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晨光下,炊煙與薄霧交織,映着樹影木屋,構成了一幅完美而寧靜的鄉村晨景。阡陌縱橫,雞犬相鳴,聲漸遠,愈襯山靜。
圍坐一席吃早點時,莫揚向大牛一家說了他和海棠飯後就要離開的事情。大牛憨厚,嘴又笨,也說不出個什麼,便望着阿英。
阿英雖然是個大字不識的村婦,那心思卻是極細。莫揚和海棠都是受傷被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雖然不知道他們受傷的原因,但也能猜到是與人結了樑子。阿英救人是因爲心善,但這並不代表她會將自己的家人置於險境。當時莫揚的傷好些了她就打算隱諱的下逐客令了,只是碰巧又遇到了受傷的海棠。
如今,海棠的傷已無大礙,阿英便盤算着等她再養兩天就下逐客令。這下莫揚主動提出來,倒讓她省得措辭了。所以阿英順着莫揚的話往下說,象徵性的留了一番以示客氣,最後也就任他們去了。
吃過早飯,阿英給莫揚他們烙了些大餅當做乾糧,然後莫揚就領着海棠離開了,大牛一家把他們送到了蒲陽村村口。至於雲婆,莫揚把她留在了大牛家。這一路指不定會遇上些什麼危險,帶着她不僅不方便,他也不希望雲婆再遇到什麼危險。大牛一家心善,自會好好待她。從此安然度日,不比跟着他強得多?
初聽莫揚如此安排,雲婆當然是不願意的。她好不容易找到兒子,自然是要寸步不離的跟着兒子,照顧他保護他。雲婆很堅持,在飯桌上就鬧騰的利害,卻終究拗不過莫揚。莫揚威脅她,如果她聽話乖乖留在這裡,他就保證一有空就回來看她。反之,如果她一直鬧着要跟去,那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把她丟掉,也許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雲婆雖然癡傻,但只要是與‘兒子’扯上關係的事,她那腦子就會清醒一些。無奈之下,雲婆只能答應莫揚留在大牛家裡,卻一直鬧着脾氣,直到莫揚走也沒去送一下。莫揚當她是小孩兒心性,鬧一鬧就過了,也就沒有管。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當他和海棠離開蒲陽村之後,大牛一家回到家裡,卻沒見到雲婆的身影。
離開蒲陽村之後,莫揚和海棠一同往鎮上走去。海棠的左腳踝骨還沒好利索,莫揚便一路揹着她。沿路盡是肅冬的凋敗之景,落在兩人眼中卻是獨具韻味的美景。想來,應是心境使然吧!
“那個雲婆爲什麼叫你兒子?”海棠趴在莫揚背上輕聲問道,手裡拿着一根乾枯的芭茅杆子,看起來心情大好。
“不知道,認錯了吧!”莫揚嘆氣,將遇上雲婆之後的種種遭遇跟海棠說了一番。海棠安靜地聽着,最後忍不住嘆息道:“想必這雲婆也是可憐之人,興許她曾經有個兒子,最後弄丟了或是出了意外,傷心過度這才變成現在的樣子吧。要不然她也不會逮着你就叫兒子!”
肚子懷着一個小生命,海棠也算是即將爲人母,她深知孩子對於母親來說是怎樣的存在,也就更加爲雲婆扼腕。不過除了感嘆雲婆的可憐境遇之外,海棠還對一件事懷有疑慮,那就是雲婆的身份。
雖然她看起來像個瘋婆子,瘋癲癡傻神志不清,可是她卻不是完全不懂。她知道盜取秘籍來給‘兒子’看,並且秘籍上所記載的東西都是莫揚當時很需要的。也就是說,她知道莫揚需要什麼所以纔拿來了什麼。其次,雲婆的武功。莫揚說了,雲婆身手極佳,內功也甚是渾厚,當日追擊他們的那羣白衣劍士武功都不弱,但是雲婆卻能帶着他逃出生天,由此可見雲婆的實力有多麼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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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婆,一個識文斷字且身懷絕技卻神志不清拾荒爲生的瘋婆子。海棠不由得好奇,在她變成現在這樣之前,她又是個怎樣的女人。還有莫揚說的山洞對面那個氣勢恢宏的山莊……什麼山莊會建在這樣窮鄉僻壤的地方?
