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識雪那

十二月,大雪紛飛。

這是今年桐寓城下的第二場雪,然而這並不影響每一個桐寓人的熱情。

紅州的州都桐寓城地處彩雲國東部,作爲全國最大的商業城市,桐寓的繁華是不言而喻的。全國各地的商人都會來到這裡採購各種物品,介於桐寓城亦是一個連接彩雲國東西部的水利樞紐,這裡雲集了幾乎半個彩雲國的財富。

正所謂物多則亂,遍佈彩雲國八州的商業巨頭,全商聯的總部就坐落在桐寓城內,這個由商人中的商人組成的機構,維護着桐寓城商業的安定。在桐寓城內,如果發生任何一起欺詐事件,全商聯的商人都會介入,所以,在桐寓這個地方,商人們的交易可以絕對的放心——桐寓是不歡迎奸商詐賈的。

也許你會問,全商聯在所有的地方都有這樣的職能,但爲什麼只有桐寓城纔會如此呢?這是源於另一方面,保障桐寓城商業運作的名門——紅家的本家府邸,就在桐寓城內。

紅家,也許在聲譽和權勢上有遜於藍家,但是在財富上,絕對是彩七家之首,桐寓城內幾乎三分之二的買賣都有紅家的份子……然而這一點,毋庸置疑的造就了紅州州都桐寓的繁華。

紅家雖然不是什麼士紳惡霸,卻也不是那種關心百姓的家族。他們冷淡的對待一切的事物,讓它們遵守着自己應該遵守的規則——這種態度也涵蓋了他們自己的族人。

紅家宗主很少露面,即使是紅州州牧也沒有見過他幾次。這種傲慢的態度並沒有引起州牧太多的不滿,作爲一個可以推動彩雲國經濟的家族,紅家重要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

紅本家府邸位於桐寓的中心,一種絕對的象徵——這個家族曾經統治了這個地方數百年之久。

一夜的大雪紛飛讓紅本家府邸內所有的梅樹都染上了一層白色,紅家宗主酷愛梅花,紅家處處可見的,除了代表家族的竹子,便是這梅花了。

像桐寓城其它的地方一樣,紅家一清早也在忙着,只是忙得內容有一些出入。

——一羣下人正在費力的把成堆的蜜柑搬進一間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屋子。

一個黑髮少年被聲音驚動路過那裡,他看上去大約只有十二三歲,臉上帶着的是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少見的貴族氣質。

“這是怎麼回事?”他看着眼前混亂的景象,皺起了眉頭。

“玖琅公子……”下人們帶着欲哭無淚的表情,“請您務必想想辦法……這件房間裡實在是塞不下一千個蜜柑啊……”

這個名叫紅玖琅的少年是紅家的第三位公子,向來嚴肅認真的性格一向被認爲是和他父親最爲相像的一個孩子。沒有聽幾句解釋,聰慧如他,立刻明白了這件愚蠢至極的事情出自何人之手。

不久之前,紅家下面的貴族送來了這種特製的蜜柑,請幾位紅家公子品嚐……

大哥明明只是說了一句“好吃”而已,那個白癡居然弄了一千個來,還陶醉的要讓自己的哥哥一回來就可以隨時地吃到更多的蜜柑。

——真不知道他的腦子是用什麼做的。

玖琅揉了揉腦袋,對這個傢伙,自己時常會有想要逃避的時候。

“全部搬進去。”雖然如此,玖琅還是說的毫不容情,如果不照他的要求做,天知道他還會做出些什麼更加出格的事情來。

下人們像是已經預測到了這個結果,微微頷首之後,繼續痛苦萬分的把剩下的蜜柑塞進房中。

等他回來,讓他自己發現“這個屋子堆了這麼多蜜柑就不能住了”會比較好吧。

——玖琅是這樣想的。

在桐寓的大街小巷,都有很多這樣的茶樓,既方便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旅人,也方便於商人們在這裡談生意。這樣的茶樓不僅提供茶水,和簡單的飯菜,還有非常簡單的住宿。

每當早晨,這裡都會變得人聲鼎沸,他們準備了點心,提供服務讓商人們可以自由出售自己的商品,只要在全商聯註冊一個名號,他們就可以自由的進行交易,只要寫一張證明,就可以去全商聯自己的名下提取現錢。全商聯爲每一個註冊名下的商人做了非常詳細的信譽評介,用不同的信譽可以在全商聯提取數額不同的金錢;商人們也可以直接把隨身金錢寄存在全商聯,不僅確保了金錢的安全,也不必在交易時特地帶上一大筆的資金。而且只要支付一部分的保管費,馬上就可以辦理手續。

