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哈啾——”
一個大大的噴嚏,響徹江寧酒坊,險些嚇得小五打破正煮着薑湯的鍋。
也不知昨夜那位官差老爺過來送了個什麼口信,老闆娘怒氣衝衝地拿着那條金絲繩索出了酒坊。
去的時候一人,回來卻順道捎兩個。
他記得其中一位曾經來酒坊喝過酒,還跟白五爺動了手。這回也不知遭了什麼罪,白五爺竟然是叫人攙着回來,兩人又渾身溼淋淋。
“臭小子!半夜三更跳水裡去,看不把你給凍死!”
江寧婆婆對白玉堂雖又責又罵,卻是言關意切。
她看了看屋外,喃喃道:“手腳怎這麼慢!不過是煮個薑湯。”回頭從衣櫃裡找出兩套衣服丟給展昭,吩咐道:“你二人快些換上乾衣,莫要受涼了!”說罷便往外走了去。
“是。”
展昭接下衣物,回頭看向那喝飽一肚子潭水,半死不活賴在牀上的大白老鼠。瞧他渾身精溼,水發耷拉,可算刷盡風liu瀟灑,徒剩狼狽。
不禁挑脣一笑,這隻老鼠,每次下水前總不想想自己到底會不會水。
所龍捆龍索來的及時,否則兩人都得沉潭至底……
“南俠”、“錦毛鼠”溺死於山郊野外一小水潭中,莫說白玉堂不甘心,他展昭也覺丟臉。
“白兄,起來了。”
展昭過去推了推牀上的溼老鼠。
白玉堂睜開眼睛,恨恨說道:“臭貓你別得意!”鼻子冷哼一聲,“還好你沒事,否則別人以爲我白玉堂淹死了你這隻臭貓!”
在水裡撲騰得最厲害的也不知是誰……
對着鬧彆扭的老鼠,展昭向是寬容,將乾燥衣物送到面前:“快些換下溼衣,要是白兄感染風寒,婆婆可不會放過展某。”
“嗤!娘向來偏心……”白玉堂翻起身,解kai釦子剝下身上淋溼衣物,一身習武之人固有的強韌軀體,及習武之人不常有的白皙皮膚瞬即囧露在外。
展昭也在解衣,卻忽然注意到白玉堂那曾經滿目蒼痍的後背已回覆平滑,只隱有幾條紅痕縱橫其上。
白玉堂丟開溼衣,瞄到展昭愣忡眼神:“怎麼了?”
“你的背……”
“這個?娘成天在嘮叨,說什麼難看,嗤——又不是娘們!江湖人誰身上沒幾道疤痕?又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兒。”白玉堂邊說邊披上內衫,“解冰凝魄時順道讓娘給去了。對了,娘說讓你回去謝謝公孫先生,那藥倒挺靈的!”
如今他說得何其輕巧,只是展昭卻知,那看來光潔的背部,曾經是鞭痕縱橫,血肉模糊的慘不忍睹……
“那本來是展某該受的。”
墨眸溢出了過多的情感,白玉堂不禁心中一動。
“喂,貓兒,多久的事了啊,還記着幹嘛?”
“不。這傷,是我的……”
空氣忽然靜默了。
背上本已平復的傷痕此刻居然暖熱起來,異樣的情緒像潮水般漲上心頭……
“娃兒,快來喝薑湯!!”
江寧婆婆捧着兩碗熱氣騰騰的薑湯推門進來,瞬即打破了沉默。
看到他二人一個尚穿着淋漓的衣服,另一個只披了件內衫,不禁大聲責道:“還不快換衣服?傻愣着幹嗎?!”
“——是。”展昭連忙脫去溼衣,肩膀赫然露出大片刺目瘀青。
“展昭,你受傷了?!”江寧婆婆連忙過去查看,見他左臂受傷頗重,瘀青大片,摸他脈象,更是皺了眉頭,“內創外傷,怎不告訴婆婆?小五!快去請劉大夫過來!!”
展昭感激:“麻煩婆婆了。”
“不麻煩。”
江寧婆婆瞅了瞅白玉堂,這肩傷她一眼就瞧出是誰下的手,“麻煩的是不識好歹的小兔崽子!”
白玉堂竟無反駁,只憂心盯着展昭,欲言又止。
展昭連忙解釋:“婆婆誤會了!白兄只是一時失手,並非故意。”
“展昭,甭替這混小子說好話!小兔崽子,傷剛好不久,便去尋歡作樂,還真不愧了他那風liu名號!”
“婆婆且慢動怒。白兄此去春意樓,乃是與展某一同行公事,並非尋歡作樂!”
“喔?怎麼說?”
展昭遂將事情始末一一告訴江寧婆婆。
“原來如此——哈!我道那韓小子這般好心,特地派人過來告密。原來是把我老太婆給算計了——哼,好小子!好你個韓小子!!”
展昭心中暗向韓拓告歉,只怕韓拓若敢到江寧酒坊,便少不得婆婆的一頓排頭。
白玉堂趁了機會,湊去他身邊,壓低嗓門問道:“貓兒,你好了沒?”
想他在問衣服,展昭自不好意思在婆婆面前換下溼褲。
搖搖頭:“還沒好。”
“啊?!還沒好?!”白玉堂急了,連忙朝江寧婆婆叫道,“娘,你先回避一下!”
“迴避?老孃把你這小兔崽子奶大,你身上多少疤我還不清楚?!你倒是說說,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不是啊,我剛想起有點事要做!娘!你先出去一會!一會就好!”
