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燭光投影,仙鶴展翅的燭臺上十二根腕子粗細的蠟燭燃着,合着宮燈,照的屋內亮如白晝。.
紅繡穿着居家的棉布衣裙,肩膀上搭着雪白的孔雀毛斗篷,全因着方纔出門走的急,沒騰出功夫來換衣裳。今日應當是上小朝,她不用到場,且此時都已經到了掌燈時分,所以諸位大人都聚集在御書房裡,就不知道皇帝老人家找她是爲了什麼。
皇帝換戴了翡翠戒指的手指頭一下下叩着桌面,慵懶的靠着椅背,似笑非笑的道:“程之林,你出來,纔剛你要參奏誰來着,趁着這會兒大傢伙都在,就說一說吧。”
“是,臣遵旨。”禮部員外郎程之林站了出來,行參拜大禮。
紅繡眯了杏眼,奇怪的看了眼龍椅上的人,又回頭看看那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人。很顯然,這人蔘奏的一準兒是她啊。她犯了什麼事兒?
紅繡的心思還沒轉完,就聽程之林道:“啓奏皇上,諸葛紅繡女子爲官,深受皇恩卻不知檢點,勾結山賊響擾亂綱紀,證據確鑿,請皇上治她的罪。”
李天啓笑了起來,“紅繡啊,有人蔘你呢。”
紅繡現在滿腦袋的問號,皇上給了她說話機會,她當然不會客氣,當下問道:“程大人何出此言?”
程之林義憤填膺的道:“去往南方路途漫長,平日裡多少山頭路霸佔山爲王,禍害了多少百姓,爲何偏趕上你送糧食的隊伍一次都沒有被劫?莫不是你給了那些山賊什麼好處?還是說你們根本就是同氣連枝的!”
“噗……”紅繡很不客氣的笑噴了。
李天啓看了一眼笑的花枝亂顫的紅繡,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紅繡連忙忍住噤聲,心說程大人的想象力,不去寫小說真是可惜了,笑望着皇帝,道:“回皇上的話,臣今兒個無話可說了。”
“是麼、”李天啓拉了長聲兒·“你沒話說,朕有話說。”
李天啓站起身,纔剛笑的雲淡風輕的臉驟然一冷,跟換了張面具似的·呵斥道:
“程之林,枉你在朝爲官,滿腹的詩書,竟連個人味兒都不懂!山賊響馬尚且知道賑災給老百姓救命的糧食不能搶,你今兒個卻來參奏那個耗盡家財只顧着老百姓填飽肚子的善人!留着你,朕還不如留着那有情有義的山賊來給朕做禮部員外郎!來人,把程之林拉出去·斬首示衆
程之林嚇的腿一軟,一下子跌坐在地,連滾帶爬的擺正了姿勢連連磕頭:“皇上,皇上饒命啊!臣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沒考慮的透徹,貿然就來參奏諸葛大人了,皇上饒了臣吧!”
紅繡眼珠微轉,不着痕跡的看了眼身旁的人。她纔剛進御書房·急匆匆的行禮,卻沒有細細看都有誰。現在一看,才覺得在場的人員上大有端倪。三皇子·許國昌,這二人是三皇子一派的代表。太子,還有幾名力挺太子的大人站在另一邊。其他的便是工部尚書曾其修,和戶部尚書商崇寶了,這二人是一直保持中立的。
朝中大位之爭代表了三個觀念的人,分別都來了幾個最有權威的代表,一同來見證她被參奏的事。若這事不是皇帝特意設計的,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一些?
在看皇帝那事不關己的樣子,好像程之林不是在想向他求情似的,一個念頭立即閃進紅繡的腦海·隱約能夠想通皇上今日找她來的兩個目的了。第一,怕是要提醒她,對於她買糧的財力,運糧的能力,皇上很介意。第二,也是在告訴這三派的人·至少在目前爲止,諸葛紅繡是動不得的。
見紅繡蹙眉沉思,別的大人也都冷眼旁觀,李天啓笑道:“紅繡啊,你說呢?”那架勢好似只要紅繡稍微求個情兒,那位程大人就能免去被砍頭的命運。
衆人的目光,也都一下子投射在她身上。
紅繡挑眉看了一眼皇帝,垂首道:“皇上名斷,臣並無異議。”老傢伙,你利用你的人來試探我,也連帶着試探三派人的底線,如今還想讓我給你的人求情?做夢!
李天啓怔愣一下,儼然猜透了紅繡的想法,竟然哈哈大笑起來:“好,好!來人,程之林罪無可恕,拉下去,斬首示衆!”
“是!”
“皇上,饒命啊皇上,皇上!!”