然而,這一家茶館今天卻安靜的駭人。

每一個人都坐在那裡,有一點坐立不安的樣子,按道理,吃早飯的時間應該是交易的高峰期。茶館的老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商賈,他站在櫃檯的後面,猶豫着要不要出來說句話。

事實上,每一個人都看着一個十三歲上下的男孩子以非常不雅的姿勢趴在窗邊,不時地探出一個腦袋,偷偷的窺視着對面;時而露出可疑的幸福表情,面色帶着紅暈,陶醉異常——這讓在場的衆人一陣惡寒。

他完全沒有在意到任何人的眼光——這是最讓衆人受不了的;一些客人很早的就離開了,留在這裡的只有來自其它地方的。對了解其身份的桐寓城居民來說,沒有什麼比一大早遇到這位更讓人感悟到人生的絕望了。

實際上,這個男孩子長得很漂亮,淺褐色的眼眸,一頭黑髮柔軟的像緞子一樣,耳邊戴了紅寶石的耳飾……以及從那一身華麗的外衣,顯然是一個貴族子弟。

也許每一個人都會這樣判斷,前提是他沒有像一個巨大的老鼠一樣扒在窗框上,以及沒有露出那種種的白癡表情。

茶館的老闆是在場爲數不多瞭解這個男孩身份的人,他實在是有苦難言,拜這個男孩所賜,他店裡的生意已經一落千丈……但基於某些原因,他實在沒有勇氣請這個男孩子出去。

突然間,男孩的臉上露出了相當恐怖的幸福微笑,飛一樣的跳出了窗戶,老闆微微鬆了一口氣——看來今天終於結束了。

男孩子以最快的速度地衝到了馬路的對面,那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讓路人們產生了發自內心的敬仰。

馬路對面,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從對面的一間房子內出來,他看上去神情溫和,嘴角邊帶着淡淡地微笑,溫文爾雅的文人氣質讓人很難不對他產生好感——也許他的容貌很普通,但是,當你看到他的時候,你會不自覺地對他微笑,很自然的被他感染。

可是,這個男孩子的反應完全不在“自然”或是“正常”的範圍內。

他的臉上飛起兩朵可疑的紅雲,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像是激動的口不擇言,“哥、哥哥……”

少年看着他,帶了無奈的笑容,“我今天會去家裡,在家裡等我不好嗎?黎深。”

男孩子無比感動的樣子,想着要不要告訴他自己在家裡爲他準備的驚喜。

“明天,我和哥哥一起去奉仙山看梅花吧。”他想起自己已經安排好的事情。

“好啊……呵呵,我以爲只有玖琅喜歡呢。”

男孩子開心的點了點頭,事實上,他並沒有告訴自己的哥哥——是因爲胞弟玖琅喜歡梅花,而曾經被哥哥讚賞爲風雅纔跟着學的;他同時決定也要念幾句風雅的詩句讓哥哥稱讚。

這個溫和的男子就是紅家的長子——紅邵可,向來平和如水的性格讓宗親們認爲他不適合接管紅家的事情,所以,今年即將要十八歲的他並沒有接管父親的工作,加上其生性喜歡在四處遊玩的性格,他很少住在本家的府邸。

“對了,州試的結果出來了吧。”邵可想起什麼一般的問道。

男孩子不屑的撇撇嘴,“那種無聊的東西……如果不是哥哥讓我去做,我纔不會理睬那些無聊的老頭子……”

“黎深……”邵可哭笑不得,自己有的時候確實對這個弟弟太寵溺了一些,“州試通過之後才能參加國試,你纔有機會進入朝廷……”

“我可從來沒有想過進入朝廷,我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黎深……”

“哥哥,我爲你準備了驚喜哦。”

“哦?”邵可一臉“敗給你了”的表情,笑了,“是什麼?”

“是……”他剛剛開口,突然想到自己似乎是要保守秘密來的,當即轉過身去,以在路人看來非常可怕的表情撥弄着衣角,強行壓抑自己激動萬分的心情,“到時候哥哥就知道了。”

“是嗎?”邵可笑眯眯的道,“對了,上次去貴陽給你帶了一份禮物呢。”

“真、真的嗎?”男孩子睜大了眼睛。

“嗯,”邵可從隨身的包袱中取出個小盒子,“喏,覺得很適合你呢。”

男孩子打開盒子,裡面裝着的是一把鑲金的檀木扇子。

“是送給我的嗎?”男孩子眼眶溼潤的像是要流淚了。

“嗯,喜歡嗎?”

