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大雪紛飛,天地都難以辨別,彷彿就是個充斥着冰雪的混沌世界。
直到連綿的電光綻放,才讓世界有了上下。
這電光有些怪異,並不是湛藍或者熾白,而是近於晨曦的暗金。
它撕裂雲層,驅散風雪,在大地上蕩起一圈圈冰雪之潮,一條河谷由此顯現出來。
萬年寒冰被層層擊碎,露出一株株枯木,再被電光點燃,點點星火很快變成熊熊大火,整條河谷都陷入火光之中。
火光將枯樹與冰柱的影子映在不遠處的冰層上,搖曳不定,影子裡赫然還有一些像是人體,都抱着胳膊蜷縮成一團,卻如冰柱一般,毫無動靜。
火光中飄出點點金星,在人體之間飄來飄去,偶爾滲入一具人體,原以爲就此消失,片刻後又飄了出來。
點點火星最終匯聚到一具人體的上方,這是個灰髮少年,身上裹着破破爛爛的織物,連衣服和褲子都分辨不出。他雖然也像其他人那樣抱着胳膊縮成一團,頭卻高高擡着仰望天空,嘴巴也微微張着,看他那怒目圓睜的表情,應該是在詛咒或者痛罵什麼。
火星們歡快的跳動着,滲進了少年體內。
冉冉煙氣升起,由稀薄到濃稠,少年那青白臉頰浮起血色,他的眼皮漸漸垂下,嘴角漸漸鬆弛,身體也越來越軟。等他緩緩倒地時,口鼻已經噴出了縷縷白氣。
“沒想到我也有這麼一天……”
少年的心靈深處,某個存在自言自語。
“還好這個傢伙的心靈沒有完全封閉,我才能滲入他的靈魂。”
“可這個傢伙的靈魂也太強韌了吧,我居然掌控不了。”
“等等……不是太強韌,是太弱小太稀薄了,我的力量就像戰列艦向商船發射穿甲彈,全都是過穿。”
“也就是說,我沒辦法當魂穿異世的主角,只能當……金手指老爺爺?”
“這個世界還真是深啊……”
那個存在還在嘀咕,心靈中的自我復甦了。
“你……你是誰!?”
這個存在正是高照,嚴格說是隻是高照的意識。
交代了希伊蘭蒂和大家後,他就拿着尤斯給的鑰石回了學院靜室,將意識投入了這個叫做艾斯伯恩的世界。
尤斯給的鑰石並不是正規的,和高照用過的克林弗恩鑰石和加拉迪亞鑰石都不同,嚴格說就是一塊鑰石碎片,並沒有指定進入通道,只能由力量引導着隨機投放。
剛纔那連綿電光,就是高照進入艾斯伯恩世界時,克服世界斥力引發的動靜。
藉着初火之力在艾斯伯恩世界暫時打開的通道,高照趕緊給自己的意識尋找寄宿體,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剛凍死不久的,卻發現他無法清理宿主的殘魂,掌控宿主身體。
艾斯伯恩世界還是有靈魂存在的,非常微弱,可高照卻無法清理掉殘存的靈魂。並不是力量太小,而是力量太大,就像拿鍘刀做手術,無法舉重若輕。而這個世界又太深,壓迫得靈魂與肉體的結合相當緊密,用力稍稍大點,身體也會直接燒成灰燼。
高照只能放棄李代桃僵的計劃,轉而執行PlanB,也就是當老爺爺。
分出一縷生命之火,賦予這具身體新的生機,高照的力量也不剩多少了,只能維持着在這個少年心靈中存在的狀態。
而他的自言自語,足以讓少年潰散的靈魂重新凝結,意識也由此清醒。
“我是……”
高照本想如實相告,但在少年清醒的瞬間,大量的信息碎片如洪流般涌入,塞得他差點宕機。
“臥槽……原來是這個世界,真有意思。”
花了好一會時間將這些信息梳理好,高照否決了剛纔的想法。
“我是神,光與光明之神,瓊恩-耶格爾,你通過了我的考驗,現在你是我的選民了。”
灼熱的氣息在心靈中震盪不停,化作了這樣的話語,讓少年瓊恩呆住。
又一陣漫長的沉默後,少年在心中大叫。
“我瘋了!我一定是瘋了!”
“我竟然臆想自己遇見了神,哈哈……神啊!”