侍衛上前來,拉着不停掙扎告饒的程之林退下了。那求饒的聲音離着老遠還聽得見。
李天啓轉身坐回龍椅。指甲繼續叩擊桌面,不發一言。
丞相許國昌突然上前一步,行禮道:“啓稟皇上,程大人雖然言語適當,但是一心爲國,其心可昭,請皇上饒他不死。”
三皇子見狀也行禮道:“父皇,程大人罪不至死,請父皇開恩。”
“請父皇(皇上)開恩。”太子與其他在場大人也一併行禮。
李天啓一直盯着沒什麼動作的紅繡,道:“既是老丞相求情,朕便饒了他不似,改成杖責三十吧。”
“謝皇上聖恩。”衆人齊齊下跪。
紅繡也隨大流,跟着跪下,心裡卻暗罵這老王八蛋好深的心機,又一次拿她來做文章當槍使。趕上休息日還讓她來爲這些狗屁遭遭的事煩心,真是可惡至極。
李天啓拄着下巴擺擺手,一衆人站起身來,將話題轉移到別處。紅繡垂首立着,卻怎麼都感覺得到皇帝一雙眼總是盯着她,目光若有實質的扎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也知道,這一次她沒有響應皇上的號召捐個官去做,說不定碰觸到了皇帝的底線。可是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更何況她是一個人?
她從諸葛家外院的下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一點點賺來的銀子,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大風颳來的,都須得靠她精心算計,步步爲營。她憑什麼要拱手相讓?
紅繡垂頭不說話,皇帝似乎也沒有要問他話的意思。不多時,李天啓揮退了衆人。命李德全傳膳。紅繡跟着行了禮。纔剛要退下。卻聽皇帝道:“紅繡留下,朕還有話說。”
“臣遵旨。”
紅繡轉過身站回方纔的位置,低下頭,等着皇帝發話,誰知道皇帝竟然拿起一本摺子看了起來,不時的在上頭圈圈點點。李德全命了小太監傳晚膳進來,李天啓又放下摺子,自顧自吃了起來。
紅繡心中納悶,皇帝到底是要做什麼?然而皇上不發話,她也不能擅自離去。就只能在那等着。
皇帝用罷了飯,又喝了茶,叫人挑亮了燭火繼續批摺子。御書房裡鴉雀無聲。李德全垂首站着,有些擔憂的看了眼紅繡。卻也不敢多言語。紅繡的心情從起初的疑惑,擔憂,也漸漸平靜下來。
“請皇上翻牌子。”
小太監捧着托盤進來,跪在龍書案前。
李天啓頭也沒擡,僅是揮揮手。那小太監不敢多逗留,連忙捧着托盤出去了。
這一切,紅繡佯作沒看見,就只站着等皇帝說話。時間流逝,約莫一個時辰過去了,外頭天色大暗。紅繡站的腿也快麻了,李天啓才擡起頭,道:
“李德全,給諸葛大人備轎吧。”
“奴才遵旨。”
紅繡心有些懸了起來,這下他有什麼事,總該開口了吧?誰知李天啓吩咐完了,又繼續低頭批摺子了。
李德全走到紅繡跟前,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跟着出去。直到紅繡坐上轎子,還沒有弄明白皇帝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留下她,就是爲了要罰她兩個小時的站嗎?不得不說,李天啓真是個老變態。
回了張王直大街,纔剛進府門,就見梅妝正在地當間兒打轉。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
“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回去?”紅繡神色微變:“三少爺出什麼事兒了?”
“不是,小姐,三少爺沒事,剛纔穿了信兒,說是藝嵐小姐歿了,三少爺被二老爺邀了一同去安草堂了。”
“什麼?”紅繡有些驚愕,金藝嵐都安心出嫁做姑子了,怎麼會突然的死了?
“怎麼回事,藝嵐小姐怎麼歿的?”
“說是得了絞腸痧,不到兩個時辰就疼死了。二夫人聽了信兒,哭的死去活來的,直說家裡頭是不是鬮了邪病,沒了語蝶小姐,如今藝嵐小姐也沒了。三少爺估摸着今晚上不回來了,可能還要幫忙張羅喪事。”
“我知道了。”紅繡點頭,邁上了臺階。
梅妝緊跟在後頭,笑着道:“小姐,今兒福全兒跟着三少爺辦差事去了,奴婢在您這呆着。”
“好,正好你也能與杜鵑做個伴兒。”
杜鵑和梅妝,如從前那般服侍紅繡洗漱。然後在她臥房的外間悄聲的閒聊。
紅繡斜倚着迎枕擁着被子,眼前卻總能浮現金藝嵐的那張精緻的面龐。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就沒了?絞腸痧?怎麼想怎麼覺得蹊蹺。
腦海中浮現那日金藝嵐出家,商金氏本來是吵着嚷着不允的,可金藝嵐只低聲說了一句話,商金氏便轉身走了,難道,金藝嵐的死,便是因爲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