男孩立刻點頭如搗蒜,無比開心的把扇子握在手中。

“黎深,你也差不多應該爲自己的未來想想了……”邵可不知道是第幾次嘆氣了,這個弟弟太過於依賴自己,除了自己之外,不曾去在意過任何人的感受,“如果不進入朝廷,父親大人也許會讓你繼任……”

“我纔不要!”男孩子不屑的撇撇嘴,“我對紅家宗主的位子一點興趣也沒有,只要和哥哥一起開心的生活就好了……如果哥哥喜歡的話,我們一起去種蜜柑也無所謂。”

“黎深你有的時候真應該好好學學玖琅呢。”

邵可隨口說出的話在男孩子這邊卻引起了極大的風浪,他漲紅了臉,“哥哥怎麼會欣賞那種傢伙?”

邵可哎呀呀的笑了,“我覺得玖琅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呢,有這樣可愛的弟弟我真的很高興。”

“那種傢伙,哥哥明明很厲害,可是他什麼也看不到不是嗎?”男孩子額上爆起了青筋,“他只是一味的裝腔作勢罷了,就像那個整天不知所蹤的柴廢老爹一樣。”

“……”邵可徹底失去了語言能力。

就是這個被自己的兒子形容爲“柴廢老爹”的紅家宗主——紅宇祥,在清晨收到了來自藍州老友的來信。

“還真會給我找麻煩。”看完之後,隨手合上信箋,宇祥皺了眉頭,“那個整日想着女人的傢伙終於有覺悟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了嗎?”

窗戶大開着,宇祥一向不怕冷,輕輕敲擊着桌面。

“不如就讓邵可去吧,我看他對付黎深挺有一套的。”坐在牀邊的女人微笑着。

“是啊,聽說那個三胞胎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對象……邵可不是喜歡四處走走嗎?玉龍他也不是第一次去了,就算是九彩江,邵可的話,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他還是不打算繼任你呢,你們就打算這樣較勁下去?”女人起身,把一件外衣披在宇祥的身上。

“……”宇祥一言不發,這件事情踩中了他的痛腳。

“論才華的話,即使是黎深也很難及上邵可。”女人對宇祥嚴肅的表情並沒有任何懼怕,笑得更甚。

“這個我清楚,可是他總是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很沒用的樣子……宗親們整日催我立黎深爲繼承人,但是,黎深的性格,即使我立了他,他多半也不會理睬我的。”宇祥頭痛的揉了揉腦袋。

“說的是啊……”女人抿脣笑了,“說不定他還在私底下叫你‘柴廢老爹’呢。”

每個月一次的紅家聚餐是紅家宗主露面的時間,在長子紅邵可的催促下,紅家的第二位公子紅黎深少見的沒有遲到,那種臉色紅紅的幸福表情讓在場紅家成員內心充滿了寒意,在這冰冷的冬季,即使是熱騰騰的飯菜也無法消除。

“哥哥,我能跟你坐嗎?”黎深笑得無比開心,那種眼神讓玖琅甚至沒有注意到茶已經灑了出來。

“……”不過相比之下,沒有任何表情的紅家宗主實在是非常的了不起。說實話,他這種對黎深一干愚蠢行爲的漠然,曾經讓紅府上下對他產生了油然而生的敬仰之情。

“邵可。”宇祥清了清喉嚨。

“是的,父親大人。”邵可放下了筷子,微笑的看着他。

“你去一趟玉龍吧。”宇祥淡淡的表示,“儘快出發,越快越好。”

“啊!”在邵可還沒有做出什麼反應的時候,黎深以異常恐怖的速度站了起來,像陡然聽聞了什麼噩耗一般,張大了嘴巴。

“……”早上就覺得他開始不正常了。已經一定程度上習慣了黎深白癡舉動的玖琅非常鎮定地開始吃飯。

“去玉龍?有什麼急事嗎?”邵可溫言道。

“藍家宗主的三胞胎兒子似乎是一個小麻煩,明昊希望可以從紅家找一個老師去教導他們……我覺得你比較合適,邵可。”

“他們和黎深同年呢。”一旁的女人笑着道。

完全被無視的黎深只有紛紛忿忿的坐下,沒有忘記惡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那個“柴廢老爹”之後,無比鬱郁的看着邵可。

“嗯,聽起來像是不錯呢,我也很多年沒有去過九彩江了,那裡的藍鴨蛋味道很好。”邵可笑眯眯的表示。

“可是……爲什麼要哥哥去呢?”黎深急道,“哥哥纔沒有回桐寓多久啊。”