由心及體,少年下意識叫出了聲。
“世界上根本沒有神!冰雪之神也好,風暴之神也好,還有什麼真神,都不存在!”
“那都是貪婪和邪惡的傢伙編造的謊言,只有愚昧的傢伙纔會相信!”
少年坐了起來,拳頭砸着積雪,濺起紛亂雪花。
………………
“你自己都很虛弱了,該把力氣花在找食物和回家的路上,而不是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被驅逐出來的,但你並沒被當做真正的蛇民,你還能回去。”
“時間已經到了,只要能找到回去的路,你還能活下去,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做我的選民。”
河谷裡,枯樹引發的野火已經熄滅,瓊恩將同伴的屍體拖到燒焦的枯樹下。那裡的冰雪雖然已經融化,但要不了多久就會重新封凍起來,當做他們的墓穴應該算不上褻瀆。
那個“火與光明之神”仍然在心中絮絮叨叨,瓊恩堅定的認爲那是自己瘋掉的那部分,並不去理會。
不過那傢伙說到的“回家”,讓他還是有了想法。
是啊,他不是真正的蛇民,只要回去,還能被大家接納。
但他被驅逐出來的時候,曾經賭咒發誓說,會找到新的蒸汽核心,會給大家帶來希望,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了,感覺比默默無聞的死在外面還難受。
他,瓊恩-耶格爾,河岸城的居民,今年十七歲。
爺爺和父親是核心區的管道工,三年前核心蒸汽爐發生故障,父親參與緊急維修。因爲破舊的防護服失效,被高溫蒸汽奪去了生命,跟十年前爺爺的遭遇完全一樣。
他替代父親上崗,總是想給運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管道系統做點改進,經常搞出事故。前不久又出的一次事故讓市長捱了大半天凍,大怒之下將他驅逐出城。
按照河岸城的傳統,他被蒙上眼睛,帶到了步行得三天的路程外,只要他能活着回到河岸城,就算償還了罪孽。
他原本不想回到河岸城,他想在外面尋找那些失落的技術。
爺爺、父親還有學校的老師都說過,這個世界並不是總是這麼寒冷的,也不是一直充斥着冰雪和風暴。大多數時候,河岸城外的那條寬闊的冰河並沒有凍上,河水潺潺的流淌着,人們甚至可以脫光了衣服在河裡游泳!
河岸城那時候也是一片五彩斑斕的原野,土地非常肥沃,人們在原野上放牧着牛羊,那些羊會定期剃毛,既讓它們安然度過盛夏,剃下的羊毛還能編織成溫暖的衣物。那時候的人只需要穿一層毛衣就能過冬了,不像現在,必須得裹上幾層獸皮,才能離開蒸汽覆蓋的區域活動。
不知道爲什麼,冰雪忽然覆蓋了世界,將原有的文明掩埋在冰雪之下。人們只能從一座座廢墟里挖掘出各種材料,靠着災難來臨前準備的蒸汽核心爐和少部分機器,在這個末日般的世界苦苦掙扎着生存。
瓊恩堅信,像現在這樣縮在蒸汽爐邊安於現狀,總有一天河岸城會完蛋的,河岸城之外的人類也會完蛋的。
爺爺和父親都是這麼說的,而他還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覺得唯一的出路,就是努力的探索和挖掘,把以前的機器還有技術都挖出來,再做改進。
河岸城能在冰天雪地裡養活兩三千人,不就是因爲有了蒸汽溫室技術嗎?爲什麼不繼續發展,而是滿足於向其他聚落提供糧食,換取其他的必需品呢?
說起來,這也是信神那幫愚人的錯……
河岸城沒有人信冰雪和風暴之神,但有些人信什麼唯一的,全知全能的真神,他們造謠說以前的人類就是因爲研究技術才觸怒了真神,用永恆的冰雪風暴毀滅了人類。
這些人不只愚昧,還很狂熱,他們組成的教會連市長和工會都很忌憚,他會被驅逐出城,也是這些人在慫恿。
所以他想的是,等他找到了一些東西,比如新的蒸汽核心,葬樹山的蒸汽鏈鋸,鋼鐵堡的蒸汽挖掘機、雪橇,太陽高地的核心蒸汽爐升級套件,甚至傳說中的自動機器人,那時候再回去,就能讓那些愚昧的信徒們閉嘴了。
“可你找不到路……”
“你也沒有工具挖動哪怕是一寸深的凍土……”
“你失去了同伴,一個人在冰原裡,哪怕只是遇上一隻冰原狼,你都會完蛋的。”
那個“瘋掉的自己”又在嘮叨了,瓊恩的眉心皺成一團,這樣的事實他無法否認。
“你能活着回去,本身就是奇蹟了。”
“沒有人能靠自己的力量在野外活過五天,你做到了,這足以讓那些最恨你的人閉嘴。”
“他們總不能說,這也是真神的意志吧,真神怎麼能寬容不信仰祂的人呢?”
