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眼便已經過去兩載有餘。自英國公李勣大敗薛延陀之後,數千裡北疆幾乎再未遭遇過任何侵擾。人們漸漸忘卻了曾經的傷痛與悲慟,恢復了舊日的安寧生活。往來於靈州、夏州等地的商旅愈來愈多,來自西域與長安的貨物最受北地民衆們青睞,商道亦越發繁華忙碌起來。
夕陽西下,延綿起伏的金色沙丘上,緩步走來了一隊行商。光是瞧着他們的面貌,便知這些大都是粟特胡商,烏髮黑眸的漢商幾乎不曾得見。蓋因絕大部分漢商都不似粟特人那般熱衷商事,亦不知道該如何越過茫茫大漠、荒原之故。也正因爲這些商道過於艱險,故而粟特人來往西域、長安、靈州夏州等地販賣貨物,才能取得十倍甚至於百倍的利潤。
數十頭駱駝馱着沉甸甸的貨物,慢吞吞地跟在主人身後。行商們早已習慣在漫漫風沙中行走,臉上雖有疲憊之色,卻仍是十分有精神地互相調侃起來。隨口說道了幾句關於嬌妻美妾、好酒佳餚之類的話後,衆人的話題便轉到了商隊中的幾張陌生面孔上。
“隊伍後頭的那三兄弟,到底多大年紀?那個年紀最幼小的,看着頂多不過/八/九/歲哩!他家爺孃居然也捨得讓這麼小的孩童出門吃這樣的苦楚?!”
“是啊,我一直以爲漢人都吃不得行走沙漠的苦,想不到也有狠心的!就算是兩個年紀大些的,肯定也不過十五歲!當年我十五的時候,哪敢獨自跟着陌生的商隊走商?足足隨在阿爺與兄長後頭一起走了十年商,纔敢跟着別人哩!”
“沒錯,這年頭,當爺孃的居然也這麼心寬了。便是認識商隊管事又如何?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一路上遇上什麼事都說不準。說不得三兄弟都折在外頭了,到時候恐怕連哭都來不及。”
“別胡說八道!”商隊管事僱傭的夥計道,“漢人看着顯小,那小傢伙據說已經快十一歲了。這三個漢人少年郎來頭不小,是康家的五郎君做的擔保。聽說他們並不是爲了走商而來,只不過是跟着來見識一番。”
聽了此話,便有人恍然大悟道:“那也難怪,他們只帶了三頭駱駝。我原本還想着,到底是什麼金貴的貨物呢。說來,他們只帶了這麼些貨品,恐怕頂多也不過只得幾分利而已。走一趟大漠不容易,爲了增長見識便冒着性命危險離家遠行,那也太不值得了!”
“我也想起來了!那兄弟幾個像是對商道特別感興趣:長安到西域之間的所見所聞,他們聽得津津有味。如何在大漠中辨別方向、尋找綠洲與水源之類的事,他們也打聽了很不少。”又有人接着道,“想來他們如今便能吃得這樣的苦,將來千里迢迢地走商也無須擔憂懼怕了!”
一行人呵呵地笑了起來,又不免感慨:“若是我那兔崽子也能像這三兄弟那樣懂事,我恐怕做夢都能笑出來!”“不錯不錯,雖然人人都說咱們粟特人擅長商賈之事,但一家子裡總會出幾個例外!我時常擔心,若是我雙腿一蹬去了,我那小兒子可靠什麼活啊!走商走不得,經營店鋪也不會……”
熱熱鬧鬧的說話聲傳進三位烏髮黑眸的少年郎耳中,看起來年紀最大,生得十分魁梧的少年郎甕聲甕氣道:“他們怎麼在背後說人?咱們都跟着走了好幾天了,有什麼話不能當面問?”他性情直率,又是一根筋,自然覺得這些胡商似乎有幾分失之真誠。
“他們也不曾說什麼,不過是猜測一二而已,聽着倒也有趣。”另一位年紀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郎笑道,嘴角輕輕一勾便端的是玉樹臨風,“而且,咱們問起商道之事,他們也不曾藏私,性情都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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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他們可知,最近這條商道上很有些不安穩?若是不知,我便能理解他們言行舉止之間爲何如此輕鬆;若是知道——大概就不得不讚一聲不愧是粟特行商了,爲了逐利,確實什麼都不管不顧。”年紀最小的少年郎道,黑白分明的眼眸璀璨之極。
“以前就常聽人說,粟特人膽子大得很!還有什麼他們不敢做的事?”
“呵呵,有些馬賊只會搶商隊的貨物,並不輕易傷人。與其殺人奪物,讓行商們心生畏懼不敢接近,倒不如時不時這裡搶上幾回、那裡搶上幾回。守株待兔滿載而歸,豈不是更便宜許多?”