“黎哥總是纏着大哥,大哥恐怕也覺得很厭煩吧。”玖琅淡淡的表示,冷不防一道非常可怕的眼神射了過來,讓他的筷子掉了下去——儘管如此,站在四周的下人還是對紅家的三公子無比的勇氣致以敬意。

“……看來我沒有辦法跟你去看梅花了,抱歉了,黎深。”邵可微笑道。“等到我從藍州回來吧。”

紅家的惡魔——二公子紅黎深無比沮喪的垂下了腦袋,這個表情再次讓四周的所有人一陣惡寒。

紅本家府邸的可怕時間正式開始了,紅黎深陷入低谷的時候,每一個靠近他的人都可能遭遇魚池之殃,然後在地獄中度過自己的餘生。

“他又來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坐在鞦韆上,她容貌出衆,鞦韆的晃動更加襯托出了可愛的感覺,一頭柔軟的長髮竟是淡紫色的,加上青紫色的眼眸,看上去貓一樣的靈秀。

她輕輕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玖琅,“我寧願邵可哥哥每天都在家,這樣他至少可以不用拿別人出氣。”

“還是不要去招惹他爲好,風絮。”玖琅難得說了一句真心話,“這個時候,除了大哥,他不會聽任何人說話的。”

“不過,同樣是彩七家的公子,藍家的幾位少爺跟黎深哥哥可是風格迥異啊。”風絮輕輕晃動着鞦韆,身爲彩七家名門中名門的養女,紅風絮小小年紀便有着異於同齡人的敏銳,她皺着眉頭,“他們雖然和黎深哥哥一樣大,但,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跟他們扯上什麼關係。”

“哦?”玖琅想了想,“是有關三胞胎嗎?”

“是啊,”風絮點了點頭,“沒有什麼比這更讓藍家的一羣老頭子討厭了,就算明昊大人力保他的三個兒子,很難想象藍家會給他們一個立足之地。”

“所以讓紅家出面也是表現一下自己對這三胞胎的重視嗎?有道理。”玖琅贊同的點點頭。

“不過呢~”風絮巧笑着,“如果我是邵可哥哥,較之黎深哥哥,我恐怕會更喜歡藍家的三個孩子做弟弟。”

“……很少有人會選黎哥這樣的人作弟弟吧,實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簡直就是對人生的一大挑戰啊,玖琅想着,光是能夠忍受他的白癡行徑這麼多年,邵可的器量實在是不小。

就在玖琅進一步的發掘着一無是處的大哥身上爲數不多的閃光點時,風絮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笑了起來。

“知道嗎?玖琅哥哥,”風絮擦着幾乎是笑出來的眼淚,“我覺得如果那三個傳說中的藍家少爺跟黎深哥哥對決,也許是一件相當有意思的事情呢……那可是能讓藍明昊大人覺得麻煩的角色啊。”

對這個有點恐怖的想法,玖琅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有的時候,風絮的種種想法還真是可怕,“算了吧,我可一點也不想看到這天下大亂的情形……那會讓我剩下的人生都在悔恨中度過,就一個黎哥已經夠人受的了,如果再加上三個……光是想就讓人覺得可怕。

“嘛,不過,幸好,黎深哥哥這樣的,在彩雲國算是百年難得一遇吧。”風絮伸了個懶腰,從鞦韆上起來,“邵可哥哥真是辛苦呢……有一個總是在給自己添麻煩的弟弟。”

玖琅忍不住失笑,正準備說什麼的時候,一股殺氣自身旁襲來。

完全被石化的玖琅和風絮睜大了眼睛,看到黎深帶着魔鬼般的表情站在那裡,他們瞬間感受到的絕望只有地獄可以形容。

“黎、黎深哥哥……我、我們只是在開玩笑啦,哈哈、哈哈……”風絮已經很難綻放那種甜美的笑容,一邊發出類似“噢呵呵”的笑聲,一面誇張的擺着手,沒有什麼比即將爆發前的黎深更加可怕了。

“……你們。”黎深淡淡的瞥了他們一眼,“剛纔說的話,我沒有聽太清楚……再說一遍,藍家的那個什麼三胞胎怎麼樣?”

“我們只是隨便說說,黎哥不用這麼當真吧。”玖琅忍不住小聲辯駁。

啪的一聲,黎深打開了扇子,遮住了半張臉——玖琅和風絮不約而同的嚥了一口唾沫,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表情,在這把扇子的襯托下,變得如此的恐怖,與修羅惡鬼不相上下。

“我再說一遍,你們剛剛說藍家三胞胎是什麼?是……不是……”黎深低着頭,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連四周的花草樹木都感覺到了寒意,那種可怕的聲音足足讓風絮和玖琅接連做了三天的惡夢,“是不是……比我更加可愛的弟弟?”