“如果他們的腦子足夠好用,堅持說這反而證明了真神的偉大,那你也可以繼續堅持反對他們。越反對真神,真神越需要寬容你來證明祂的偉大,你不就會好好的嗎?”
這番嘮叨讓瓊恩的心結漸漸解開,是啊,他能活着回去,的確就是奇蹟了。
從他懂事以來,記得每年河岸城都會驅逐一些人。
河岸城沒有死刑,哪怕是殺人的罪行,都不是死罪,只需要驅逐。
因爲被驅逐出去的人,沒一個能活下來。
或許有一些人跟他一樣幸運,成了蛇民,但蛇民本身就朝不保夕。就像他所在的這支蛇民小隊,他才加入第二天,就在這條河谷裡被突如其來的寒潮凍倒了。
瓊恩想通了,卻沒行動,他在心中苦澀的道:“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啊。”
那個“瘋狂的自己”似乎也噎了一下,片刻後才說:“相信自己,你其實記得路的,現在你需要吃點東西,好好休息。”
說歸說,卻沒給出一點提示,瓊恩本來也不抱希望,不過後面的建議倒是正合他意。
之前整理屍體,也是一種補償,畢竟從屍體上摸出了一些肉乾,還留下了他們用來煮東西的鍋,那玩意看起來有點像士兵的頭盔。
找來石頭在枯樹下打了個簡陋的竈臺,塞進還沒燒盡的幹樹枝,從灰燼中找到沒熄滅的火種點燃了火,挖一些乾淨的軟雪放進鍋裡。
火焰升起,鍋裡的雪化作咕嘟嘟沸騰着的水,肉乾也被煮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瓊恩發出幸福至極的長嘆。
喝了一肚子暖暖的肉湯,瓊恩開始忙乎。用同伴留下的小鐵鏟在積雪下面挖出一塊塊壓得很沉的雪磚,將一塊塊雪磚拼成一個圈,再在大塊雪磚上堆小塊的雪磚。
最後一塊雪磚封住了頂部,一個跟鍋很像的半圓雪屋就做好了。
撿來樹枝,在預先留好的通道里打起架子,防止後面的積雪把屋門封住,瓊恩鑽進只能坐着的雪屋裡,脫下被汗水浸溼了的衣物,赤條條的裹上用雪清理過,火烘烤過的另一些織物,幸福感頓時昇華到似乎升入了天堂。
他還在自我安慰:“我不信神的,也沒有天堂……”
忽然又一個激靈,點火煮肉湯他還會,可這種雪屋他從沒堆過啊,這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那個“瘋狂的自己”乾的吧,就像市長和那些真神信徒罵自己“什麼都幹得出來”一樣,反正都是自己。
瓊恩這麼想着,被寒冷肆虐的身心極度鬆弛,很快進入了夢鄉。
就在他心底深處,高照哭笑不得。
這個無神論的傢伙,跟那些真神信徒其實沒什麼區別嘛。
都是不經邏輯和實證,把先入爲主的觀念當做牢不可破的信仰了。
這個世界的確不存在全知全能的真神,但其他的神是存在的。
比如掌控冰雪與風暴的神祇,祂們還沒進化到擁有清晰意志,都是渾渾噩噩的。
還比如他這種自其他世界而來,只要投入足夠的力量,就能展現奇異神蹟的神祇。
事實上瓊恩本身就是個神蹟,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所以這個艾斯伯恩世界,必然比自己預料的複雜,絕對不是簡單的《冰汽時代》。
這也讓高照滿心歡暢,這個世界雖然深,而且必然被扭曲改變過,融入了什麼歷史時代,但根基還是建立在《冰汽時代》上的。
作爲遊戲策劃,這個遊戲如果沒掰碎了玩過研究過,那就是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