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李遐玉事事安排妥帖,又有柴氏及時趕過來坐鎮的緣故,突然於莊園中生產的李丹薇在慕容若的陪伴下,有驚無險地得了一對龍鳳孿生子。她常年習騎射,身子骨較爲強健,生產完後只是有些虛弱,精神卻依舊不錯。見自家兩個孩兒雖並非足月,哭聲卻很是洪亮,精神氣十足,便連連催着傻笑的慕容若:“讓元娘趕緊進來瞧一瞧。不管是取中了女婿或是媳婦都使得,隨便她挑就是。”
新晉爲耶耶的慕容若一時未回過神來,便依言去將李遐玉請進產房。不過,待他意識到自家的孩兒還沒抱幾下,便已經許了一個出去,立即就急了。然而,他到底不忍心向着辛苦了數個時辰的娘子多言什麼,便去外頭院子裡尋了謝琰低聲抱怨:“哪有如此年幼便定下兒女親家的道理?誰知孩兒們到了年紀之後,會相中什麼樣的郎君娘子?這般定下來,豈不是如同兒戲?”他與十娘是彼此鍾情才成就了婚事,又如何能忍心兒女們日後因青梅竹馬的情誼所惑,將婚姻大事就此交託出去,反倒遇不上命定之人?
“不過是說一說罷了,你擔心作甚?十幾年後的事,如今想來又有何用?不若等他們真正到了年紀之後,再考慮這些亦是無妨。”謝琰淡定地回道,見他抱怨之時眼角眉梢仍是喜氣洋洋,心中難免有些羨慕——慕容的運道簡直再好不過,兒女成雙,“好”字一次便湊了個齊全。然而,轉念想到雙胎生產如此艱難,又覺得倒不如順其自然得好了。
這時候,崔縣君緊趕慢趕地驅車來到莊園中,急得臉色煞白。乍聽聞龍鳳雙胎這個好消息之後,竟一時虛軟地昏倒在地。幸而醫女與醫者都尚在,連忙與她診治,開了個壓驚的藥方。慕容若又忙讓僕婢將她安置在後院正房中住下,讓婢女熬藥照顧起來,這才鬆了口氣。
柴氏見了,自是唏噓不已:“從靈州一路趕到賀蘭山腳下也不容易,想來傳話之人說得有些嚴重,才教她一直懸着心罷。”李遐玉扶着她,淺笑着寬慰道:“崔縣君也是一時情急,並沒有大礙,祖母不必替她擔心。說起來,祖母這一日亦是十分累了,咱們且回自家莊園中歇息罷。十娘姊姊方纔歇下之前,也讓兒替她好生謝一謝祖母呢,說是若沒有祖母在,也不知外頭會亂成什麼模樣了。”
“也不過是吩咐了幾句罷了。”柴氏輕輕地拍着她的手,“將心比心,這孩子一直過得不容易。不過,兩個孩兒生在上巳節,亦算是大吉之兆了。方纔我細細想了想,若是不慎在莊園中生產的人是你,只怕我也會和崔縣君一樣憂心忡忡。不如過些時日,咱們祖孫幾個再去尼寺裡抄經齋戒,爲你們多積累些福德罷。”
“都聽祖母安排。”李遐玉回道。柴氏方纔是騎馬而來的,謝琰已經命人安排了舒適的牛車乘坐。慕容若也匆匆出來相送,有些激動地說了許多感謝的話,又道:“我與三郎是知交,元娘與十娘亦是摯友,我們素來視郡君如同祖母。若是郡君不嫌棄,日後便將我們當成孫兒孫媳便是。”
不待柴氏迴應,李遐玉便似笑非笑道:“原來道謝尚且不夠,姊夫竟然還想與我們搶祖母?”說着,她便作勢扶着柴氏上牛車:“姊夫可真是好盤算,我卻不想輕易教你如願,奪走祖母的寵愛!”
