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坐在窗前,手裡拿着《論語》,塵已然卻兀自一手撐着臉頰,冒出了這句古詩經。趙毅兄弟已經兩月不曾來過了,塵已然不禁有些想念與趙毅對飲高談的日子。“趙毅兄弟,在這樣枯燥煩悶的四書五經裡,少了與你的爭辯,日子無趣了許多啊。”想到這裡,塵已然不禁覺得自己真是個不稱職的朋友。他與趙毅相識已一年有餘了,兩人心心相惜,趙毅常來他家裡和他飲茶吟詩,還幫他銷售那些賣不出去的字畫,可是他竟然連他家住何處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京城從商人士。
“哎……”塵已然再度嘆一口氣。自從認識趙毅這一年來,趙毅都會定期來他這裡收字畫,他再不用到街上難受的守一天就爲賣出幾幅字畫。趙毅給他的價格很高,他總說趙毅這樣不像是做生意,他在街上賣哪裡值這麼多錢,可是趙毅總是高價收購他的字畫,爲了讓他不覺得難堪,還總說這字畫在識貨的人眼裡就是國寶,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塵已然往往只是笑笑,不語。
因爲有了趙毅的接濟,塵家早已不那麼清貧了,至少他和老母親兩人的溫飽不是問題,而且每次趙毅來給母親帶的藥材要慢慢的讓臥病多年的母親有了好轉,都能下牀了。不知是因爲對趙毅心存感激還是什麼,塵已然覺得從商也沒什麼不好,但世人卻都說“士農工商,商爲最末”。以前他也這樣認爲過,可是認識了趙毅之後,他卻不這麼認爲了,至少趙毅身上就多了份文人的詩情畫意。
想到這裡,塵已然啞然失笑,他想起了有一次他和趙毅辯論,就是關於“商”的。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總是打不成共識,就算趙毅身上比一般的商人多一份詩情畫意,就算他早已不認同“商爲末”的說法。但在“商”這裡,很明顯他們還是不同,在他看來錢財乃身外之物,能圖個溫飽就是全天下之福,錢財越多百姓就會越是迷茫,文武皆算上乘,其中又以文爲最大,思想纔是國泰民安的保證,如果每個人皆有書讀,每個人都以治國爲己任,那豈還會有謀反亂之人。
但是趙毅卻不這樣認爲,每當塵已然說到“文乃國之根本”的時候,他總是一臉激憤的跳將起來,說道:“你這是迂腐,要按我說‘商乃國之根本’,如果每個人都有錢了,每個人都不愁吃不愁穿了,哪還會有人想要謀反,你餓過肚子嗎,你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嗎?就算讀再多書,要是讓你天天餓肚子,只要有個人肯給你一個饅頭就是爲他殺人也是願意做的,那個時候又怎麼會管孔夫子的話。”趙毅說的激動的時候還會指着塵已然的鼻子罵他“不知人間疾苦”、“死讀書”、“書呆子”。
但儘管這樣,他卻還是很欣賞趙毅的,欣賞他直言不諱的真性情。他還想告訴他,他捱過餓,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可是他依然堅信着有些叫做節操的東西永遠不會改變,就是餓死也不會變。但是他沒說,他知道趙毅對於經商就如同他之對於書籍,這是一種長久以來的堅持,多說無益。所以這種時候他總只是笑笑,趙毅也不多做糾纏。
他們兩人就是這樣,初相識時就懂了對方的心,所以也懂對方的某些堅持,有些時候兩人
都會選擇逃避。也正是這樣,兩個決然不同的人卻做了好朋友。
他還記得,兩人說的開心的時候,他曾說:“要是你家有個妹妹也像你這樣的真性情,我倆就結成親家,那定是一樁美事。”很意外的,那次一向毫不扭捏的趙毅卻扭捏起來,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分明就像是家裡真有個“妹妹”。塵已然卻笑了,笑自己竟和趙毅攀起親家來。想他趙毅就算有妹妹也必是有錢家的小姐,而他現在是個窮書生,以後就算入仕,也只會是個兩袖清風的清官。一商一士,一富一貧,豈能相處。他們兩人能結成好友,已是難得。
塵已然就這樣一手拿着書,讀一會兒,想一會兒,再兀自笑一會兒,一下午的時光也在這停停歇歇間過去了。他絕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唸的趙毅兄弟本就是女兒身,哪裡需要什麼妹妹,只是現如今早已消失在神秘的風沙裡,杳無蹤跡。
經過半個月的風餐露宿,十三三人終於抵達了古樓蘭國的地域。夜幕降臨,本來還風清月明的天幕卻漸漸降了下來,很快,便看不見一點星月的白光。於是,阿堤提議休息。
三人找了一塊靠石背風處,拿出背袋裡備好的禦寒衣服裹住,就在黑暗裡說起了話。
“我們已經到古樓蘭國的地域了,你們看,我們背後的這塊石頭就是一千年的風沙吹過的樓蘭城址。等白天我們繼續往前走,還可以看到更多的這樣的石頭突兀的擱淺在沙漠裡。”
“阿堤叔,按理說,這商路不該是這樣吧,從幾天前開始,我發現我們腳下已沒有明顯的痕跡了。”十三這些年多多少少在外面跑過,自覺地如果是經常有商隊走過的商路,就算是沙漠裡也該會是有明顯的痕跡的。
“嗯,這確實不是商路的方向,”說到這裡,阿堤略微沉思了會兒,說道:“當你們跟我說趙毅小兄弟在樓蘭國附近出事了,我就覺得有些奇怪。這兩年,趙毅小兄弟每半年都會跑一次商路,他的路線很簡單,都只是到西厥。可是你們來找我讓我想起了一些不尋常的事。我便自作主張臨時更改了方向,不過你們放心,我們的乾糧和水都足夠,如果我預想錯了,咱們再折回商路也是沒問題的。”
“不尋常的事?”歸韻聽到這裡,問道:“不知道您指的是什麼?”
