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這一瞬,只覺得天雷滾滾,雷的她外焦裡嫩。這位大叔,叫老太太,娘?
腦海中轉了幾個彎纔將這消息消化了,可當她意識到在古代,突然冒出個兒子來認親代表什麼之後,紅繡猛的坐直了身子回頭看商少行。
往常雲淡風輕的男子,絕美俊顏上是一個淡淡的笑容,鳳眸波光微閃,淡粉色的嘴脣輕抿,嘴角上揚。明明是一個動人心魄的笑容,紅繡卻清楚的感覺到他眸光中的決然與複雜。
紅繡終於明白商少行所說的好戲是什麼了。他今兒個,就是要將老太太的名聲搞臭。老太太寡居這麼些年,作爲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雖說還沒到該立貞節牌坊的地步,可也是走得正坐得端。若是大庭廣衆之下鬧出這樣的醜聞……
紅繡抿着紅脣,已經理解了商少行的做法。看來他不只是針對老太太,怕是要對二房一脈下手了。
——只有讓老太太在沒有話語權,他做事纔不會被左右。
藏在棉被中的手,緊緊握住了商少行的。卻發現他的修長的手此刻攥着拳頭,已經是骨節分明。算計自己的祖母,滋味並不好受。可他的所作所爲紅繡又覺得應當應分,實乃是一報還一報。老太太與二房一脈對他所做的,他相還的也無非是十之一二罷了。他們踐踏了商少行的親情與孝心。到如今,也怪不得他反擊。
紅繡發愣的功夫,那邊近五十歲的漢子已經痛哭着撲到了老太太車前,扯着沙啞的嗓子大嚎:“娘啊,您出來見見孩兒啊!娘!孩兒好想您啊!”
馬車上老太太驚慌失措的白了臉,豔秋和晚秋打起車簾,老太太氣的哆哆嗦嗦的指着地上那人。顫聲斥道:“休得胡言亂語,你是何人,爲何要污衊於我!”
“娘!您別不認孩兒啊。我是至孝啊!我是您的孩兒至孝啊!您怎麼能不認我呢!我纔剛滿月。您就離我而去,這些年您知道我和爹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您怎能待我如此狠心!”那漢子滿臉淚痕,哭的是肝腸寸斷。叫圍觀衆人聽着都心酸。
“你含血噴人!我從來都不知道什麼‘至孝’!!你速速離開,否則我到官府告你!”老太太頭上翡翠步搖亂晃。臉色已經鐵青。
商金氏與商語蝶、金藝嵐,此刻也都下了車,圍繞在老太太的馬車周圍,沉默又好奇的望着跪在地上的漢子。周圍圍觀的百姓皆是指指點點,紛紛議論大戶人家果真是藏污納垢。瞧着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想不到竟然有了這麼大一個私生子。
那漢子一聽老太太不認自己,大哭道:“娘。您忘了,孩兒不能忘,您這些年每年都送銀子來家裡頭,可是,我爹還是去了。臨終前,交代孩兒一定要來找您。到您跟前來盡孝,娘!!”似乎是想到父親,漢子泣淚縱橫,趴伏在地上哭的痛徹心扉,又嗚咽道:“我這次大老遠的帶着老婆孩兒一塊來。就是想讓她們也知道自己的親祖母是什麼樣,娘,您不認我,難道都不想認您的親孫子了嗎!”
“你。你胡言亂語什麼!來人,快將他給我攆走!”
“是!”
商府的家丁護院看夠了熱鬧,老太太疾言厲色的一下令,衆人立即上前來,架起漢子就要拖走。
漢子滿臉泣淚縱橫,被護院託着後退,仍舊在哭號:“娘啊!娘!”
正當這時,路邊突然衝出一個三十多歲穿着粗布棉褂子的婦人,身後跟着三男一女,懷裡還抱着個四五歲的女孩。
那三男一女,大的約莫二十出頭,女孩最小,也看似十一二歲,一見護院要拖走漢子,立即上去撕扯咬打,大哭着叫:
“別抓我爹!”
“你們放開,放開我爹爹!”
那婦人見狀更是大哭,抱着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丁至孝你這個殺千刀的!我就說咱們不來,不來,人家是大門大戶的,又怎麼肯認咱們?我說在家好好種地就算了,你偏要讓孩子們瞧瞧祖母,嗚嗚,現在可好,咱得着什麼了!這還要殺人滅口不成嗎!老天啊,你開開眼啊!!”
婦人話音剛落,她懷裡四五歲的女孩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樣混亂的場面,叫老太太頭疼欲裂,孩子的哭聲,大人的哭聲,讓路旁看熱鬧的老百姓心存惻隱。紛紛小聲的罵老太太不是東西云云。
紅繡抿脣,三少爺怕是已經算無一漏了。大庭廣衆之下演出這處苦戲來,不僅是要給老太太製造不貞不仁的流言,還要借老百姓的輿論力量給老太太壓力。人都有仇富心理,在平民百姓心中,大戶人家是神秘的,他們不曾接觸的,自然會有種種猜測,如今瞧見黑暗的一面,輿論又哪會好聽了?