“就你想得多,能撿回一條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還想着刨根問底。”當海棠將滿腦子的困惑說與莫揚聽的時候,莫揚如是說道。海棠翻着白眼不理他,她纔不相信莫揚一點都不好奇。
老實說,莫揚確實很好奇,只不過現在不是他好奇這些問題的時候罷了。比起這些只能滿足好奇心的事,他更好奇海棠心底藏着的秘密。
莫揚揹着海棠很快就到了鎮上,這好幾里路走來竟是連腳都沒歇。再看莫揚,臉不紅氣不喘,哪裡像是負重走了幾里路的樣子?步伐沉穩輕快,氣息起落無間,其內功之高深叫海棠望塵莫及。看來莫揚此番是真的因禍得福了,只是苦了她擔心了那麼久,尋找了那麼久。不過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值得的。
正巧是趕集的日子,街上熙熙攘攘的全是揹着背篼提着筐的百姓,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空氣飄着糖油果子的香味兒,似是裹了蜜一樣。海棠饞的利害,可惜身無分文,便想問莫揚身上可有銀錢。然而還沒等她開口,莫揚就把她放到了一家銀飾鋪外的臺階上。海棠心裡還有些感動,心想兩人還真是心意相通,卻不料莫揚放下她後卻並未去買糖油果子,而是一頭扎進了身後的銀飾鋪子。“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來。”
“哎,你幹嘛去……”海棠急忙問道,莫揚卻已經進店裡去了。再出來時,莫揚手裡拿了個巴掌大的木盒子,雕着粗糙的花紋,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什麼好木。
“給你!”扯過海棠的手,莫揚豪氣十足的將那盒子拍在了海棠手裡。海棠心裡一陣激動,心想着難不成是他給自己買了首飾?
“給我的?”海棠望着莫揚有些不確定,眉裡眼裡卻滿是欣喜。莫揚點頭,示意海棠將盒子打開。海棠樂呵呵的將目光重新移回那盒子上,提着一口氣將盒子打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對銀鐲子,古樸的銀白色,刻着繁瑣的雙生並蒂花紋,首尾銀絲繞環互套的開口,末端掛着一個黃豆大小的銀鈴。
竟是當初李大娘送她的那對手鐲。
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身上,果然不見了手鐲的蹤影。這個時候海棠才知曉莫揚是如何猜到了她的真實身份,原來是這對鐲子將她給暴露了。
“那天你從山上滾到大牛哥家的屋後,我們聽見動靜跑過去,在你身下發現了這對鐲子。已經被壓得變形了,我便拿到這裡修了一下。嗯,還原得不錯!”海棠尚在震驚中,莫揚已經取出那對鐲子戴在了海棠手上。“這還不錯哎,就跟狗鈴鐺似得,叮鈴鈴的響,以後根據鈴音兒就知道你離我有多遠了!”
莫揚開着玩笑,不由得想到了當初在灃宜縣順風客棧聽到的那陣鈴音。事實證明那不是他的幻覺,只是面前的女人爲了不讓他覺出端倪將鐲子給摘了而已。
“你纔是狗呢!”海棠佯裝不悅癟着嘴嗔道,下一刻卻露出了舒心的笑。這對鐲子雖然值不了幾個錢,但是對她來說卻有着特殊的意義。它是對南城那段時光的唯一紀念,這就是她爲什麼會帶走這對鐲子的原因。
“想吃嗎?”重新爬上莫揚的背,兩人問明瞭方向後就打算北上往御城去。路過糖油果子攤時,海棠的一雙大眼睛都快落在那撒着芝麻的油果子上了。莫揚本來專注趕路,卻聽耳側傳來吞口水的聲音,一扭頭就看到了海棠那一臉饞樣。
海棠不假思索的點頭,又在意識到什麼之後搖了搖頭。自己是身無分文了,看莫揚這樣子……應該也沒有錢吧!