——我們好像沒有說過此類的話啊。

玖琅和風絮想着,看着黎深臉上“變幻莫測”的可怕表情,時而悲痛欲絕,時而又帶着極其悽豔的微笑……

——他一定又在想象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玖琅和風絮很默契的在對紅黎深的認知上產生了進一步的共鳴。

“既然擔心邵可哥哥的話,黎深哥哥爲什麼不一起去玉龍呢?”風絮忽然道。

黎深眼睛一亮,故作冷淡道,“那裡有什麼好去的?九彩江那種地方……”

嘴上這麼說,他已經開始挪動步子。

“喂,他已經夠麻煩的了,你還給他出這種餿主意……”玖琅責備着妹妹。

“不是很好嗎?沒有黎深哥哥,不僅是我們,全桐寓城的百姓也可以過幾天舒心的日子了。”

玖琅看着一臉無所謂的風絮,突然覺得她這種無聊的吐槽實在是一點也不好笑。

邵可在當天的下午出發,介於時間的緣故,沒有來得及去看黎深給他準備的“意外驚喜”,在當天夜裡,讓紅本家衆人既欣慰又驚訝的是,紅家的第二位公子也在當天夜裡失去了蹤影。

藍州,是一個夢幻之地,其州都玉龍位於九彩江畔,相傳,蒼瑤姬曾經在這裡降服了妖怪,所以,九彩江便成了一個充滿了浪漫氣息的地方;無數的傳說在這裡滋生。而玉龍,更加是一個風景秀美的城市;在這裡,神秘家族縹之一族的出沒,給了人們無盡的遐想空間;而同樣不可捉摸的彩七家之首——藍家,其本家府邸就在玉龍。

要進入藍家必須走水路,一路上拿着從父親書房裡偷蓋的“桐竹鳳麟”,黎深非常順利的通過了種種的關卡。雖然沒有旅行的經驗,但是,向來我行我素的他並沒有遇到什麼太大的麻煩。

黎深一道帶出來的,只有一些金錢和貼身的衣物,以及從馬廄裡偷偷帶出來的“糖果”——那是一匹通體黝黑的駿馬,“糖果”的名字是邵可取的,即使衆人都對這個名字嗤之以鼻,在黎深那無比可怕的燦爛笑容之下,非常聰明的選擇了保持沉默。

過江之後,路好走了很多,加上糖果的腳程,幾乎不用多久,玉龍的城門就展現在了黎深的面前。

想到即將見到邵可,黎深興奮異常,然而,他此行更有一件非常艱鉅的任務——絕對不能讓哥哥被藍家的三胞胎搶走。

一路上沒有好好的休息,黎深看起來有一些憔悴,而一直被他催趕的糖果更是耷拉着腦袋,完全提不起精神。

進了玉龍,一個與桐寓完全不同的城市展現在了黎深的面前,輕揚的塵土,幾分異域風情的韻味在空氣中漂浮。玉龍的百姓並不像桐寓那樣起早貪黑的工作,他們非常懂得享受生活,也許他們掙得錢還沒有一個桐寓當地人的一半,但是,他們還是會花上幾文錢,坐在小小的茶館裡,享受一個寧靜的早晨。

黎深牽着糖果,四處看着,想着要不要向人打聽一下藍本家府邸的位置。

不過玉龍城還真是祥和的有一些過頭,即使是街頭的小販,也只是插了一塊牌子,寫清了價格,攤主則是悠然的坐在一邊,或是在打盹,或是在哼着小曲。

想到邵可給自己帶的鑲金扇子,黎深決定也買一點什麼給邵可當作禮物。

環顧四周,有一樣東西引起了黎深的注意。

——似乎哥哥說過,他很喜歡藍州的藍鴨蛋。

攤主看到有了顧客,立刻笑了,“客官您要嗎?這是醃製好的藍鴨蛋,味道非常好,價格也很實惠……”

黎深沒有去聽他具體講了什麼,只是認真的開始打量那一罐罈子內用泥封着的鴨蛋:看上去髒兮兮的。不過既然哥哥喜歡的話……

黎深正準備開口的一剎那,一個衣衫華貴的男孩子急急的走了過來,“你還剩多少藍鴨蛋?我全部要了。”

“啊?”攤主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這個嗎?”男孩子露出了微笑,正準備從懷裡掏錢。

“等一下。”黎深冷冷的開口了,“不好意思,這個我已經要了。”

男孩子眨了眨青紫色的眼眸,脣邊帶着有幾分蠱惑的笑容,“可是……你還沒有付錢不是嗎?”