商金氏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老太太,撇了撇嘴。面前的男子瞧着似乎比商二老爺大上那麼幾歲,若是大爺還活着的話,應當也是比他歲數要小的,再瞧他的眉目,分明就與老太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若說他真是老太太的第一個孩兒,後來才與商老太爺有了商崇飛、商崇宗和商崇寶。商金氏也不是不信。
商語蝶更是直接的盯着老太太瞧個不停,看看祖母,又看看那漢子,嘟囔了一句:“長的還真有幾分相像。”
“啪!!”
話音剛落,商語蝶臉上就捱了個火辣辣的耳刮子,左邊耳朵當時聽不見聲音,捂着眼含淚望着老太太,嗚咽道:“祖母怎的打人,語蝶說的也是實話啊。”
“你,你還說!你要氣死我是不是!!”指着因婦人和孩子出現而停下來的家丁們,老太太怒道:“趕緊將他們給我丟遠點!”
“是,老太太!”
家丁聽命,又開始拉扯至孝和他媳婦孩子。三個男孩都是成人了,當然不服,爲了護着爹媽,當場與家丁動起手來。
這邊,紅繡忍不住低聲問:“修遠,這一家人是親的?”
“嗯,爹孃孩兒都是親的,至孝的媳婦也當老太太是她婆婆,只有至孝知道怎麼一回事,爲了成事將他老婆孩兒都一塊蒙了,他是我的親信。”
“原來如此。”這樣戲想不真都不行了。
商少行幫紅繡理正了斗篷,拉着她的手下了車,徑直走到人羣外頭。調整情緒,隨即面上滿是疑惑的拉着紅繡擠進人羣,到了跟前奇怪的道:“祖母?怎麼了這是?”
老太太早已經被混亂的場面鬧的頭疼欲裂,一時羞於出口,也不知怎麼解釋的好,旁邊圍觀的百姓卻七嘴八舌的將事情說了一遍。
商少行瞠目結舌的望着老太太,滿是不可置信。看的老太太臉頰發熱,恨不能將自己埋起來。
商少行這邊冷靜了一下,道:“祖母,這事兒鬧起來不妥,咱們還是將人待回府從長計議的好。”
商少行的一句話就點醒了老太太。她是昏了頭了,纔會在大街上惹得那漢子殺豬似的亂叫,連忙點頭道:“好好,先帶回府去,慢慢再說。”
說話的時候,老太太氣苦又憋屈,她根本就不認得他,爲何要將他帶回去?那不就做實了她曾經不貞的事實了嗎?可是不帶他回去,又怕他在大街上亂吵亂叫的,更是難看。當下就覺得嘴裡都起了火瘡,氣結的一甩車簾,回了車子裡。
“老太太的話都聽見了吧,趕緊,將人扶起來,好生的安排車馬,來人,先護送老太太回府。”
商少行在商府威信甚高,下人們聽了他的話,態度都恭敬了許多,行禮應是,照辦去了。
商少行拉着紅繡的手退開到一旁,商家的下人們則是各自扶着主子上車,快步離開了集市。至孝和老婆孩子也安排了兩輛馬車尾隨着。
眼看着一行人走遠了,紅繡道:“修遠,咱們也回府去吧。”
商少行沉默的點頭,與紅繡回了車上。
商福全與丹煙等人早在聽到這邊的熱鬧便趕回來了。此刻見着商少行面色不愉,也不敢做聲打擾,只沉默的跟在馬車一旁伺候着,一行人遠遠離開老太太的隊伍二十丈遠,慢慢往商府去。
馬車裡,紅繡拉着商少行的手,“修遠,在想什麼?”
商少行搖搖頭,輕嘆了一聲。
即便他不說,紅繡也猜想的出他此刻的感受。他雖然行事果決,可到底是良心未泯的人,心狠手辣有之,不擇手段有之,理智會告訴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即便老太太對他諸多不起,他心裡也還是多少念着老太太的好,不然也不會直至今日才反擊。依他的聰明,若是真想,也下的去手,老太太和二房加起來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只是,二房做事太過分,叫他終究忍無可忍罷了。
今日的局,商少行等於聰明的放了顆定時炸彈在老太太身邊,恐怕若是老太太執迷不悔,會直接送了命。
老太太若是沒了,再或者老太太沒了餘力掌家,二房就沒了可以依靠的大樹。商崇宗外強中乾,到時候沒有老太太以祖母身份壓着,商少行想怎麼收拾他們,還不是信手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