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流乾後,在劉先生身旁呆坐了良久,卻聽到遠處夾雜在雨聲中的凌『亂』腳步,周無憂慌忙起身,來不及掩埋劉先生屍首,來到懸崖邊。只見崖下一片漆黑,也不知有多深。
懷着些許自暴自棄的想法,周無憂苦笑,心下暗道,自己身後全是追兵,與其讓錦衣衛活捉了去受那些酷刑,不如碰碰運氣。自己前世好歹練過幾次攀巖,若是命好,說不定逃了。若是命不好,便算白來此世一遭罷!
當下轉過身來,雙手拉住崖壁凸石,身子便慢慢往下探,踩到一處崖縫,又鬆開一隻手,往下試探着抓住一根樹枝。就這樣,交替着慢慢往下攀爬而去。
電閃雷鳴的大雨間,十三歲的周無憂在幾十丈高的陡壁上攀巖!未及片刻功夫,便聽到頭頂上傳來官兵動靜,只是雨聲太響,聽不明白。他使出渾身氣力,緊緊貼在崖壁上,心中跳得厲害,也不知是否會被崖上官兵發覺。隱隱感覺似有人探頭往崖下看了看,卻很快縮了回去。過了良久,崖上再無動靜,周無憂方纔鬆了口氣。
小半個時辰後,周無憂已經下了十來丈高,幾次差點踩滑,卻都是有驚無險。?? 鴻隙1
卻在此時,右手緊抓的一塊凸石忽然一鬆,往下傾斜了幾分,因是雨水太滑,周無憂手指再也握不住那塊凸石,一下沒抓住,整個身子直墜了下去。
周無憂在空中一閉眼,暗道“天亡我也!”
身體急速下墜,只在眨眼間便覺後背一陣劇痛,身子被樹幹擋了一下,凌空轉向,頭朝下繼續下墜,他心下大駭,手臂奮力一抓,將將抓到一條樹枝。那樹枝卻承受不起他下墜的力道,只將下降的去勢稍微一緩,便即斷裂開來,周無憂再次凌空下墜,這一次身子卻正了過來。
身在半空中,雙手向崖壁探去,只望能再抓到支撐物,將下墜的速度再緩緩。被岩石和銳草割得滿手是血,也不自知,但就算知道,哪裡還顧得!
緩急間終於感覺拉到一根藤蔓,連忙抓緊,右臂卻被下墜的力道拽的脫臼,又是一陣劇痛,差點讓自己疼暈過去。那藤蔓在崖壁間晃來晃去,將周無憂左右甩動開來,周無憂再也禁受不住胳膊上傳來的痛楚,手掌一鬆,被藤蔓向斜下方拋飛出去。
猛然間渾身一震,卻是左側身子先着地,左腿當即骨折,一陣劇痛傳來,胸口處骨架被震得如同散『亂』了一般,急切間呼吸不得。也正是此時,幾大口泥水灌入口鼻中,讓自己好懸沒閉過氣去。
掙扎片刻,『迷』『迷』糊糊感覺自己墜入一處水潭中。水不深,似是雨水匯聚而成,僅沒至大腿處,所幸積水的坑窪全是成片的野草,得了雨水和野草的鋪墊,卸去大半墜下來的力道,這一下卻是撿回條命來。
周無憂也顧不得疼痛,一瘸一拐,連滾帶爬就往山外逃,一路上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喝了多少口泥水。
雨夜之中不辨方向,周無憂憑着直覺和逃生的意識向前蹣跚而行,他知道若是此刻一歇下來,可能就永遠爬不起來了。一定要活下去,既然從懸崖絕壁上跳下來都能不死,那自己就真的命不該絕,那麼苦的絕境下都挺了過來,周無憂是斷然不允許自己中途倒在路上的。
『迷』『迷』糊糊也不知往前行了多遠,行了多久,卻感覺雨漸漸小了,打在臉上,已不如昨夜那般疼痛,這才發覺天『色』已經漸白。又不知行了多久,當週無憂強行讓自己振作起精神和意識來時,天『色』已經大亮,眼前是一片山坳,山坳下隱約有一處院落房舍。
周無憂大喜,掙扎着向那處行去,他太需要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困累交迫,周無憂只大概瞧清了大門的模樣,便伸手去拍,拍了幾下,也沒聽清是否拍響了門,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是黑白的、無聲的、恍惚的……
敲了半晌也沒見有人開門,他退了兩步,沿着牆根便行,終於看到一處似被雨水衝破的牆壁,明顯比其他地方矮了許多。
周無憂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搬來幾塊大石,壘在一起,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忍受下腿腳和胳膊上傳來的劇痛,踩着石塊翻爬了進去。