阿堤拂拂一指長的鬍鬚,看着漆黑的遠方說道:“沙漠裡有很多神秘的地域是我們所無法把握和理解的,但是很多地域我們並不會碰到,就算在恐怖,他們也只是在沙漠裡沉睡着。可是樓蘭這一片地域卻讓所有途徑商路的人顫梀。一千多年前西域上有一隊驍勇善戰的女英,她們神秘而迅猛,劫掠所有有錢人在西域運送的金銀財寶。很快西域各國都開始商議着將她們收爲己用或是剿滅。西厥國的國王是希望剿滅她們的,因爲女英們活躍的正是當時西厥國統治的這一片廣闊的地域。”
阿堤略一頓,繼續說道:“西厥國有位英俊魁梧、馳騁沙場的王子,他親自率軍剿滅女英。”
“後來呢?王子勝利了嗎?”不知不覺,十三二人就沉迷在了阿堤帶有歲月味道的嗓音裡,沉迷在幾百前在這片沙漠發生的故事裡。
“不,王子沒有勝利……因爲,他愛上了女英的首領,一位名叫詩瑪的女子。他的軍隊因爲失去了王子的統帥,潰不成軍。消息傳回了西厥,
國王非常生氣,拍了更多的士兵和殺手去剿滅女英和抓回王子。但是國王派去的人都沒有成功,軍隊在遊移不定的女英面前根本就無法打仗,他們只能等女英駐紮下來纔有機會。”
“那時候樓蘭這一塊是非常美麗的綠洲,詩瑪不忍心看着王子與西厥士兵爲難,於是帶着女英隊伍消失在了沙漠裡,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因爲在沙漠裡,消息變得異常遲緩,何況那時候中原和西厥還沒有通商,這一片由西厥通往中原的沙漠並不受人關注,它們就像是被人遺棄的碎步,儘管這裡是一片肥沃的綠洲。但女英發現了這裡,詩瑪帶着族人來到了這裡,當然,王子也來了。我忘了說了,王子,原本是被詩瑪偷襲俘虜來的。但是,他們相愛了。”
“這就是後來大家都知道的樓蘭,詩瑪和王子在這裡生活了下來。孔雀河將樓蘭與西厥分離了開來,消息也阻隔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這裡建造了一個王國,儘管它小的可憐。只有一個城堡和周圍零星的村莊。”
聽到這裡,十三和歸韻都驚訝極了,原來樓蘭國居然還有着這樣的傳說。
“歷經幾百年,人們才發現這一片肥沃的土地,可這個時候,早已沒有人知道詩瑪和王子的故事,也沒有人關心和談論。人們依然過着平靜的生活,幾百年西域就那樣安然而祥和着。但隨着沙漠越來越乾燥,孔雀河也慢慢乾涸了。西厥國和樓蘭都開始變得極不安穩。於是,就在四百年前,戰爭終於發生了。顯而易見的,樓蘭國被西厥國征服了,在西厥的肆掠下,樓蘭……就不復存在了。很多年了,也沒人去追問那些過往。我年輕的時候誤入了樓蘭的古城,看到了一些記載用的破碎的石塊,上面用西厥的文字記載着一些故事,我斷斷續續認得一些,但並不完全。這裡的風沙比西域其他地方都要來的躁動,還好後來我慢慢走了出去,那一次我差點渴死在沙漠裡,還好被途徑商路的人救了。”
“你們要是看過商路的草圖,你們該知道,商路途徑樓蘭的邊緣,但是古城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一般時候人們是不會走到樓蘭古城去的。”
“可是,我二哥爲什麼會走進去,你剛剛說……一般走商路是不會走進去的。”
面對十三的問話,阿堤卻沉默了,有些事,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眼前的兩位年輕人,但是趙毅都已經出事了,似乎所謂的秘密也沒有意義了。於是,他再次拂拂鬍鬚,說道:
“趙毅在離開邊鎮的時候,來找我問了一些事。從沒有人問過我,他以前也不曾問過,但這次他問的無比詳細。”阿堤說,“他問了很多關於樓蘭,關於一千年前的那片綠洲,關於現在的這片荒蕪的沙漠,他問了很多。起初我也懷疑過,他爲什麼會問那麼多關於樓蘭的事,可是他說只是好奇,我也沒多想,你們知道,他向來對不知道的事都很好奇。”
“您告訴他了一些什麼?”十三繼續問道。
“沒有多的,和告訴你們的一樣,我也只知道這些。但是沒想到你們來找我,說他在商路出事了,還沒到西厥,所以我就懷疑了,他也許去了樓蘭古城,但是他爲什麼要去那裡,我卻想不明白,只能姑且進來試試。”
說完,阿堤又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說了幾句:“就只有沙子和碎石了,他來這裡又能幹什麼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