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這兒做什麼?”非央拿着藥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莫揚、非音以及青衣三人趴在門口,不知道是在做什麼。乍聽到非央的聲音,三人不約而同的轉身,莫揚和非音默契的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青衣則雙手環胸一臉淡然。非央費解的以眼神詢問看上去還算正常的青衣,卻見那三人突然往後退了幾步,然後一臉警惕的盯着房門。
須臾,門開了,一個白衣老者出現在門後。
“這位是……”非央不解的問道,語氣甚是客氣。這老者氣質不凡,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兒,在弄清對方的身份之前,他可得客氣着點兒,別一不小心給自己惹上麻煩。
“不用給她服藥了。”沒有人回答非央的疑問,鮫尊淡漠的掃了一眼他手中的藥包,用平靜卻不容反駁的語氣說了一句後就朝院外走去了。傲然的白色身影融入茫茫大雪中,很快就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之內。
“這人是誰啊?”待鮫尊的身影消失不見後非央才繼續問道,青衣率先進屋去給沐紫凝號脈,莫揚緊隨其後,最後還是非音回答了他。
“鮫尊!”
“鮫尊?”非央聞言一驚,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謂。沉思片刻後又不確定的問道:“鮫族尊者?”
非音點頭,拉着非央進了屋。“看看公主去,我一會兒再跟你細說。”
二人進了屋,只見青衣正在牀邊坐着,纖細的指尖輕輕搭在沐紫凝的手腕上。沒過多久,青衣就收了手,並把沐紫凝的手放回被褥下蓋好。“已經沒事了,孩子也無礙,那些藥已經不需要了。”
“真的?”莫揚再三確認,直到青衣點頭一顆懸着的心這才落下。“那就好了,你外公還真有本事。”莫揚由衷地感嘆,待青衣挪身後又坐到了她剛纔坐的位置。“放心吧,沒事了!”
“嗯!”沐紫凝點頭,心卻愈發的不安起來。視線悄然掃過莫揚的臉,卻不敢有片刻的停留,很快又心虛的移開了。非音等人看出她有心結未解,相視一眼後便找藉口退了出去。
“我去扔了這藥。”非央如是說道。
“我去給你找身乾淨衣服。”非音如是說道。
“我……”青衣愣了愣,一時又想不出什麼理由,停頓片刻後便直接說:“你們聊,我先出去!”
很快,屋子裡就只剩莫揚和沐紫凝兩個人了。沒有其他人的打擾,兩人反而愈加侷促起來。心有萬語,卻是相顧無言,氣氛突然變得微妙起來,有些尷尬,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化解尷尬,兩人只得繼續讓沉默蔓延下去。
屋外,三個人重新拿耳朵貼在門上,聚精會神的關注着屋內的情況,就連鮫尊去而復返也沒有發現。鮫尊負手站在他們身後,睿智的臉上掠過一絲玩味的笑。他倒想看看這些人族的精英什麼時候才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都知道了?”沉寂了好半晌,沐紫凝終於憋不住了。暗暗擡頭望着似笑非笑的莫揚,絕美的臉蛋上滿是擔憂。剛纔形勢緊迫,她只希望他能安然無恙的逃出去,至於其他的她根本無暇去細想。如今大家都脫離了險境,她反倒越想越後怕了。
他已經見過她的鮫尾了,想必剛纔他們躲在外面也聽到了外公對她說的話,也知道了她除汝寧公主外的另一個身份——鮫族公主。那麼,他還要跟她在一起嗎?跟一個,人身魚尾的怪物……
胸腔裡的心臟不安的跳動着,連呼吸都失去了原有的節奏。沐紫凝不敢直視莫揚,卻又不想放過他的任何一個神情,只得用餘光偷偷的打量着。莫揚發現了她的小心翼翼,不禁覺得有些好笑,然而好笑的背後,卻是不經意劃過心頭的疼。
“你在害怕嗎?”指尖輕輕劃過沐紫凝的臉頰,就好像在描繪一幅美妙絕倫的傾世佳作。莫揚輕聲問着,聲音裡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嗯?”沐紫凝愣了愣,然後垂下眼眸。點頭承認,她已經沒有了撒謊的必要。所有的謊言,都不過是想要掩蓋她是鮫人的事實。如今,他已經知道了一切,再撒謊也就沒有意義了。
更何況,對他撒謊,對她來說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傻瓜!”滑到沐紫凝臉頰上的手突然一頓,莫揚笑着捧住了她的臉。“還記得青衣出現的前一刻我以爲我在劫難逃了對你所說的話嗎?”
“嗯?”沐紫凝又迷糊了。那個時候她的眼裡只有那些即將刺到他身上的刀,大腦一片空白,哪還能聽到他在說什麼?而且……他真的說過什麼嗎?