“我已經要付了。”黎深非常霸道的搶過罐子,男孩子依舊笑着,姿態優雅。

“……”攤主面露難色,“二位,這已經是這裡的最後一罐了……你們看……”

“我是不會跟他分的。”黎深箭一樣冷的眼神讓攤主迅速的噤了聲,然而,那個男孩子卻笑得更甚。

“很遺憾,我也是一樣呢。”

黎深注意到他的衣服,上面印有雙龍蓮泉的標誌——那是藍家的家徽。如果是別人,這個時候一定會乖乖放手,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何況這是彩雲國首屈一指的名門;但是,站在這裡的是紅家的紅黎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這跟針尖對麥芒是一個道理。

男孩子似乎對黎深的漠然有些驚訝,微微眯起眼睛,“這個鴨蛋我希望用來招待客人,所以,如果你需要的話,明天可以到藍本家府邸找我,我會命人準備兩份,如何?”

如果他此刻不提及藍家,也許黎深真的會放手;可是,現在的情況無異於火上澆油,黎深立刻就笑了。

男孩立刻就退了一步,大概他沒有想到過,還有人的笑容如此之可怕,如此之具有殺傷力。

“好吧。”黎深遞出了罐子。

男孩猶豫了一下,恢復了優雅高貴的笑容,剛剛伸手去接,只見黎深突然舉起罐子,裡面的鴨蛋,或者說是爛泥,立刻傾罐而出,全部澆在了男孩的臉上。男孩那一抹微笑還僵在那裡,似乎沒有反應過來,轉瞬間,漂亮的臉蛋就被爛泥無情的吞噬了。

“你……”他好歹反應過來的時候,黎深已經跳上了糖果,冷冷的說了一句“笨蛋”,便策馬而去了。

沒有買到邵可喜歡的藍鴨蛋,雖然整了一頓那個自以爲是的藍家小子,黎深並沒有覺得解氣多少,牽着糖果,想着是不是打聽一下藍家的具體位置。

突然注意到兩個男孩子站在街邊,看上去,約摸六七歲的樣子,其中一個,似乎正激動異常的盯着自己。

黎深皺了皺眉,繼續向前,那個激動不已的男孩子居然追了上來。

“請等一下!”他拉住了黎深的衣袖。

黎深轉過臉,冷冷的看着對方,那個男孩子立刻嚇得鬆了手,支吾道,“……這是一匹好馬……你應該善待它……你……”他說了幾句,被黎深那足以殺死人的眼神注視了幾秒鐘之後,徹底失去了語言能力。

“算了,迅,這是人家的馬。”另一個男孩子也追了過來,看上去比先前的那個男孩文靜一些,舉手投足間,雖然仍是稚氣十足,但隱然已有幾分貴族風範,他拉住了那個叫做迅的男孩子,對着黎深微微頷首。

“可是……”迅顯然不甘心,“這樣的好馬……”

黎深微微挑眉,轉過身,看到糖果的確沒有什麼精神。糖果是宇翔在黎深十歲生日的時候送給他的,對向來我行我素的黎深來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可是“糖果”的名字是邵可取的,這對黎深的意義就不一樣了。

反正已經到了玉龍,讓它休息一下也沒有關係吧。黎深是這樣想的。

“好吧,我知道了,”黎深的神色略見緩和,“我會讓它休息一下的。”

迅面露喜色,“真的嗎?那實在是太好了……呃,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讓我給它洗個澡?”

糖果好像聽懂了一樣,輕哼兩聲,像是很高興。

“隨便你。”黎深淡淡的道。

“太好了!”迅歡呼起來。

“迅……”另一個男孩一臉無奈。

“對了,”黎深假裝若無其事的道,“你們知道藍本家府邸在哪裡嗎?”

那個男孩一愣,“你……要去藍本家府邸嗎?”

“嗯。”黎深點了點頭,開始逐漸對這兩個小孩子失去了耐性。

迅和那個男孩對望一眼,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你們究竟知不知道?”黎深不耐煩地道。

男孩點了點頭,“可是……你要去藍本家府邸有什麼事情嗎?”