慕容若心知她只是存心打趣而已,便又行了個叉手禮:“好元娘,你既然一直叫着姊姊姊夫,坐實了親戚關係豈不是更好?說起來,本該從十娘來論親戚,都是同姓也便宜,無奈她身後一家子人虎視眈眈,也不好提起此事。我卻是無妨,長輩只得阿孃一人,同輩亦只有堂兄堂嫂,若能再得一門親戚,他們也只會替我高興。”
柴氏微微頷首,拍了拍李遐玉的手,和藹地笑道:“我原想着,以咱們彼此之間的情分與緣分,眼下這般來往也夠了。想不到,你們心裡還存着這樣的念頭。也好,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若能得了你們這樣的孫子孫媳,我自然只有高興的。”
慕容若喜出望外,接道:“待十娘出了月子,我們一定帶着兩個孩兒去給祖父祖母行禮。”
謝琰挑起眉:若論起年紀,慕容若比孫夏還年長些,他們之間本也是平輩論交。然而,不知不覺間,本應該算是連襟的傢伙,怎麼就突然成了他的大舅兄?日後李家豈不是三位舅郎,面對他一個女婿?頃刻之間,他便覺得自己倏然成了弱勢一方。
當然,無論謝三郎如何覺得慕容若此舉無異於“背叛”,心中百味交雜,此事也已經定下了。待得慕容家的龍鳳孿生子洗三滿月之後,夫婦二人便果真來拜會了李和與柴氏,向他們行了稽首大禮,正式認了義親。李家雖並未刻意宣揚此事,但到底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李丹莘聽說他與李遐齡之間又多了一層親戚關係,難免感嘆了一番,時不時地逗弄他喚兄長。李遐齡只當成未曾聽見,照樣只喊他“十二郎”。
因生在上巳節的緣故,慕容若和李丹薇給自家的小郎取名爲慕容修,蘊含上巳之時修禊、祓禊之意,小娘子則取名爲慕容芷,取芷蘭高潔驅邪之意。兩個孩子的名字皆與上巳習俗相關,喚起來亦是十分順口吉祥。且小傢伙們又繼承了阿爺的雪白皮膚、阿孃的漂亮容貌,生得玉雪可愛,幾乎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歡。
聽着大家逗弄他們的時候,孫夏這纔想起來,自家憨頭憨腦的孫小郎都已經一歲多了,竟然還未得一個大名,於是立即請祖父李和賜名。李和撫着銀鬚細想半晌,因他是重孫輩之長,又生在別稱“嘉平月”的十二月,便給孫小郎取名喚作“孫孟平”。若是孫家再得了兒郎,便用“仲”、 “叔”、“季”繼續排下去。
及四月末之時,謝琰又得了番代徵防的差使,奉命去北疆探聽消息。因着漠北此刻並未動盪起來,李和便准許李遐玉隨過去。許是經過夷男可汗嚴厲訓斥的緣故,突利失與拔灼之間的爭端平息了許多,薛延陀待其他鐵勒部族的態度亦有所緩和。然而,風平浪靜底下究竟醞釀着什麼樣的暴風雪,衆人皆已經是心照不宣了。無論是大唐或是其他鐵勒部族,都已經暗地裡準備妥當,只等着薛延陀這頭餓狼倒下之後,便羣起而攻之,予以其致命一擊。
六月初,李遐玉再度返回弘靜縣,便聽聞茉紗麗傳出了好消息。一家人都難掩喜意,就連孫孟平孫小郎也一直喚着“妹妹”。茉紗麗便笑道:“都說孩兒們眼睛靈,說不得這一回確實是個小娘子呢。兒已經被這混小子折騰怕了,也想要個香香軟軟的小娘子。祖母,是不是多給菩薩佛祖抄經祈禱上香,便能如願?”
柴氏含笑頷首:“過些日子讓醫者來診一診,到底是男胎還是女胎。不論是小郎君還是小娘子,咱們家都喜歡。若是覺得小郎君太鬧騰,也可養一個像玉郎那般日後進學讀書的。至於小娘子,我倒是覺得像你們這般模樣的便極好了。”
“若真能養出個讀書的來,那便是佛祖保佑了。”孫秋娘也誇讚道,“至少作催妝詩的時候,不像大兄那樣,哼哧半天連幾個字也說不出口。如姊夫這般出口成章的,至今還教大家津津樂道呢。”茉紗麗聽得,笑着輕輕地掐了她幾把:“連你也打趣你大兄呢!”就連李遐齡聽了她的話,也不由得斜瞥了她一眼,暗道:真是難得聽見她誇讚一句文人。不過,這一句誇讚中,居然也半點不提他,可見真是心胸狹窄得很。
李遐玉將兩人的神色看在眼中,也笑道:“從文從武都無妨,靈性足的話,文武雙全豈不是更好。如今咱們家已經有玉郎進學了,說不得也能傳授一些經驗呢。當然,若是小娘子則更是令人歡喜,大嫂、我與秋娘都能有用武之地了。”
眼見着孫夏、慕容若都接連得了兒女,謝琰與李遐玉卻依舊沒有動靜,柴氏不急,李和倒是眼紅起來了。趁着戰事並不緊急,他特意每一回休沐都準時給謝琰放假。不過,謝琰卻並未領悟他的好意,好些回都宿在軍營中不歸。這般盡職盡責的舉動,令以前惱他粘孫女太緊的李和不免又私下與老妻抱怨:“這混賬小子,先前寧可違背軍規也要溜出營地去見元娘,如今給他假期卻不好生用,莫不是起了什麼壞心思?!”
柴氏似笑非笑:“他成日留在軍營中操練,能起什麼壞心思?怎麼,當初婚假捨不得給他多放的是你,如今恨不得天天給他放假的也是你。現下每隔數日就有各種消息傳來,他守在軍營中亦是職責所在,你又急什麼?”
“如此下去,他們什麼時候才能給我生出重外孫來?眼見着他們成婚也大半年了,至今都沒有消息,也是聚少離多的緣故。約莫年後,大戰又該起了,到時候就更沒有機會了。若等到大戰結束之後,咱們還不知何時才能抱上重外孫呢!”
“他們二人都不急,你急什麼?”柴氏道,“況且元娘前不久外出了一趟,還須得調養呢!若是你想抱重外孫,就須得限制她跟隨三郎北征,免得出什麼意外。過兩日,我帶着她去尼寺中抄經持齋,之後再說此事罷。”
祖父這般心焦,謝琰與李遐玉自是半點都不知。他們雖甚少見面,卻幾乎日日都鴻雁傳書,倒也暫時能紓解一番思念之情。李和不好明說,只得越發橫眉豎目地挑孫女婿的紕漏,謝琰亦是越發謹慎小心,將下屬府兵籠絡鍛鍊得如臂指使般。見他實在是很不開竅,李和索性便連着數月不給他放假,而後再給他湊齊幾日長假。得了長假,謝琰自是不會放過,如此便隔月與自家娘子團聚一番,亦是愈見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