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清揚和楚紛飛離開黑水潭, 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暫避,楚紛飛忍着疼爲自己上了藥。
“三師兄,你沒事吧?”羅清揚的臉色一直很差, 楚紛飛很是擔心。
“我沒事, 師妹, 我送你迴天音山吧。”
“不如等晚上我們再偷偷溜進黑水潭, 看看慕兒的傷勢怎樣, 如果能夠走動,我們便將她救出來。”
“魔教妖女,救她做什麼?”羅清揚的聲音冷冷的, 楚紛飛卻從中聽出了一些別的意味。
“三師兄,慕兒是你養大的, 她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今天的事她肯定是有苦衷的, 你應該把事情查清楚。”
“我給過她解釋的機會,可她根本不爲所動。”
“她要是能說出來就好了。”楚紛飛黯然道。
“師妹, 你此話何解?”
“慕兒她…爲了不被周沐陽控制,早已變得又聾又啞。”
“你說什麼?”羅清揚霍的站起身來。
“慕兒再次落入周沐陽之手後,爲了不被迷魂大法控制,服下了葉世禮給她的毒藥,變成了聾啞人, 周沐陽之所以抓我, 也是爲了讓我去給她解毒。”楚紛飛語氣沉重的說道, “所以她既聽不到你在說什麼, 更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羅清揚身子一顫, 踉蹌的退了一步。
“三師兄,你沒事吧?”楚紛飛上前想扶住他, 卻牽動自己的傷口,疼出一頭冷汗。
“不管怎樣,她想殺你和星辰,卻是事實。”
“她沒有殺我們的理由。”楚紛飛肯定的說道。
“我不管她有什麼理由,我只看結果。”羅清揚道,“她死有餘辜,不要再想她了,我們立刻迴天音山去。”
楚紛飛在心裡嘆了口氣,三師兄,我可以不去想她,但是你能嗎?爲什麼你就不肯承認你對她的愛呢?難道非要對她如此嚴苛,才能顯示你做師父的威嚴嗎?其實,你不過是在逃避而已。你越是表現的絕情,我越是能感覺到你內心有多麼在意她。
不過她知道自己勸服不了他,蘇小慕傷得那樣重,她看得出她已經沒救了。羅清揚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他不斷的對自己說她是魔教妖女,殺她是對的,其實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望了望黑水潭的方向,轉身跟上了他的腳步。
兩人在市集買了兩匹快馬,日夜兼程往天音山而去,楚紛飛雖然受傷甚重,但她醫術了得,所帶傷藥也都是極品聖藥,因此並沒有耽誤行程。
三日後,兩人便回到了天音山。
“師妹,我就不送你上去了,我們就此告別吧。”羅清揚說道。
“三師兄,你想去哪裡?”楚紛飛很不放心他。
“我回雲歸山去,或許…就此隱居,師妹,你保重。”羅清揚拱一拱手,上馬揚鞭而去。
雲歸山一如既往的山高雲深,羅清揚和蘇小慕的舊居卻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轉角的廂房因爲太過破舊,牆角已經塌了一塊。
蘇小慕兩年多前私自下山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羅清揚也一直漂泊在外,這房子便一直閒置着。
他走到蘇小慕的臥房前,推開了門,一陣黴味撲鼻而來,空氣裡都是陳年舊事的味道,他閉上眼睛,蘇小慕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師父,師父,師父…”
從她五歲起,這個聲音就一直纏繞着他,撒嬌耍賴的,天真無邪的,誠惶誠恐的,故作神秘的…各種各樣的語氣,腔調,然而呼喚的都是同一個人,她的師父。
慕兒,師父一直以爲自己做的是對的,師父堅持的是大義,可是,爲何師父的心如此疼痛?爲何師父只想你能回到師父身邊?
