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趕回自家小院,卻見劉先生坐在花廳中正慢條斯理的飲茶,吳四則拉着狗子出去,把花廳門關上了。
“小少爺,還請節哀啊。”劉先生起身拉着周無憂坐下。
見這位長輩滿眼的關切,周無憂心下感動,道:“劉先生,您以後就喚晚輩無憂吧,我叫您劉叔,如何?”
劉先生眼中一喜:“那卻甚好!”
周無憂給劉先生添上熱茶,問:“劉叔今日前來,不知何事?”?? 鴻隙11
劉先生看了看周無憂,沉『吟』道:“無憂,這麼說吧,打上次見過你之後,叔對你便甚是喜愛,也很關心你。自打知曉你父親去世的消息,便一直很擔心,怕你有個什麼過不去坎,如今看來,你沉穩更甚往昔,叔也就很放心了。”
“謝謝劉叔了,以後侄兒若有事,當少不得麻煩您。”
“那是自然的!”劉先生滿口應承下來,看着周無憂,越看越欣賞。說起來劉先生早年喪妻,幼子夭折,也算苦命之人,如今在錦衣衛中混的風生水起,回想起來,不免唏噓。當日見周無憂之時,便猛然覺得周無憂似與自家夭折的孩兒有幾分相似,便不自禁對其上了心,隱約間有些把周無憂當做自家孩子看待了,只是這份情懷連自家都講不清,只能說冥冥有天意,一切皆隨緣罷。
這叔侄關係一認,劉先生猶豫了片刻,便索『性』敞開說話。
“無憂,想討還公道麼?”
“劉叔,這話怎麼說?您有辦法?”
“無憂,我知道你是個十分聰敏的孩子,機靈卻又不失沉穩。你仔細想想,事情的關鍵在誰身上?”
略一思索,周無憂脫口道:“涼國公?”
劉先生讚許道:“不錯。兇手藍化成,乃涼國公藍玉的嫡親堂弟,有涼國公護着,你便不要想報仇的事!”
這些天周無憂心中想的全是如何爲父親討還公道的事,涼國公藍玉這個名字總是跳動在自己腦海中,藍玉……
劉先生又道:“有件事情一直瞞着你,今日是跟你說清的時候了。你知道我是誰麼?”
見周無憂疑『惑』的望着自己,劉先生啞然失笑,道:“別這麼看你劉叔,你劉叔雖然不是什麼大貴人,可也和『奸』邪盜匪無關。雖然很多事情幫不了,但至少這事上能助你一二,你看這是什麼。”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塊黃木牌子。
“錦衣衛!”周無憂駭然!前世這個機構名頭太響,神秘、恐怖、血腥、冤獄……各種詞彙都指向這個機構,沒想到今生居然能接觸到,甚至自己剛認的這個長輩就是其中一位,這也……太戲劇了吧?
見劉先生自矜的笑望自己,忽然將“錦衣衛”和“藍玉”聯繫到了一起,福至心靈,一拍額頭,原來是藍玉案發了!只怪自己前世不關心歷史,對洪武后期的藍玉案只是有印象,聽說過,卻不瞭解具體詳情,這才一直沒往這個方面想。不知道藍玉什麼時候倒臺的?難道就是現在?如果藍玉案爆發,那自己的仇豈不是就討回來了。周無憂有些激動了。
冷靜!周無憂深吸了口氣:“劉叔,不知我能做些什麼?”
“此事已有重大線索。你家府上有個叫周平安的,你有些日子沒見到了吧?”劉先生笑道。
周無憂仔細想了想,這些天還真是沒怎麼見到那個奇怪的長隨,因其行事鬼鬼祟祟,自己對他向來不喜。他卻不知,全因自己爲掙寶鈔而發出的一封投石問路的書信,倒黴的周平安才被錦衣衛盯上,着實吃了些苦頭。
劉先生接着道:“周平安目下在我們手中。已從他嘴裡問出些事情,與你大伯有關。你大伯是整個案子的關鍵,我們需要他的幫助,若是他能倒戈一擊,你的仇就有希望得報!只是你大伯是個極念舊情之人,我們怕他爲涼國公愚忠到底,這就需要你和你母親去勸說了。”
周無憂思忖良久,毅然道:“劉叔放心,我和母親去勸解大伯,大伯雖是極念涼國公的舊情,但和我父親的情誼,當也極重的。”?? 鴻隙11
劉先生點點頭:“那好,爲防你大伯有什麼意外之舉,明日我會在福字號總櫃做好安排,你以周平安的蹤跡爲由,將你大伯約至福字號總櫃,他必然會去,你和你母親在那裡好好勸解他。若是他不願,我們也只好上些手段了。”
此事對大伯來說或許有些不公,但爲了給父親報仇,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周無憂一咬牙,答應了下來。