“等我一下啊!”莫揚說着又將海棠放了下來。海棠搖晃不定的站在路中間正想問莫揚又要幹嘛,卻見他已經衝向了糖油果子攤。只見他跟那小攤販說了些什麼,接着又指了指不遠處的自己。沒過多大工夫莫揚就回來了,手裡拿着半串糖油果子——兩顆。
“哇……你怎麼做到的?”海棠激動的從莫揚手中接過糖油果子,望向莫揚的目光充滿了崇拜,就好像他拿回來的不是兩顆糖油果子而是兩顆絕世珍寶一般。
“有得吃就吃唄,還想飲水思源啊?”莫揚笑着打趣道,俯下身又把海棠背了起來。海棠拿着那半串糖油果子湊到鼻間狠狠的嗅了一下,光聞着味道也覺得很滿足了。
“自然是要思源的,若是你什麼時候沒在,我也好學着這討食的手藝,也餓不着自己呀!”海棠半開玩笑的說着,從竹籤上取下一顆糖油果子,卻沒有吃,而是將其喂到了莫揚嘴邊。“來,嚐嚐!”
“不要!”莫揚乾脆的說着,同時將頭別向另一邊。“一不愛吃甜的,二不愛吃油的,這玩意兒又甜又油,我纔不感興趣!”
“不吃啊?”海棠將頭往前伸了伸,手卻沒有拿開。“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你這又是怎麼個意思?”莫揚不解的問道,腳步也隨之停了下來。他可沒忘記她剛纔的饞樣,估計口水都滴他衣服上了吧!
“沒什麼意思,就是你不吃,我也沒胃口了!”海棠悻悻的說着,作勢就要將手裡的油果子扔掉。莫揚一驚,扭頭咬住了嘴邊的那顆油果子津津有味的嚼起來。海棠見狀,這纔開始美滋滋的享受美食。
海棠知道,莫揚並不是不喜歡吃,而是因爲她喜歡,所以他選擇不吃。
莫揚的小心思很淺,淺到她輕而易舉就能察覺,可是她卻不捨得拆穿。他總是那麼小心翼翼的守護着她,總是那麼努力的滿足她的要求,有時候甚至忽略了自己……這樣的莫揚讓海棠倍感心疼,同時也讓她堅定了一個念頭:從現在起,她也要努力的守護他的一切。
自從經歷過野豬山的生離死別之後,海棠的心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改變,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比起對未來的無限遐想,她開始更傾向於走好腳下的路。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子,她或者他會不會又突然陷入死亡絕境,一切尚未可知。此時此刻,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莫揚這個人。她還能觸碰到他的身體,還能感受到他的體溫,這纔是最真實的存在!
“也不知道未央現在怎麼樣了,阿英說她找遍了整座山,一個鬼影子都沒見到。你說,會不會是狼蛛的人把她抓走了?”心滿意足的舔乾淨手指上的油,海棠開始琢磨正事了。“還有非音她們,她身上還帶着傷呢。這狼蛛的勢力還真是不容小覷,你是沒瞧見影衛那天晚上如臨大敵的模樣兒。”
“你這麻煩還真是不小!” 離開了熱鬧的小鎮,莫揚和海棠踏上了去御城的路。路上,海棠跟他說了一下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雖然已成過去,莫揚卻還是禁不住替她捏一把汗。想來這段時間她的日子也不比他好過多少。又是南郡王追着要詔書,又是狼蛛蹲在暗處時刻準備擒她,定是吃盡了苦頭。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事兒呢!”海棠隨口說了一句,卻在想到什麼後猛然噤聲,任憑莫揚怎麼追問就是不開口了。到底她還是沒有勇氣向他說出孩子的事,她擔心自己日後若真生了一個‘小怪物’,定會將狂喜的他打入地獄的。
然而海棠卻不知道,莫揚早已經在救起她的第二天就從大夫口中得知了這個事情。他不提,就是想看看她會在什麼時候告訴他。