你知道嗎?當師父聽到你說,你想做師父的妻子,師父的心裡既開心又害怕,師父其實比你更希望這個願望能夠實現,可是師父怕自己給不了你幸福。
你還年輕,可是師父已經快老了。
他將房裡的一切全部撫摸了一遍,灰塵將他的手沾染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她不會再回來了,他們之間,也已經塵埃落定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當年飛天親手殺了陸茵茵之後,心裡是什麼感覺。
他一直認爲飛天是個殘忍嗜殺的魔頭,原來自己跟他也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冷酷無情的混.蛋。
不,他連飛天都不如,飛天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了蘇小慕,他卻不問情由,絕情的將劍刺入她的胸膛。
他想起她最後的眼神,那麼哀傷又滿含不捨。她心裡一定有千言萬語,卻無法向他訴說。
慕兒,你一定很恨師父吧?師父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竟真的會對你狠下殺手。
當師父的劍刺入你的身體,師父聽到了自己的心碎裂的聲音,師父從來沒有這麼痛過,比你當初所受的萬蟻噬心之痛還要痛上成百上千倍。
魔教和丐幫大戰過後,正派元氣大傷,很多門派的高手都因受傷而閉關修煉,只有天音派和丐幫的損失比較小。而魔教雖然損失了一萬多人,十大護法也有四人傷在解元之手,但總體說來,勢力仍然十分龐大。
就在羅清揚和楚紛飛離開黑水潭的一個半月之後,江湖上突然傳出消息,周沐陽登上了魔教教主之位。
正派人士十分震驚,飛天去世已快三年,魔教一直以蘇小慕這個少主爲尊,其下便是十大護法。周沐陽既沒有讓她接任教主,更沒有篡位,而是以“輔臣”的身份“輔佐”她攻打各門派,奪取天下。
此時他突然做了教主,蘇小慕卻音信全無,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引得武林人士議論紛紛。
楚紛飛聽到消息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蘇小慕恐怕已經傷重不治。
她立即向胡定音請辭,說要去雲歸山一趟。她怕羅清揚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無法接受,這個向來把一切都藏在心底的男人,如何面對失去摯愛的痛苦?她真的不敢想象。
或許,他還沒有聽說吧,他一個人獨居高山,又怎麼會聽到這些江湖消息?楚紛飛抱着一絲僥倖的心理,快馬加鞭趕往天音山。
然而,幾天之後,羅清揚還是聽說了。
他坐在蘇小慕的房中,桌上擺着一個酒罈子,酒香四溢。這是一罈陳年老酒,是蘇小慕七歲的時候和他一起埋在地下的,本來說好等到他五十歲,兩人再一起挖出來喝掉,如今還差着十多年,他卻已經將它開封。
“慕兒別怕,師父很快就下來陪你了。”他喃喃的說道。
酒裡下了劇毒的斷腸散,他毫不猶豫的將酒全部喝下肚去,腹部很快開始絞痛起來,卻始終敵不過他心裡的痛苦。她死了,她終究還是死了,他早就料到她會死,傷成那樣,又怎會有奇蹟發生?
“師父其實一直都很喜歡你…慕兒,如果有來生,我們一定要做夫妻…不管你曾經殺了多少人,不管世人怎麼看待我們,如果是罪孽,就一起去承擔…”
他將已經空掉的酒罈子扔到地上,“砰”的一聲響,罈子被摔成了碎片,他一腳踏上去,走到了牀邊。
牀上擺放着很多東西,看起來有些凌亂。
一些是蘇小慕從小到大的衣服,從五歲到十八歲都有,小時候的是裁縫店做的,十歲以後便都是她自己裁剪的,從那個時候起,他的衣服也全是她一手包辦。
衣服旁邊擺着的是幾條很舊的藍色緞帶,他第一次帶她去市集的時候,便幫她挑了藍色,他覺得藍色讓她看起來更美,她很開心,說自己最喜歡的便是藍色,所以他後來買給她的,也都是藍色了。
緞帶左邊那堆是用木頭做的小玩具,她從小就沒有任何玩伴,他也不會哄小孩子,便做了這些玩具給她,有小木馬,小木龜,還有用竹子做的碗和杯子。她總是將山泉裝在杯子裡,然後“騙”他說是酒,他每次都很配合的喝下去。
比玩具遠一點的,是一本小冊子,他很早就教她念書識字,她很用功,每天在小冊子上記下自己學會的字詞。他翻開看了看,她的字清秀娟麗,如她本人一般。他眼前彷彿又出現她坐在桌前寫字的情景,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小冊子旁邊是一根藤條,是他從小責罰她的“刑具”,小小的她,總是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哀求的望着他,他的心瞬間便被融化。她五歲的時候已是那麼美,美得讓人只想疼愛她一生一世。正因爲如此,他絲毫也不敢放縱,常常忍着心痛重罰她,她卻從未對他有過怨懟之心。
最裡面的是一些首飾,非常少,他這麼多年一共也沒買過幾件給她,她從小就十分懂事,從來不向他索要任何東西。他不是小氣,而是不敢打扮她,她素面朝天的樣子已經足夠讓絕大多數男人神魂顛倒,如果再精心打扮,會引起多大的震動,簡直無法想象。
她的東西並不多,十多年,也就這麼一點,他溫柔的將每一件屬於她的東西都放入鋪在牀上的包裹之中,然後將包裹緊緊的繫住,抱在懷中,彷彿這樣就抱住了那個他一直想抓卻抓不住的人兒。
他躺在她的牀上,她已經快三年沒有在這裡睡過,但牀上似乎還殘留着她的體香。從五歲到二十歲的她,排着隊從他眼前走過,每一個都哀哀的望着她,他揮了揮手,她們便朝他擁了過來。
“師父,慕兒好怕…”無數個她一起對他說道,聲音那麼悽惶又無助,他伸出手想將她們拉入懷中,就像他一直以來努力想做到的那樣,但卻始終不能如願,她們一個個從他身邊跑過去了,越來越遠。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他疲倦的閉上了眼睛。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慕兒別怕,師父來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