然後,他恍惚進到一處屋內,看見一張牀榻,用最後一絲力氣,將自己扔到牀榻上。
此刻,沒有冰冷的雨水無情的滴落臉上,他感到很溫暖,沒有兇狠的敵人在身後放肆追逐,他感到很安全,可以睡在這樣一張平整的牀上,他感到很幸福。
於是,周無憂幸福的昏睡過去。
周無憂做了很多夢。他夢見自己躺在周氏田莊的牧草甸子上,悠閒的嚼着一根長長的狗尾巴草,遠處的天空是那麼藍,就像洗過一樣……然後他發覺自己騎馬在牧場上馳騁,英姿勃發的向敵人發起衝擊,身旁郭如龍、劉先生、吳四、錢師傅幾個都在馬上興奮的大呼着,眼前的敵人四處逃竄……接着身旁的幾個人忽然都不見了,只剩幾匹馬空着馬鞍隨自己奔跑,然後,自己騎馬衝向了懸崖,胯下的馬一個急停,自己身子就飛出了懸崖,不停往下墜……不停往下墜……往下墜……見鬼,怎麼還在往下墜……一直墜到自己都些『毛』骨悚然、惶惶不安時,終於嚇得大叫了一聲。
被自己的叫聲驚醒,周無憂後背上一身冷汗。他支撐着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牀榻上,屋子裡除了這張牀榻和一個大櫃子,竟然空空如也。他想下地,卻發覺自己頭暈的厲害,身子略微一動,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明白自己這是發燒了。?? 鴻隙1
他用盡力氣大喊:“有人嗎?”聲音卻微弱得無力。又喊了一遍,仍是無人應答。他明白自己若是仍舊昏睡下去的話,很可能就將死去。
咬緊牙關,他緩緩起身,扶着牆壁出了房門,用絕大的意志辨認周圍所處的情勢。
這是一個三面廂房圍成的院子,另一面是過道,通向別處。院中顯然很久無人居住過,到處都雜『亂』的生長着半人高的蒿草。沿着過道,他一搖一晃出了這個小院,眼前是一個同樣結構的院子,三面是廂房,一面是過道,通向另一處,只不過這個院子要稍小一些,同樣凌『亂』的鋪滿了雜草青藤。
周無憂終於在左首邊找到了廚房,而且他欣喜的發現,廚房的木櫃中居然擺放着一應俱全的各種用具,火折、引火的短松木、碼放整齊的柴禾、木桶中的小米,櫃子下的一排陶罐中有油、醬料,略一擡頭,忽然發現上方橫樑處竟然還掛着一排風乾了的臘肉!周無憂幸福的幾欲暈厥。
顫抖着雙手在竈下點燃火堆,周無憂靠在竈臺旁,覺得溫暖無比。只是此刻渴得厲害,必須要給自己補充水分。他提起牆角旁的小木桶,往外出去找水,卻發現院子角落裡蹲着一口大石缸,裡面積滿了清澈的雨水。
他打了一桶,回到廚房,在竈眼上安放的大鐵鍋中倒了半鍋水,將大木桶中的小米盛了一碗出來,也顧不得淘洗,便倒入鐵鍋中。
想了想,又取過廚房裡的木叉,將橫樑上掛着的臘肉取了一塊,也不切,直接扔進了鍋中。
然後他依偎在竈旁,聞着小米和臘肉混合的香味,體會着火焰帶來的溫暖。
在高燒中忙碌完這一切,他卻再也堅持不住了,就此沉沉睡去。
也不知隔了多久,一陣香味將他從夢中驚醒,掙扎着起來,發現米粥已熬好,滿鍋的油米粥散發着令人饞涎欲滴的香氣,那大塊臘肉也在粥中早已煮熟,油珠子在金黃的肉皮上如泉般汩汩往外直涌。
周無憂強忍衝動,找出木碗,盛了一碗。然後一邊吹涼一邊小口喝着。那股熱氣下到肚中,一陣渾身酥麻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一碗米粥下肚,便不敢再多喝,此刻病重,可不能多吃,這個常識他是十分明白的。
喝完一碗粥後,周無憂身體好了很多,力氣也恢復了些,再不是方纔只需一動便天旋地轉的羸弱樣。
將鐵鍋搬起,放到一旁,他繼續往竈臺裡添加了些木柴,想起剛纔打水時似乎見到廚房旁邊的屋子裡有很多雜物,便來到隔壁屋子。
這屋子裡堆放的卻是各種用具,鐵錘、榔頭、鑿子、木梯、繩索……等等,最讓周無憂高興的是找到幾個大的麻布口袋,他都拿到了廚房,就鋪在竈旁地上。將廚房門關上拴好,把身上破損不堪的舊衣脫下放到竈臺壁上烘烤,自己躺在麻布袋子上,身上又蓋了一條麻布袋子。
滿足的依偎在竈臺邊,周無憂安然閤眼,再次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