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煙手執胎質細膩的白瓷茶壺,將蜂蜜水緩緩倒入紅繡手上的青花蓋鍾內,細聲細氣的道:“姑娘,請用。”
紅繡笑着點頭:“好,你也一起喝吧。”
“奴婢不渴。”丹煙擔憂的瞧了眼窗外。雖然什麼都看不清,可吵鬧鬥毆的聲音還是絲毫不減的傳入耳畔。
猶豫的望着面色淡然小口抿着蜂蜜水的紅繡,丹煙斟酌着用詞,勸道:“姑娘,咱們要不要出去瞧瞧,諸葛家那麼些人,萬一闖進來可怎麼是好-。要不,咱們報官去吧。”
看來外頭的動靜到底是叫丫頭怕了,在穩重的人,遇上火爆的“械鬥”場面也會緊張。
紅繡搖搖頭,安撫的笑着,“丹煙莫怕,三少爺派來的護院都是一等一的好功夫,諸葛言然闖不進來。再說了,現下即便報了官,差役一時半會也趕不來,你放寬心,我保證不會有事。”
“可萬一……”
“丹煙。姑娘既說沒事,就斷然不會有事。”梅妝端着雪片糕進來,放在紅繡手邊的案几上,信心十足的說:“咱們姑娘神機妙算,萬事向來一說一個準兒,你緊張個什麼緊兒。”
紅繡笑道:“正是,不必緊張,咱們如往常一般就是。”
丹煙和梅妝二人一同應聲:“是,姑娘。”
紅繡對外頭的吵鬧耳充不聞,隨意用了些點心,叫梅妝去取了溫牛乳來泡手。自從條件改善之後,護手已經成爲她的每日必修課。不過說來也怪,古代的醫學當真有令人意想不到的神奇之處,姬尋洛給她弄來的“金風玉露丸”效果顯著,現在她身上的皮膚雖沒用牛乳來護養,也仿若新雪初凝一般吹彈可破。女人哪有不愛美的,雖然這是“意外收穫”,紅繡也還是覺得開懷的。
房中三人各做各的事,不多時門外的打鬥聲弱了下去,凡巧小跑步進來,氣喘吁吁的道:“姑娘,外頭的人散了,咱府上人多勢衆,諸葛少爺帶着人灰溜溜的撤回去了。”
丹煙放下針線簸箕,雙手合十拜了拜,“多謝神明保佑,多謝菩薩顯靈。”
紅繡撲哧兒一笑,道:“丹煙謝錯了,今兒的事應是多謝三少爺‘顯靈’纔是。”
話音方落,凡巧與梅妝也咯咯的笑了個花枝亂顫。
有驚無險,主僕四個恢復往常,三婢女忙着手頭的活計,納鞋底的納鞋底,繡枕面的繡枕面。紅繡拿了繡花繃子,懶洋洋歪在湘妃榻上,享受着金秋帶着花香的涼風,有一針沒一針的繡着。腦子裡盡是盤算往後的出路。
也不知商少行那廝怎麼想的,頭先應下她的條件,現下月夕比評都結束了還不知主動履行諾言呢。
“諸葛紅繡!你給我滾出來!!!”
在紅繡昏昏欲睡之時,院外突地傳來一聲暴怒大吼。
紅繡機靈一下醒過神,梅妝和凡巧二人對視一眼,已經朝外院方向迎了過去。
“姑娘,怕是諸葛府上的人又來了。”
丹煙蹙眉,一面幫紅繡將長髮梳成簡單的雙平髻,一面憂心的說。
“莫怕,來了又何妨,我且出去會會他。”諸葛言然好生無趣,去而復返哪是大丈夫作爲。紅繡鄙夷的撇撇嘴,披了自個兒在本朝“獨創”的披帛,盈盈走了出去。
諸葛老爺滿面病容,臉色灰白缺乏血色,仿若一日不見便老了好幾歲,可此時叉着腰,怒瞪着別院大門,雙目赤紅充血,似乎要將紅繡吞食入腹纔會心甘一般。
待瞧見“小妖精”閒散散笑吟吟的跨出門檻,諸葛老爺不說旁的話,對身後幾名官差一拱手,道:“諸位大人,勞您們的大駕,那個穿一身白的狐媚女子,就是唆使下人打傷犬子的兇手。”
身着官服的四位年輕官差互相一點頭,大步走向紅繡,先將青銅獸面腰牌掏出來在紅繡面前一晃,後沉聲道:“姑娘可是諸葛紅繡。”
紅繡自出府門瞧見官差也在,便知事情有變,給梅妝使了顏色,已命她去稟報商少行,明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理兒,倒也不緊張,淺笑道:“小女子正是紅繡。”
差官對紅繡並無失禮,也沒直接將人拉走,顯然背後有人吩咐過,僅是以公事公辦的口吻的道:“諸葛老爺報了官,你唆使下人打傷他家大公子,府尹劉大人命我等請紅繡姑娘內堂問話。”說罷拱手:“紅繡姑娘,請吧。”
紅繡一愣,諸葛言然受傷了?方纔諸葛言然離開時並未受傷啊。瞪向諸葛老爺,紅繡瞭然,想不到他還真夠狠毒,來了個官商勾結,想賴上她了!