海棠有些心虛,趴在莫揚肩頭許久都沒有說話,心下暗暗掰扯着自己的小九九。莫揚以爲她是累了,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兀自盤算着該想個什麼法子替兩人掙些盤纏,總不能真靠腳走去御城吧!再說了,就身上帶的這些個乾糧,也無法支撐他們走到御城。
莫揚心裡有不少空少套白狼的法子,只需到個熱鬧的集市施展開來就行。以他現在的身手,隨便在街上耍個把式掙上個三瓜倆子的應該不成問題。
“前面就是風古鎮了,咱們先找個地方歇一歇,吃點東西!”路上來往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遠遠地能看到人頭攢動的街市。鼎沸的人聲自風中傳來,最後輕飄飄的落在了莫揚的耳朵裡。莫揚擡頭看了看日頭,不覺已至午時,背上傳來一聲模糊的嚶嚀,沐紫凝竟已睡熟了。
莫揚難掩笑意,眼中積蓄的柔情似春日豔陽一般溫潤。海棠不安分的拱了拱鼻子,無意識的哼唧了一聲。莫揚聞聲停步,正欲聽聽她在說什麼,笑意卻在察覺到什麼後猛然凝固,身體也隨之一僵。睡夢中的海棠也似有所察覺,明眸乍啓,頓起戒備之勢。斂息側耳,路旁小林有勁風嗚咽,卻過林不滯。一股浮動的氣勢潛藏在風裡,時散時聚,時隱時現。
“是朝這邊來的嗎?”海棠附在莫揚耳旁低道,想他功力遠勝於她,定能更加準確的察覺到異樣。莫揚凝神不語,輕手將她放到地上,同時警惕的觀望四周,已作備戰之態。
然而,就在莫揚和海棠嚴陣以待時,隱藏在路旁小林中的強大氣場卻突然散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莫揚心下疑惑,卻不得其解,只能加倍小心。
背起海棠重新上路,兩人進了風古鎮,四處尋找着歇腳之處。人潮涌動的長街那頭有一輛四騎馬車奔騰而來,莫揚隨衆人一起避讓至路邊,不料那馬車卻在他跟前停了下來。
駕車的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穿着普通的青灰色棉襖,外搭一個對襟大褂。灰帶束腿,腳踏布鞋,比莫揚還高出一個頭的大壯個子。濃眉大眼絡腮鬍,乍一看去倒覺得憨憨厚厚,一副鄉下人的樸實模樣。
然而他一下地走了兩步,莫揚和海棠就看出這人是個練家子。
“海棠姑娘吧,小的阿九,我家音姑娘派我來接您!”大高個朝莫揚背上的海棠說着,言下甚是恭敬。莫揚將面前的人反覆打量了幾遍,揹着海棠往後退了一步,充滿戒備的問道。“你們音姑娘是要把我們接去哪兒啊?”
“老爺病重,讓我接姑娘回家看看!”阿九坦然迴應,言下隱含的意思海棠自是瞭然。
“上車吧!”很明顯,是非音讓影衛來接她了。海棠雀躍不已,心想這影衛還真是神通廣大,竟然這麼快就找到她了。想來她之所以能安然的在大牛家養傷,應該也是歸功於影衛的暗中守護吧!
與莫揚一起上了馬車,海棠順口問道:“咱們去哪兒和非音她們會合?”
“她們先走了一步,咱們這就追去!”阿九恭敬的回答,一扯馬繮往前狂奔,很快就消失在了鎮口。大街上喧鬧依舊,很快就沒有人記得那輛堵在街上的馬車。然而在一旁的酒樓上,卻有一雙冰冷的眸子久久凝望着馬車消失的方向。
“師父!”收回目光,青衣回到正在大快朵頤的亟沅旁邊。“上車了!”
“嗯!”剛啃完一個雞腿的亟沅舔了舔手指,然後撥了下嘴邊油膩膩的白鬍子。“早就料到啦,這個傻姑娘,跟她師父一個德行,缺心眼兒!”亟沅低聲叱道,戀戀不捨的將視線從滿桌美味上挪開。“去吧,小心點兒!”
“嗯!”青衣冷聲應着,從樓欄上飛身躍下,準確的落在了酒樓前的一匹白馬上。在衆人的驚呼聲中,青衣絕塵而去。而再看樓上,已不見了亟沅那個白鬍子老頭兒的身影。半杯清茶置於桌角,其水紋依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