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少行此刻的心情失落摻雜着一些無奈,難道他們在一起,就只有公事可談嗎?他並未回答她的話,而是快走上前了一步,攔在了紅繡的面前。
紅繡只及商少行下巴那麼高,低着頭向前走,還等着他的回答。不料面前多出一堵人牆,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撞了在他身上。青石磚面上結了冰,上面又蓋着一層積雪,她急着要退開,腳下卻一滑,身子往一旁栽倒。
“啊”紅繡嚇的心跳漏了一拍,雙手本能的攀住商少行的手臂。
商少行也忙扶住她,待她站穩,才感覺到他們的姿勢無比的曖昧。
鼻端是一股淡淡的藥草和松柏香的味道。面頰貼在商少行胸口衣裳冰涼的布料上。紅繡一怔,連忙向後退了一步。可雙臂還是被商少行的雙手扶着。
她擡起頭,二人四目相對。商少行瀲灩的鳳眸中宛如盛滿了星光,深邃又晶亮。他們呼出的白氣交融,讓紅繡覺得臉頰不受控制的發燙,放開自己攀着他手臂的手,紅繡說話竟然有些結巴:
“額,三少,多,多謝。”
商少行深深望着她,直看得她雙頰飛上兩朵紅暈才緩緩放開手,剛纔心中的隱約焦灼,在看到紅繡的反應之後消散的無影無蹤。
他也退後了一步,微笑着用他那如山泉般清亮的嗓音低聲道:“仔細些,路上滑。”
紅繡點了點頭,咳嗽了一聲道:“剛纔你想到什麼?”
“什麼?”商少行被問的一怔。
紅繡白了他一眼:“不然你爲何突然站在我面前?”
“額……”這下輪到商少行語塞,他能說他剛纔是想問她心裡到底有沒有他麼?
衝動的勁兒早已經過去,商少行在商府中隱忍多年,深知要想成事,忍耐有多重要的作用。他微微一笑,順口說道:“我是想問你,玩過爆竹沒有?”
“爆竹?”紅繡想起了在現代玩的那些煙火,目光有些迷離。
商少行知她在諸葛府中的境地,起初地位低下,沒有閒錢玩,後來是忙於爭鬥求生存,沒有閒情玩。心中對她憐愛越發深了,嘆了一聲道:“實不相瞞,我從小到大也是沒有玩過爆竹的。”
“啊?”紅繡有些吃驚:“你大富之家,不會連爆竹都玩不起的吧?不少字”
商少行就笑,轉身向着外院方向走去:“不是玩不起,而是我身子不允許,爹爹在世的時候管我們管的也嚴,多的時間都用來念書,二哥比較頑皮,總是被爹罰。可他頑皮依舊,還曾經用點燃的爆竹做彈弓的彈子去打二嬸。”
“真的?”
“可不是。他將二嬸的褙子都點着了,嚇得又哭又叫,不過二哥也被罰跪了一天一夜。”
商少行說到此處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還是紅繡第一次聽商少行說起從前的事而且笑的毫無芥蒂。
紅繡也忍不住微笑起來,道:“看來從前府裡還真是熱鬧。想不到二哥也有如此頑皮的時候。”
“正是,只是在聖臨二十七年北伐之後,爹爹就突然得了一種怪病,不久病逝了,二哥也出家了,我想不到,原來二哥和爹爹,竟然是……”
“三少”
紅繡拉了他一把,打斷了他的回憶。
商少行一驚,眸子清明瞭許多,他竟然與紅繡說了這麼多心裡話,還忘記了“隔牆有耳”這一說。商少行有些心驚,在紅繡面前完全卸下防備的次數越多,他就越是心驚。有一種淡淡的喜悅,還有些惶惑不安。
紅繡望着商少行,搖了搖頭,今日的他好像與平時都不同,是不是老太太要給他納妾的事,讓他心中甚爲不平?可轉念一想,這個想法好像不成立。古代男子三妻四妾的觀念根深蒂固,他怎麼可能與她有同樣的想法。
他納妾,她不難過,只是略微覺的心酸。
兩人沉默下來,雪花隨風飄落,院牆外爆竹聲陣陣,府裡的許多家生子玩鬧的聲音傳來,將他們兩人所處院落烘托的更加寂靜。
身後傳來雪地被踩踏的咯吱聲。紅繡與商少行同時回身,正瞧見商福全小跑步過來。
“少爺,紅繡主子,老太太在屋裡頭叫你們呢,說是閒着也是閒着,要行酒令。”
“知道了。”
紅繡應了一聲,“走吧,咱回吧。”畢竟人多口雜,她與商少行出來這麼久,怕是有人背後說閒話了。
商福全在一旁提着燈籠,商少行與紅繡都有默契似的,走的非常慢。
見左右無人,商福全道:“少爺,剛纔二老爺在屋子裡與老太太說起了購進這批料子的事,似乎像是多大的一個顯擺。”
“嗯。”
商福全又看了一眼紅繡,斟酌了一下言辭,道:“藝嵐小姐似乎對納妾一事很是欣喜。陳姨娘對此不抱意見,花姨娘與黃姨娘說起話來帶着些酸氣,說了些疙瘩話,惹得藝嵐小姐像要哭了似的,不過二夫人幾句話便把他們噎了下去。”
“嗯,二孃那裡呢?”