有心不去,可對方已亮出身份,她不去是“拒捕”,本來心胸坦蕩的很,躲不過去就面對,也不失她真性情。
思及此,紅繡笑道:“既然是縣太爺有命,紅繡便走一趟,差官大人先行吧。”
眼看着紅繡和諸葛老爺隨差官離開了別院,丹煙和凡巧急的雙雙掉淚,只盼着商三少想想辦法,千萬救她們小姐出來,萬一坐了牢,可不是女兒家嬌弱身子受得住的。
聖京城不愧天子腳下,連衙門照比旁的州府衙門都要講究了許多。紅繡一路並未受到苛待,僅是走路罷了,諸葛老爺邊走邊咳嗽,彷彿氣的不輕,二人一句話不講,倒也清靜。
來到聖京府衙門,並未入公堂,而是隨差役入了內堂。
紅繡心裡稍安,不入大堂,說明劉大人有心事先調查。轉念一想,紅繡也明白此中糾葛。諸葛老爺的大哥諸葛任重乃是戶部侍郎,官居三品。商少行的三叔商三爺,乃是產糧最盛的台州知府,官居四品,向以廉潔威名,幾乎供應半個南楚國的米糧。
如今攤了官司的,是諸葛大人的胞弟,以及商大人未來的外甥媳婦,哪一個都是不惹爲妙,是以劉大人才未立即升堂,而是在側廳內瞭解情況。
“大人,人帶到了。”
內堂三扇雕花木窗全部敞開,照的屋內甚是明亮。一年約不惑身着便服的矮胖男子,端坐於正中圈椅之上,手捻鬚髯微米雙眸點了點頭。
諸葛老爺方一進門,立即撩起衣襬跪倒在地,語帶悲切的道:“劉大人,請您爲草民做主啊!妖女唆使下人打傷犬子,如今言然頭部重傷昏迷不醒,老夫,老夫……”話未說完,人已哽咽。
劉大人端坐當中,沉聲道:“諸葛任遠你且起身回話。”
“是,大人。”諸葛老爺爬了起來,用袖口拭淚。
劉大人看向紅繡,“諸葛紅繡,方纔諸葛老爺所言可是確有其事?”
因不在公堂,劉大人未擺官威,也未叫人跪下回話。
紅繡福了一禮,方道:“回大人,諸葛老爺所言不實。紅繡並未唆使下人打傷諸葛言然。方纔諸葛言然帶領家丁到我府中挑釁滋事,小女作爲受害者還未曾報官,怎料做賊的竟喊起捉賊了。”
“你,滿口胡言!言然不過是氣你昨日月夕比評臨陣倒戈,到別院與你理論,你說他不過,便命家丁強行將他趕走,還差人途中攔截,打傷我愛子,你這妖女簡直天地不容!!”
諸葛老爺顫着手指着紅繡,氣得雙眼赤紅,回身對劉大人拱手,道:“大人,草民宅中下人均瞧見商府別院下人行兇過程!”
劉大人捻鬚,點頭道:“將諸葛家下人帶上來。”
“是。”
門外差役應聲,不多時將四名身着青衣的家丁帶進了門,四人跪地行禮。
劉大人道:“你等可曾看到商府下人行兇。”
“回大人,卻有此事,我等離開商家別院,剛拐入巷子,就有五個身着土黃色商家家丁服飾的壯漢跳了出來。他們五個來的突然氣勢洶洶,我們措手不及,才害得大少爺後腦捱了一棍。”
劉大人點頭,望向面色平靜的紅繡。
“諸葛紅繡,你有何話說。”
“大人。”紅繡微微一笑,“此番說辭根本不足以成爲指正民女的證據。其一,商府家丁着土黃色布衣,這是全城人都知曉的,若有人冒充栽贓,去尋衣裳也不費事。第二,半路攔截的五人,誰能證明是我府上的人?又有誰親眼瞧見我唆使下人了?”
“諸葛紅繡,你厚顏無恥!”
諸葛老爺險些衝上去打她一巴掌。
紅繡淡淡道:“大人面前自有公斷,民女相信劉大人定能還我一個公道。”
劉大人蹙眉,問諸葛府的四名家丁,“你等可看清來人相貌?若當堂指正,你等可能夠記得清楚?”
四人面面相覷,最後均搖頭。
“大人,當時場面混亂的緊,我等護着少爺尚且不及,根本來不及急着對方的相貌。”
紅繡斜眼看看諸葛老爺,嘲諷一笑。想誣陷她可不是那麼容易。
諸葛老爺氣得眼皮直跳,當下跪地,指着紅繡道:“大人,妖女必然知道其中細節,請老爺對她用刑!給她上夾棍!夾棍一上,就不信她不招認!”
好狠毒的人!夾棍上了,她的手還能繡花麼?!
紅繡怒極反笑,相比諸葛老爺的激動,她平靜的多了。
“民女相信大人定有公斷,濫用私刑屈打成招,怎可能是大人所爲?”再說她畢竟是商少行“未過門的媳婦”,還有個做知府的“三叔”,相信府尹大人不會輕舉妄動,不然此番他們不會是在內堂詢問,而是直接過公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