“我的天!”掌心猛地拍向額頭,莫揚光是看沐紫凝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沒聽到。不過沒關係,現在他們不需要再一刻不停的逃竄保命,充裕的時間安靜的環境都可以供他把話再說一遍。
“我最後再說一遍,你豎起耳朵仔細聽好,若是再錯過,我可就不會再重複了。”莫揚一本正經的強調,說罷還故意揪了揪沐紫凝的耳朵。沐紫凝難得見他這麼認真,當即肯定的點頭,並真的豎起耳朵認真聽着,一個字都不想落下。
“其實這話,我之前已經說過一遍了!”就在沐紫凝洗耳恭聽等着莫揚開口時,他反倒忸怩起來了。不知道爲什麼,之前兩次說這話時好像都很自然,可現在真要他再重複一遍……還真有些難爲情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見莫揚猶猶豫豫的開不了口,沐紫凝的心頓時一沉,眼眶也不由得紅了。
她沒有忘記當初在南城的時候,他是如何評論白娘子的。更沒有忘記在見過她的尾巴之後,他的聲音有多麼恐懼。終究,他還是接受不了,是嗎?終究,他還是怕她的,對嗎?
也是,尾巴第一次冒出來的時候,她不也是一副見鬼的表情嗎?長在自己身上的尾巴她都會害怕,又更何況是他呢?會去嘉和殿救她,只是因爲當初的情分,現在難以啓齒要離開,應該也是因爲當初的情分吧!至少,他在這之前對她是真心的,不是嗎?
可是,她不是早就料到他會在知曉一切後選擇離開嗎?既然是早就料到了的事情,爲什麼在真的到來的時候還是那麼痛苦呢?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叫囂着,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叫她不許哭,不要企圖用眼淚來作爲對他的牽絆,可是,她的心好痛,她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喂……”感覺到沐紫凝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重,情緒也越來越激動,莫揚頓時亂了方寸,正欲詢問她怎麼了,卻見沐紫凝將整顆腦袋都縮進了被子裡。
“你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沒關係,你走吧,我不會難過的。真的,你也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好的活下去,會找一個地方躲起來,不會讓任何人找到,也就不會再惹麻煩了。你走吧,在我從被子裡出來之前就走得遠遠的,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只要我不在,你就不會再惹上災難……他們都說你是災星,其實,我纔是你的災星……”
沐紫凝的聲音從被衾下傳來,悶悶的,夾雜着不可控制的抽泣,還帶着濃重的鼻音。可奇怪的是,這樣模糊的聲音,莫揚竟然全都聽清楚了。原來,她以爲他是想要離開……
嘴角揚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心底卻是一片苦澀。是他讓她失望了吧,所以她纔會以爲他是想要離開。看來,他那天的拋棄,已經在她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強烈的愧疚油然而生,莫揚無法想象那天他驚慌落跑後她是如何度過的。鷹熦,他一定會把他當時的反應添油加醋的轉述給她,她肯定失望極了。
沉默,又是那該死的沉默。
捂在被子裡抽泣了好一會兒,直到因爲缺氧而感覺到呼吸困難時沐紫凝才從被子裡探出頭來。外面沒有任何動靜,她以爲莫揚已經走了,直到……隔着被子落入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
沐紫凝直接愣住了,呆滯的目光和見鬼有得一拼。
“沐紫凝,你個蠢女人,我什麼時候說要走了?你又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憑什麼揣測我的心意?你給我聽好了,我不走,雖然我確實有那麼一瞬被你嚇的想要逃走,但是我最後的決定是,不走。現在不會走,以後也不會走。”
“你是鮫人又如何?不就是多了一條尾巴嗎?有什麼了不起的?之前在麗人坊我就說過,我要娶你,我要娶的那個人是你,甚至都不是沐紫凝。哪怕有一天你不叫沐紫凝了,我也會娶你。就算你擁有汝寧公主和鮫族公主雙重身份,我還是會娶你。”
“我莫家的花轎你是白上了?當着你那個皇帝老爹拜的天地行的大禮都是走的過場?你那太子哥哥還說你聰明,什麼三歲識千字五歲出口成詩,那麼聰明爲何偏偏記不住我跟你說過的話?” 將沐紫凝攬在懷裡,莫揚竹筒倒豆子似得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完全把沐紫凝給聽愣住了。末了,他又把沐紫凝推離自己一本正經的望着她的眼睛問道:“聽清楚了嗎?”
沐紫凝聞言一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呆愣的點了點頭。莫揚見狀長舒了一口氣,心想這女人總算是開竅了。沐紫凝見他如釋重負的呼氣,眼睛裡還噙着淚,嘴角已經漾起了笑意。
“那你不害怕了嗎?”揪緊的心稍稍鬆了些,但還沒有完全落地。沐紫凝不確定的問道,掩在被衾下的尾巴更是適時的鑽出了被子,提醒着莫揚那鐵一般的事實。
“應該吧……”莫揚有些心虛的回答,扯過被子重新將沐紫凝的尾巴蓋了起來。沐紫凝一愣,傾身撲進莫揚懷裡。
“不怕,真的不用害怕……”沐紫凝肯定的強調着,心裡卻猛地咯噔了一下。刻意忽略掉心底已經意識到的那個問題,與其說她在安慰莫揚,不如說她在安慰自己。
沒事的,莫揚只是不能適應,總有一天他會明白,這條尾巴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詭異,鮫人和人,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莫揚需要的,只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