“沒門兒!你若不說清楚,別想就此打發老孃!!”
白玉堂見江寧婆婆不肯退讓,回頭看了看展昭,見他臉色尷尬,心下更是焦急萬分。這心一急,話也沒遮攔了。
“你不走,我怎麼幫展昭解毒啊?!”
“啊?!”
“咦?!”
“解什麼毒?”
白玉堂道:“展昭中了毒!!”
“啊?!?!”
這下,江寧婆婆瞪直兩眼看着展昭,展昭瞪直兩眼看着白玉堂,當場愣住了。
白玉堂連拖帶揣將江寧婆婆推出門口,邊囑道:“娘你先讓大夫緩緩,別忙着進來……”
正要關門,展昭可先回過神來,當下漲紅了兩頰。
“白玉堂!!”
揚起一腳踢在老鼠屁股上。
白玉堂猝不及防,當下整個飛出房去!要不是那身堪絕天下的輕功,凌空轉了身形,必要摔個四腳着地的難看姿式。
好心沒好報,白玉堂當下朝裡吼開了:“臭貓!你什麼意思?!”
裡面傳來展昭冰冷話音:“不勞白兄費心,展某藥效已過,只是沒換好衣服罷了。”
“啊?!”
這會兒才明白誤會大了。
江寧婆婆一旁瞅着好笑,龍頭柺杖戳了戳白玉堂:“奶娃兒,娘倒想問問你。你是打算如何給展昭解毒啊?”
這話一結,白玉堂是呆得更徹底了。
韓拓好不容易等到那兩位回來,卻像貼錯了的門神一般,一進門,話也不多半句,分坐兩邊如似對峙。
沒辦法,只好湊過去比較好商量的那邊,道:“展大人,不知昨晚可有所獲?”
展昭點點頭,道:“那花魁玉牡丹確有可疑。據老鴇所言,在玉牡丹房內渡宿的男子多是外來客商,且不會再度出現。另外,她房中薰燃的香料味道,展某記起在蔡恆鈞衣上曾經聞過。”
“那女子手上可有點染蔻丹?”
“有。”
“展大人可記得是何種顏色?”
“是檀紅。”
“那就對了!”韓拓一拍大腿,將從開封府送來的信函交與展昭。
展昭看過後卻是皺眉:“女子點染蔻丹,只屬平常,難以爲據。”
旁邊白玉堂涼涼說道:“房內薰香,也可能有雷同之說。至於玉牡丹房中渡宿者不再歸來,也可說是外客商賈,渡一夜便繼續上路。反正,昨晚是白去了,還險些着了道兒。”
“這、這可怎麼辦啊?!”
麪糰兒的臉急得皺成一團。
“也不盡然。”展昭擡眉一笑,“至少,我們有了些門路。大人,請你吩咐衙役到春意樓後蒐集其丟棄的香料殘渣,必有所獲。切記,需秘密行事,切莫打草驚蛇。”
“香料殘渣?有什麼用處?”
“不瞞大人,昨夜在玉牡丹房中,展某處處小心卻仍着了暗算。細想當時,記得那房內薰香極濃,內裡乾坤不得而知。若細加調查,說不定會有什麼線索。”
“嗤——”白玉堂不屑嗤鼻,“貓兒,你也太會繞彎了吧?即知有嫌,就抓回來審問清楚便是!”
“白兄此言差已。公堂之上,既囧囧義,亦論證據。若只憑一人意氣定奪生死,豈非天下大亂?”
說得在理,偏是從他嘴裡說出,卻叫白玉堂聽得刺耳。
“臭貓!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副嘴臉!!”
又來了……韓拓眨巴了兩小眼,對於這兩位的爭鬧開始習以爲常。
便在此時,有衙役匆匆進來:“大人,蔡老夫人送帖來請,說是請大人過府商談重要事宜!”
待衆人急急趕至蔡府,看見那大廳內坐的,並不止是蔡老夫人。
韓拓一見,兩眼眯得更細了,進廳便上前拱手行禮。聽他稱呼,展昭與白玉堂方纔知道座上幾位,全是韓拓的頂頭上司。
蔡老夫人請來這些位高權重之人,又招來韓拓,想必不是有好招呼的。
此刻廳內氣氛壓抑,落座奉茶後,蔡老夫人揭開話題,其意是要韓知府快些了結此案。此案一日不結,蔡恆鈞的屍體便不能下葬。按老夫人的話,子孫未能入土爲安,那可是大不吉利。
展昭和白玉堂聽得清楚。
說得天花亂墜,不過是找個藉口罷了。老夫人要的不是吉利,而是蔡府名聲。蔡恆鈞死於秦淮河畔、妓宿之地,早已在江寧城內鬧得流言誹語滿天飛,老夫人是要早早了結此案,止住別人嘴巴。
而那些高官們,自然不想命案再拖延時間,影響其政績,也趁機軟硬兼施,企圖說服韓拓早日結案。
韓拓可真是疲於應付。
一張巧嘴,邊是應和,邊打着圓場,將道理說得圓滑細緻,那些高官加上蔡老夫人一時竟奈何不了他。
那邊官腔打得白玉堂只想瞌睡,瞅了個機會溜出廳去。
擡頭看了看蔡府東南方向,既然一場到來,自不免要去探望一下故友!想到此處,白玉堂施展輕功,越過層層院牆,直接往東南方奔了去。
他卻不知,大廳內,一雙黑碩眸子帶着複雜神色,凝視白衣背影,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