“崔姨娘還是往日那般,並不多話,但小的瞧她眉目之間都是喜氣,想來也是贊成您先納妾的。”
“嗯。”商少行沉思了一下,道:“回頭你支十兩銀子,請二叔身邊的周德勝哥們幾個去喝一盅,打探一下那匹料子二叔到底是怎麼聯繫上的。”
“是,少爺。”
安排妥當,三人已經進了月洞門。
紅繡面上沒什麼表情,但心裡對商少行與商福全配合的如此天衣無縫,還是讚歎的。她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宅子裡如何御人,如何安排,她還不夠熟練,雖然梅妝與丹煙忠心都夠,但沒有她指使,她們往常也都沒有如商福全這般。
可紅繡知道商少行這樣是對的,她的信得過的人屈指可數,若是丹煙和梅妝都能成了她的眼睛,那總比她自己一個人來要好的多。
商福全放下紅燈籠,爲商少行與紅繡挑起了門簾。
下人們都老太太放了假,各自回去過除夕了。紅繡也讓梅妝和丹煙回院子裡,跟花兒和朵兒他們樂呵去。如今少了人手,紅繡便自行拍打身上的雪。
商福全接過商少行的外袍,他一個小廝,也不好伺侯未來的少奶奶更衣,只能愣愣的站在一旁,倒是商少行不避諱,爲紅繡拍打身後她夠不到的地方,然後將她斗篷接過,遞給商福全一併拿去收好。
繞過屏風,一屋子的人各個穿金戴銀衣衫靚麗。老太太坐在正當中,一旁的商金氏不知說了什麼,哄得她哈哈大笑。旁邊的陳姨娘也跟着笑起來。而金藝嵐的臉已經紅的與煮熟的蝦子差不多,頭低垂着。
商崇宗坐在圈椅上,放下了茶盞,見商少行與紅繡進了門,笑着打趣道:“纔剛正說起你們二人,行兒啊,你是個有福之人,二叔望塵莫及啊。”瞟了眼金藝嵐,意思很明顯。
商少行並不答話,今日不是惹老太太不快的時機,有什麼話等明日再談也無妨。他抱歉的看了眼紅繡,撩衣襬在商少靖身旁的空位坐了,同樣也以玩笑的口吻道:“二叔說笑了。且不說我二嬸賢惠美貌,持家有方,三位姨娘也是花容月貌,若以豔福來衡量,二叔才真正是有福之人啊。”
商崇宗一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商少行與商少靖和商少瀾也是附和着笑。可這些話停在商金氏的耳朵裡,就如同打了她一巴掌一樣。
她將藝嵐許配給商少行做妾氏,一方面是爲了自己外甥女的未來着想,另一方面是爲了用美人來牽扯商少行的精力,但還有一方面,便是爲了刺激紅繡。
可也不知商少行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的一句話,宛若刀子一樣戳中了她的痛處,陳姨娘在她嫁入商府的時候就是妾氏,而花姨娘與黃姨娘年輕貌美,是二老爺最近的新寵。她笑紅繡還沒進門就多了個“妹妹”。她呢?也是一大堆爛事兒等着呢。
紅繡對一切耳充不聞,在崔氏身旁坐下,隨手爲她剝了個金桔,換來崔氏讚賞的一笑。她也隨手捻起糕點來吃,卻覺得被人盯的格外不舒服。
擡起頭,在她斜對面的商少靖目光灼熱,癡癡望着她。她的身畔,商語蝶一會瞧瞧她,一會又瞪一眼金藝嵐,似乎氣的不輕。
紅繡也真無奈,這兩位還真都是商金氏的寶貝,怎麼偏生對她過不去。
“祖母不是說要行酒令嗎?沒有酒怎麼能成。”
商少行看了一眼商少靖,笑着對老太太道。
老太太連連點頭,回頭對仍然侍奉在身旁的晚秋道:“去,將紅繡姑娘那些日子給的葡萄酒和越橘酒拿來,也給這羣土包子們嚐嚐鮮。”
“是。”
“葡萄酒?越橘酒?”
商金氏奇怪的看了眼紅繡,笑道:“到底是繡妍樓能耐大,這葡萄酒稀罕,越橘酒可是從來都沒聽說過呢。”
老太太笑道,“要麼我說紅繡是秀外慧中,那越橘與葡萄釀酒,都是她自個兒發明的呢。頭先她給我送來,我捨不得喝,只是嚐了一點。剩下的便放起來留着人全和了再用。”
紅繡笑起來,“祖母若是喜歡,往後紅繡想法子再釀給您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