“知道就快說,哪來那麼多問題!我去做什麼關你什麼事情?”黎深冷言冷語的說着,放棄跟這兩個小鬼繼續交流,牽着糖果開始向前。

“不是……”男孩跟了山來,“藍本家府邸是不允准外人進去的,就算是藍家的人,沒有父、宗主大人的命令也不得進入。”

黎深停了腳步,回過頭,“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男孩子一時語塞,似乎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過了很久,他才猶豫着開了口,“我……我叫藍楸瑛,你要去的地方,就是我家。”

黎深不知道是因爲自己運氣太好了,還是運氣太差了,剛到玉龍,就遇到了兩個藍家子弟。這個叫做藍楸瑛的男孩,今天五歲,是藍家宗主藍明昊的第四子;而另外一個,則是藍門第一家——司馬氏的長子,司馬迅,今年七歲,因爲某些原因,暫時在藍本家生活。

儘管這兩個男孩子一再表示,藍本家不會讓黎深進去,黎深還是堅持讓他們帶了路。

藍楸瑛向黎深頷首之後,拉着因爲沒有能給糖果洗澡而滿腹怨念的司馬迅,很快的走進了藍府。

憑藉自己多年偷偷溜出家門的經驗,黎深有自信可以翻過這看似很高的藍府圍牆,不過,他還是打算先試一試別的辦法。

“……我是受了紅家宗主紅宇翔的吩咐,有重要的事情必須轉達藍明昊大人……”

當守門的侍衛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信誓旦旦的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只是抱着將信將疑的態度,但當他看到黎深手中“桐竹鳳麟”的竹簡時,馬上變了臉色。

“請、請在這裡稍等一片刻,容、容我去稟告宗主大人。”

把黎深迎進客廳之後,那侍衛急急忙忙的走了——而這就是黎深要的,現在,他只需要找到邵可就行了。

乍看之下,藍本家府邸和一般的貴族府邸不太一樣,沒有過多的奢華,處處透着剔透晶瑩的靈氣,和紅家的嚴謹大不相同,似乎那怕一個小小的假山,都是最精心的雕琢。不過,在佈局上,基本維持了貴族府邸的一致性,所以,黎深沒有花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客房。

——如果哥哥在的話,應該會住在這裡纔是。

走進院子,淡淡的梅花香氣傳來,一個少年坐在荷花池旁邊的石凳上,似乎在誦讀詩歌——而那個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被黎深澆了一臉污泥的藍家少年!

那個少年注意到黎深的時候,似乎也很驚訝,但並沒有什麼生氣的意思,緩緩起身,“你好……”那少年遲疑着。

“……”黎深皺起了眉頭,這個傢伙在玩什麼花樣,裝作好像不認識自己一樣。

“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少年帶着詢問的眼光。

“你……衣服,洗得好快啊。”黎深忍不住嘲諷了一句,這個少年身上已經沒有了污泥的酸臭味,衣服,卻還是穿着原來的。

少年愣了愣,然後像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捂着肚子笑了起來。

黎深則是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原、原來就是你啊……”少年擦着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澆了雪一臉泥的天才……哈哈哈……”

“……”

——好像藍家有三胞胎來着的……

不會吧。黎深微微眯起眼睛,搜尋着記憶,這個少年跟先前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區別。

“有什麼好笑的,不是說了不提這件事情了嗎?月……”一個惱怒的聲音自小院外面傳來,跟這個少年臉一模一樣的兩個走了進來,只是,其中一個滿臉怒色,而另外一個,臉色漲得很紅,似乎丹田使了很大的力氣纔沒有讓自己笑出來。

“啊!是你!”叫做雪的少年看到黎深的時候,先是一怔,然後怒氣衝衝的走了過去。

“原來真的是你。”黎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雪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要強行壓下怒火,但似乎很難對着這個一臉目中無人的傢伙露出一向笑容,帶着幾乎灼人的寒意,雪冷冷的道,“你來這裡做什麼?不會是來向我賠禮道歉了吧。”

早知道他就是本尊,應該讓他把那些泥全部吃下去。黎深很不爽的想着,要不是他們,現在自己已經和邵可坐在一起喝茶了。

“賠禮道歉?”啪的一聲,黎深打開了扇子,“可笑,我爲什麼要向你賠禮道歉。像個強盜一樣在街上強行購買別人已經要了的東西,對這種人我有什麼可道歉的?”