第二日,心急火燎的周府尊在周無憂的帶領下來到福字號,在這裡見到了周馮氏和周平安。隨後,錦衣衛湖廣千戶所千戶寧大人在密室中會見了這位安慶府同知。周無憂不知他們之間怎麼談的,但出來的時候,這位同知大人臉『色』煞白,原本膀闊腰圓的身形突然之間顯得那麼佝僂。
隨後的日子裡,周無憂一直忙碌着父親周全的葬禮。當父親最終下葬後,已是一個多月之後了。這段時間,整個大明發生了一起轟動中外的大事。周無憂的舞蝶翅膀輕輕一扇,藍玉案提前三個月爆發!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隨着周府尊的倒戈一擊,藍玉在山東沿海向倭寇秘密收購的六百柄倭刀,經由安慶轉運九江的途中被錦衣衛堵住,人贓一併截獲。此外還在涼國公位於安慶的一處田莊起出弓弩兩百具和大量棉甲。
錦衣衛順藤『摸』瓜,湖廣衛所和山東衛所協力查辦,將山東都指揮僉事藍化成秘密抓捕,供詞和部分重要罪證加急直送應天府錦衣衛北鎮撫司。
自洪武二十年起,查辦胡惟庸案後便被關停詔獄的錦衣衛一直處於不尷不尬的境遇。忠犬辦完事後,皇帝便將犬牙給拔了,廢止了錦衣衛隨意關押審訊官員的權力,只留偵測、諜探、密報等權,錦衣衛地位也日漸低落。此次秘密抓捕藍化成,指揮使蔣瓛實是擔了重大幹系。
蔣瓛很想恢復錦衣衛初設之時的權柄,要引起皇帝對錦衣衛的重新關注,必得辦出個大案子來方可。他知道皇帝對藍玉十分猜忌,便一直暗中盯着藍玉。不得不承認,藍玉爲大明南征北戰,開疆拓土,可謂功莫大焉。但就因軍功太盛,軍權太重,無形中對皇帝已經隱隱有了幾分威脅。這讓造反起家的朱元璋每日每夜睡得極不踏實。
且藍玉爲人桀驁不馴、極其跋扈,對聖命常常陰奉陽違,在領軍出征的時候尤其如此,曾做下過無視聖命毀關闖軍而出一事。至於妄言干預立儲、指斥藩王包藏禍心之類,不勝枚舉。他還對皇帝不以自己爲太師而深感不滿。可以說,藍玉就是一個錦衣衛恢復皇帝信寵的突破口。
瞌睡碰着枕頭,想什麼來什麼。藍玉身在應天,沒有能從他本人身上找到什麼有力的罪證,湖廣千戶所那邊卻送來了好消息。蔣瓛立刻意識到機會來了!他親自居中坐鎮,命湖廣千戶所和山東千戶所協同查辦,終於有了重大進展,案子直呈御前,皇帝大怒。因罪證太鐵,便直接命錦衣衛抄家拿人。
最終從藍玉府中和田莊上起出倭刀三萬柄,大批弓弩、甲冑,豪奴數千,其餘錢糧不計其數。看着賬冊,蔣瓛自己都有些心驚肉跳!
於是逆案坐實,雖藍玉拒不承認有逆心,但對這些查獲的軍器卻不能答。接着大索天下,與藍玉案有關的一切人等,均下詔獄,其中大多爲藍玉當年軍中下屬,或爲他舉薦出任地方,或仍在軍中統兵。連帶家眷,合計上萬人。且不說藍玉是否謀逆,單就這麼龐大的勢力而言,也難怪皇帝做夢都要除掉他了。
到洪武二十五年底,共計處死一萬五千餘人。受此影響,皇帝對功臣愈發猜忌。不幾年,穎國公傅友德、定遠侯王弼、宋國公馮勝被相繼處死,這幾位更慘,連個合情合理的被殺藉口都沒有。至於蔣瓛,和他的前任辦完胡惟庸案後被皇帝處死一般,在藍玉案後沒過多久,也被皇帝殺了,以平百官怨氣。
周府尊因揭發有功,不予追究,着遷大同府同知,即刻上任。這就有點發配貶斥的味道了,雖是同級調動,但一內地富庶之府,一北疆苦寒之所,其中優劣,明眼人自知。當然,在藍玉案中得以身免,也算萬幸。
湖廣千戶所寧大人上調北鎮撫司掌刑千戶,這是平調重用,郭如龍坐上了湖廣千戶的寶座,而劉先生,自然接過了安慶府百戶的印章。
周無憂和母親因計賺周府尊前往錦衣衛秘密據點,雖客觀上保全了周府一家,但相互面對卻十分尷尬。當孃兒倆提出離開周家之時,周府尊和藍夫人便未多留,只是要贈與孃兒倆的大量財物都被拒絕。
周全生前在安慶西南三十里外青草湖畔的東龍山下爲自家置辦了一處八百畝的田莊,在田莊裡建了一座精緻小巧的別鄴,準備將來在此終老的,只可惜物是人非。周馮氏將其餘所有店鋪和田莊都轉入周府名下,自家只帶了生前周全積累的私財,和兒子周無憂來到東龍山別鄴,過起了居喪守制的三年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