退回房間,想了想後還是來到了穗兒門前。屈指叩門,沐紫凝輕聲喚道:“穗兒,你睡了嗎?”
沒有人應聲,沐紫凝正要離開,門卻開了,穗兒衣衫不整的出現在沐紫凝面前,惺忪的睡眼透着十足的疲憊。“不好意思啊小姐,我睡着了!”
“沒事,我就是來看看你。小奕說你燙傷了,不礙事吧?”沐紫凝搖頭笑道,視線最終落在穗兒那包着紗布的右手上。“看大夫了嗎?”
“看了,不礙事,小姐無需掛念。對了,你還沒吃飯吧?我這就去吩咐小二準備飯菜。”穗兒說着就要往外走,沐紫凝挪身攔住她,將其堵在了房間裡。
“你好好歇着吧,我自己下樓吃就是了。”沐紫凝說完就準備下樓去吃飯,剛好碰見莫揚從房間裡出來,想必也是要下樓去吃飯。
“去吃飯啊?一起啊!”莫揚從沐紫凝身旁走過,隨口邀約,沐紫凝回頭朝穗兒笑笑,提步跟着去了。
已經過了吃飯的點兒,樓下僅有一桌客人在喝茶,其他全是空位。莫揚隨便挑了張空桌坐下,然後招來小二:“隨便來幾個小菜,隨便來一壺酒。”
小二聽了愣在一旁,不確定他這隨便來幾個小菜到底是要幾個小菜,也不懂他這隨便要的一壺酒是什麼價位的酒,猶豫了半天,不得已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沐紫凝。
“來兩個招牌菜吧,加一個辣炒海瓜子,酒的話……就上山蘭玉液好了!”沐紫凝說完,小二便退下了。沐紫凝轉向莫揚,毫不掩飾臉上的笑意。“你還真是隨便啊!”
“我又不知道哪些菜好吃,自然就隨便點咯。像我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市井小民,哪比得上見多識廣的沐大小姐呢?”莫揚拉長了聲調陰陽怪氣的說道,沐紫凝當他是在開玩笑,輕嗤一聲之後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可她沒想到的是,這看似玩笑的一句話,卻出自莫揚的真心。
還記得在城門口時他問她,是否希望他離開。見她搖頭,他原本欣喜萬分,卻在冷靜之後被濃濃的失落替代。
她說不希望他走,可是卑微如他,有什麼資格留在高貴的她身邊?雖然他至今還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他相信,她的地位,定是在他無法企及的高度。而這,也將是他無法跨越的鴻溝。
莫揚的心思,沐紫凝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當她看到莫揚徑自斟杯借酒消愁,也只當他是貪戀這山蘭玉液的醇香罷了。
飯後,沐紫凝和莫揚仍舊各自回房。酒喝的有點多了,莫揚一回房便倒頭睡去,沐紫凝則是向店家要來了文房四寶,開始研墨寫信。信上,沐紫凝詳細的敘述了進入沂州後所遇見的事,悉數了沂州知府趙大勇的五大罪狀。
身爲一方父母官,兇案發生不思破案,反而出巡作樂,此乃瀆職之罪。爲求自保,屈打成招,將倖存的胡家兄弟冤枉成殺人兇手,此乃二大罪。鞭笞割舌,殘暴至極,爲官者無愛民之心,此乃三大罪。濫用職權,草菅人命,放任真兇逍遙法外,此乃四大罪。欺上瞞下,顛倒是非,欺民欺君,此乃五大罪。
如上五罪,罪罪當誅。很顯然,沐紫凝不打算給趙大勇留任何機會。
這信,沐紫凝不打算給沐燿天,而是要飛鴿傳書交給沐錦陽。並非是她不信任自己的父親,只是事關胡家,胡家是寧妃的孃家,還是交給不相干的人處理要好些,也免得落人話柄。
也許,還有一個原因吧!她怕,怕看到沐燿天並未重視此事而讓自己失望。之所以沒有重視,可能是因爲他國事繁忙無暇處理,也可能是奉旨辦案的人收了好處陽奉陰違。更或者,帶着書信的鴿子飛到半路被飢腸轆轆的行人打來烤着吃了,以至於父皇根本就沒有收到信……太多太多的不確定,讓沐紫凝不敢冒險。因爲她知道,只要趙大勇沒有遭到嚴懲,她都會對當今天子感到失望,可她最不想的,卻偏偏又是對沐燿天失望。所以思來想去,還是讓太子哥哥來處理這件事吧!