“這些馬賊確實精明得很,居然也懂得不可‘竭澤而漁’的道理。不過,無論傷不傷人,都是不勞而獲,只不過劫掠造成的傷害有輕有重。有人或許並不在意一次行商的結果,但有人或許便會因此而傾家蕩產——這與直接傷人也並無什麼太大的分別。”
三個少年郎低聲談論着,若是有人在旁邊細聽,恐怕定會心生訝異:尋常人提起馬賊,除了厭惡之外更有畏懼。然而這三人年紀幼小,談論起馬賊來卻毫無顧忌,彷彿那些窮兇極惡、橫行霸道的匪類絲毫不值得一提。
而他們,便是年紀長了些許的謝琰、李遐玉與孫夏了。在貞觀十五年那個漫長而又痛苦的冬季裡相遇的時候,他們皆年紀尚幼:謝琰十一歲,李遐玉八歲,孫夏十二歲。如今已是貞觀十八年春,謝琰已經十三歲,李遐玉十歲,孫夏剛滿十五歲。而若是論起虛歲,他們更是年長一兩歲,已經很是能夠獨當一面了。
這一回與這些粟特行商同行,他們當然並不僅僅是爲了見世面。經過兩年多的嚴苛磨礪之後,他們的武藝與兵法學習都已經初見成效。作爲憑藉軍功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往上升的典型人物,李和自然很清楚,紙上談兵絕非好事。於是,經過他與柴氏商量之後,孩子們便得到了證明自己實力的機會:剿滅在靈州、夏州附近的商道上肆虐的馬賊。
除了薛延陀人之外,李遐玉最厭惡的便是馬賊。當初在懷遠縣城外屠戮,致使外祖孫氏一家遇難的馬賊始終不曾在靈州附近出現過。她心中一直都有些憾恨,這些年也並沒有放棄繼續追查這羣馬賊的行蹤。這回奉祖父祖母之命剿滅馬賊,她十分欣喜。或許,這夥馬賊仍在靈州夏州附近遊蕩呢?若是他們還在,便遲早能與這些喪心病狂的畜生遇上,也好報仇雪恨。
“阿玉。”謝琰道,“可別光顧着想馬賊的事,忘了咱們須得繪製漠南的輿圖。”出門在外,爲了掩飾李遐玉的小女娘身份,他與孫夏都喚她的名字。剛開始他尚有些不習慣,但久而久之卻覺得“阿玉”比“元娘”似乎更順耳一些。
“阿兄放心。”李遐玉回道,“今夜咱們便去尋商隊管事,請他幫着校準這些天繪製的輿圖。”因她年紀幼小,去詢問行商們漠南的地形地貌以及商道特徵時,他們幾乎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漠南以及大漠的輿圖,自然比剿滅一羣普通的馬賊更有價值——這也是謝琰與她所想出來的,更爲關鍵的任務。
漠南與大漠的輿圖只不過是先行準備,畢竟此時這片區域已經算是與突厥降部一起歸了大唐。他日若能補全漠北的輿圖,將薛延陀人及其他鐵勒部族的生活習性與遷徙路線徹底弄清楚,便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開始了。
孫夏只知道他們倆在畫輿圖,究竟畫的什麼,每日又忙忙碌碌地去問些什麼,他完全不清楚。不過,他一向很想得開,對謝琰與李遐玉都言聽計從,幫得上忙的時候便不遺餘力,幫不上忙的時候便很是安靜。“我也陪着你們一起去?”
“大兄在旁邊聽一聽也好。”李遐玉道。
謝琰頷首:“阿夏,你可不能像上回那樣,在旁邊呼呼大睡。這樣畢竟有些失禮。”
孫夏搔了搔腦袋,憨厚地笑了起來:“上回你們說什麼,我都聽不懂。那管事說話又慢,簡直就像聽和尚唸經似的,所以我才撐不住。這回你們說什麼勞什子的圖,我還可以看一看,肯定不會睡着。”
“阿夏也很該認一認輿圖纔是。”謝琰道。李和與他都已經教過很多次,但孫夏卻死活都不開竅。每當說起輿圖對於行軍打戰如何重要,他便回答“都聽阿琰與元孃的”,口氣還甚是驕傲,讓聞者皆無言以對。
“就算我認得它們,它們也不認得我啊!”孫夏道,“我早便說了,你和阿玉叫我往東,我絕不會往西——東南西北我還是能分得清楚的,你們儘管放心就是了。”說着,他還拍了拍健碩無比的胸膛。
李遐玉抿脣微笑:“阿兄,大兄既然對輿圖並無興趣,又何必要逼他呢?”孫夏最感興趣的,便是揮舞着雙斧左劈右砍。雙斧因過於笨重的緣故,招式並不多,而且絲毫不花哨,正好也十分符合孫夏的性子。
孫夏連連點頭:“就是,就是。阿玉、阿琰,你們累不累?累了就坐上駱駝,反正咱們就帶了些碎茶,也不沉。”他雖然性格粗疏,卻並未忘記自己是年紀最大的,很是盡心地擔當起了作爲一位兄長的職責。
“雖說我們確實不累,不過,阿玉或許應該坐上去。”謝琰道。
李遐玉立即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眼下她只是一個尋尋常常的小少年郎,自然經不得一連數日在沙漠中行走。先前她的表現已經給了旁人“身子骨不錯”的印象,或許偶爾示弱一番,也更符合如今的身份。想到此,她便不再推辭,騎上了駱駝。
商隊其他人見狀,都十分理解地衝着“兄弟三人”笑了笑。
此時,金烏已經墜至沙漠邊緣,紅霞漫天。商隊的管事使夥計向前後傳話:“時候已經不早了,咱們找個最近的綠洲歇息!今天走得很順利,離綠洲也近了不少,天擦黑的時候應該就能到!”
已經勞累了一整日,便是再如何習慣沙漠旅途的人其實也早就疲憊得很了。此時聽得這個好消息,衆人心中都鬆快許多,紛紛加快腳步,希望儘早到達綠洲——也好盡情喝酒吃肉談笑,再好生歇息一晚。
我昨天歡歡喜喜地搬家
累了半天不說,最後發現網絡居然死活都連不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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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雙更,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