“那可是我要給老師準備的藍鴨蛋!”雪終於失去了最後的那一點可以認爲是“風度”的成分,非常不雅的大吼起來。

“算了,我沒有什麼興趣跟你廢話……”黎深不屑的轉過臉,“我還有事情……”

“什麼……你這個傢伙……”

就在這個名叫雪的少年和黎深爭吵不休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那裡。

“啊!黎深,真的是你!”邵可一臉驚訝。

於是,藍家的三胞胎之二,月,與之三,花,非常吃驚的目睹了那個方纔還一臉冷漠的少年突然間面色緋紅,一臉可以與白癡相提並論的恐怖笑容。

“啊,哥……”

當黎深準備衝上去的時候,藍家的長子,十三歲的藍雪那優雅飛起一腳,把紅家的次子,亦是內定的紅家宗主繼承人……在十二月底的寒冬中,踢進了荷花池裡。

(本章完)

縹鸞姬:

曾經的縹家宗主,擁有不老不死的身體,已經算是縹璃櫻祖父輩的人物,被譽爲與蒼瑤姬最相似的女子;因爲對縹家逐漸產生的野心和醜惡慾念而感到無能爲力的她,在薔薇姬被囚之前就離開了縹家。藏身於貴陽城中,平日化作女官打扮,照顧身爲皇子的紫戩華,也在初期,參與了風之狼的組建。在接受一次殺死藍明昊和紅宇祥的任務中失手,卻愛上了自己要殺死的對象,紅宇祥。拋卻了戩華的任務,而與宇祥一起回到了紅州,生下了紅家的三兄弟。

因爲紅玉環的野心而派遣黑狼,鬼姬來到紅州,要殺死紅家的三兄弟。爲了保護自己的兒子,紅宇祥代替紅家三兄弟飲下了□□,被鸞姬救活,卻依舊時日無多。覺察到不對的邵可爲了阻止鬼姬而去了貴陽,鸞姬爲了自己的丈夫也並沒有阻止。

收留了擁有縹家異能“轉移詛咒”的女孩子風絮,縹鸞姬希望她能和邵可去貴陽,來躲避縹家的耳目。

然而在這之前,追殺薔薇公主的邵可卻像鸞姬一樣愛上了自己刺殺的對象,所以,鸞姬的打算只能作罷。

因爲一次大意,被縹琉花暗算,加上中毒已深,紅宇祥去世。在那之後,縹鸞姬把自己僅存的一點力量交給百合之後,再最後的最後,還是拒絕了深愛着自己的藍明昊,封印了自己的魂魄。

紅風絮:

縹家之女,擁有着將他人的詛咒轉移到自己身上的力量,爲了不被縹家的人當作政治的籌碼送給貴族,被鸞姬帶出了縹家,在紅家長大,和玖琅的關係非常好,但卻因爲喜歡邵可而長期被黎深討厭。

在鸞姬死後,依舊留在了紅本家。在黎深參加國試的死後一起跟去了貴陽。在秀麗被縹琉花帶走,邵可獨自一個去救女兒的時候,以“把在戩華身上的詛咒轉移到自己身上”爲代價,讓戩華出手去救邵可。

戩華在出手之後,卻並沒有要風絮實踐那個約定。薔薇姬死後,風絮看到邵可的樣子非常難過,因此和他做下了一生守護紅家的約定,其中也包括“不管什麼人,只要他的存在會威脅到紅家,我都會不顧一切的除掉”的約定。

在發現紅秀麗之子紅琦攸額度存在可能會打破紅家存在的某種平衡之後,爲了信守當初與邵可的約定而想要除掉對方,最終因爲失敗而服毒自盡。

白茗夜:

白家的大小姐,論輩分的話,是羽林軍將軍白雷炎的姑姑,與秀麗同齡。不僅美貌非常,而且是白家少見的武術天才,因爲討厭白家無趣的生活而投身於管飛翔之父經營的黑社會組織,在其中很快的到了“大姐頭”的位置。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內心非常細膩,是可以媲美藍龍蓮一般的天才人物,出乎意料的非常瞭解龍蓮。

在旅行中與藍龍蓮相識,本着要嫁給“蒼玄王一樣的英雄人物”,曾經在小時候要嫁給紫戩華。在湯裡究竟應該放茄子還是蘿蔔這一類的問題上,卻會和龍蓮會爭吵到死,絕對不會認輸。

少數了解紅琦攸身份的人,曾經把他揍得半死不活;武術方面非常強悍,讓管飛翔也畏懼三分,絳攸更是卻之不恭的女子。酒量和秀麗可以一拼,對女兒的事情從不過問。

藍家衆人中,只有藍家三胞胎見過(而且是見過一次不想再見第二次的可怕女人),黎深、百合、悠舜還有鳳珠見過小時候的茗夜,但是並不知道她會是未來的藍龍蓮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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