將信紙卷好放入信鴿腳邊的竹筒,沐紫凝撫了撫鴿翎,然後撒手一揚。白鴿展翅而上,很快就融入了灰色的天空。沐紫凝這時才發現,上午還是朗朗晴空,此時卻已烏雲密佈,想是大雨將至。
“若是真下雨了,那綾羅他們可如何是好?”一想到海神廟那破爛不堪的屋頂,沐紫凝就忍不住皺眉。轉身出門,看來得找莫揚商議一下,胡家兄弟身上有傷,自然是不能再受風雨之苦了。
硃紅琉璃蓋頂的迎海仙居共有四層,站在樓頂可以瞰視大半個沂州城,更能全面觀測到進出於迎海仙居的所以人和物——包括信鴿。
帶着書信的白鴿剛剛騰上高空,便有一白影從樓頂飛身而起,僅在片刻之間,那白鴿便已握在了那人手中。
沂州城中的一處無名宅邸,處處可見枝繁葉茂的海棠樹。七月,早已過了海棠花季。放眼這天下,唯一還開着海棠花的地方,想必只有千里之外的皇宮禁地了。
內院中,一男子身着暗赤錦衣,系金絲鑲玉寬腰帶,負手立於一株海棠樹前,似在回味着什麼。兩鬢間的斑斑白髮在萬千青絲中顯得異常扎眼,面容中也透着倦意,但那一雙眸子卻銳利如獵豹一般,冷傲犀利盡顯。有風過,雙袖微鼓,似要乘風飛走一般。
“主人。”突然,旁邊圍牆傳來異響,僅在眨眼之間,便有一人來到那男子身後,單膝而跪右手垂地,左手置於膝上,手中握着一隻白鴿。鴿子左右轉動着小腦袋,似察覺不到危險一般,一雙眼睛甚是靈動。
傲然轉身,王者之風不彰自顯——竟是當今天子沐燿天。
“找到了嗎?”沐燿天從白衣男子手中接過書信,不疾不徐的開口。
“找到了,暫時被公主安置在城外的海神廟,非墨正在監視。”跪在地上的非央如實稟告,言語甚是恭敬。
“也只有這丫頭敢如此放肆了,法場劫囚,實在是膽大包天。”沐燿天嘴上雖這麼說,臉上卻難掩笑意,等看完那封信,笑意便更甚了。“哈哈哈,這凝兒,悉數趙大勇五大罪狀,條條都夠那知府老爺喪命抄家了。看來,他是真惹怒了咱家的小公主了。”
“接下來主人打算怎麼做?”非央擡頭詢問下一步的計劃,見沐燿天把書信遞過來,便伸手接住,又裝回了白鴿腳邊的竹筒裡。
“這信不是給朕的,既然她想要錦陽來處理這件事,那就依她吧!另外,你告訴非墨,他自己留下的爛攤子,就自己去收拾,影衛容不下廢物。”沐燿天說完,就又轉過身去了,非央領命起身,正要離開,卻聽得沐燿天悶咳一聲,回頭一看,只見沐燿天呼吸困難的壓住心口,正是喘鳴發作。非央身形一閃衝上前去適時扶住了他,沐燿天這纔沒有倒地,屆時,送藥過來的非音剛剛穿過迴廊正好瞧見了這一幕,趕緊加快腳步。
“主人,來,喝藥!”示意非央將沐燿天扶至迴廊坐下,非音趕緊舀上一勺湯藥送到沐燿天嘴邊。然而,此時的沐燿天意識薄弱,根本不知道張嘴,更不曉得吞嚥,好不容易將一勺藥喂進嘴裡,最後也順着嘴角流了出來。
藥喂不進去,非音頓時就慌了,非央見狀焦急的吼道:“不是還有九花玉露丸嗎?還不快拿出來?”
衍休大師煉製的九花玉露丸,治療喘鳴頗有奇效,可是……聽了非央的話,非音陷入了兩難,從懷裡拿出了裝九花玉露丸的瓶子,卻不知該不該喂。就在這時,非央的催促聲又起,非音一咬牙,倒出一粒九花玉露丸送至沐燿天嘴邊……
“朕不是說過嗎?沒有朕的允許,不許再給朕服用這九花玉露丸。”非音的手剛湊近沐燿天的嘴,就被他給抓住了。望着呼吸漸漸平緩的沐燿天,非音又喜又驚。喜的是主人並無大礙,驚的是自己明知故犯還被抓個正着。
“非音有罪!”長跪請罪,非音滿心忐忑。
“起來吧,這不怪你,是朕的身子不爭氣。”沐燿天擡手示意非音起身,然後才問道:“朕的藥呢?”
“這兒呢!”將藥碗遞給沐燿天,非音這才鬆了一口氣。“主人,不是還有半瓶九花玉露丸嗎?爲何不吃了?”非音疑惑不解。
“這藥是救命用的,現在吃了,若這喘鳴之症繼續惡化,到時就無藥可救了。”沐燿天說完,然後將湯藥一飲而盡。非音本還想說什麼,卻只是張了張嘴,最後也就作罷了。再回頭,非央已不見了蹤影,想必又辦事去了。
身上這半瓶九花玉露丸,是衍休大師去世前煉製的。之前雖有人依照衍休留下的藥方來煉製此藥,卻無一成功。現如今,衍休一去,煉藥一事便落到了他的弟子濟明身上。想來,沐燿天是對濟明和尚不抱希望了。
城外海神廟,沐紫凝和莫揚駕着馬車匆忙趕來,本想在大雨之前將綾羅和胡家兄弟接到別處安置,卻不料車還未停穩,便見綾羅追着一黑衣人出來。一見到沐紫凝,那黑衣人趕緊調轉方向,莫揚隨即追了上去,綾羅緊隨其後。沐紫凝一開始也想追過去,轉念一想胡家兄弟還在廟裡,便朝海神廟跑去了。
一踏進海神廟,便見胡家四兄弟倒在地上,眼未閉,卻已落氣。胡家最後的血脈,就這樣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