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嬋娟共與故人留
韓罹淡淡的瞥了一眼琅軒,灰白色的煙霧從他的口中吐出,高大的身軀從太師椅上起來。
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如果不仔細看,你會覺得韓罹是一個很瘦弱的人,然而琅軒正是少數幾個瞭解這副身體力量的人之一。
這些年來,除了緋墨那個傢伙,大概韓罹是唯一一個將他打到全無還手之力地步的人。
可以的話,他不想要得罪韓罹,但是這個傢伙很不一樣,如果你不能激起他的興趣,就根本不要想從他這裡得到任何東西。
目前,青雲樓是琅軒唯一能想到的情報來源了。
“你來找我……真是少見。”韓罹慢悠悠的在他身上掃了一眼,黑豹一般的動作讓琅軒繃緊了身體。
對於少年的緊張,這個年輕的黑街首領卻抱以嗤笑,“你倒是有種,可是現在害怕是不是太晚了?”
“我是來找你的……有點事情。”琅軒摸了摸鼻子,視線落在了韓罹身後的兩個男人身上。
對方笑了笑,隨意的做了一個手勢,那兩個守衛立刻就退下了,瞬間,廣闊的大廳中,只剩下了他和少年兩個人。
“你沒去找你的龍澈叔叔……反而來找我,看來紅家小子真是遇到麻煩事了。”韓罹陰沉的臉上幾乎沒有了任何的表情。
“我要你幫我找個人……”琅軒微微吐出一口氣,擡起眼眸望着他,“多少錢都行,我要在三天之內知道結果。”
“找人?”韓罹皺眉道,“有什麼人是紅家影衛找不到的?需要我來找?是死囚嗎?”
少年不做聲,忽然從袖子裡抖出一幅卷軸,緩緩展開,上面畫着的一個奇異的女子,她的眼睛彷彿是異色的,冷漠的表情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她的嘴脣很薄,顯得倔強而冷酷,蒼白的膚色,彷彿常年不見血色,整個人都冷的駭人。
爲了弄到這幅畫,琅軒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因爲紅秀身邊總是有人跟着,他是趁着深夜悄悄地潛入了紅秀的書房,努力的記下這幅畫,然後又躲在府庫內重新畫了一幅。
“這幅畫……”
“這幅畫至少應該有十年以上了,”琅軒平靜的道,“我臨摹了一幅。”
“只是一幅畫像,你要我找人,而且是三天,”韓罹拿着茶壺飲了了一口,“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你要多少都沒問題,我可以先給你五萬兩,”琅軒毫不猶豫的道,“事後,我會再付給你五萬,怎麼樣?”
韓罹笑了,這種輕鬆的表情很不協調的出現在他的臉上,讓人覺得就像一條蛇爬上脊背那般的不舒服。
“你倒是很大方,可惜……這不是錢的問題。”
“我不需要你確實的給我把那個女人找出來,只是需要她的信息……多大了,叫什麼名字,身份是什麼……”少年將一疊厚厚的銀票扔在了桌上,“你做不做?”
“小子……”韓罹摸了摸帶着胡茬的下巴,忽然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桌子上,杯子茶壺全部跳起,琅軒猛地站起,對方卻咧着嘴笑了。
“紅家的事情,我不想參與……”他冷冷的道,“我雖然不喜歡藍龍澈,但是他好歹是玲瓏大人的兒子,紅秀是他的朋友,如果你想要篡權什麼的……”
“你放心,這只是一點私事,”琅軒的心情倒是平靜了不少,將銀票推了過去,“不會和紅家有什麼關係,你要幫我做的,只是查一些事情……僅此而已。”
“哼,你以爲我是誰?”韓罹輕輕的一吹,銀票向着前面飄了過去,“那些爲了銀子賣命的傢伙嗎?青雲樓不是你的私人影衛……你以爲我會幫你查這些東西?”
琅軒深吸一口氣,勉強微笑道,“我們可以談條件……”
“變換態度也沒用,小子,你知道有的時候事情不是這麼簡簡單單就可以解決的。”韓罹起身,向着外面走出去,“來人,送客!”
護衛們已經出現了,如果貿然動手,一定還會得罪青雲樓。
少年咬緊了下脣,如果不能解決韓罹的話,就沒辦法得到任何的幫助了。
“等等!”琅軒調整了一下呼吸,慢慢的放低了聲音,“我有……你也許感興趣的東西。”
“你知道我對什麼感興趣嗎?小子……”韓罹嘲笑道,“還是等你毛長全了再來吧。”
“我知道,青雲樓這些年都在找的東西!!”他掙開了已經抓住自己胳膊的護衛,一字字道,“我知道你在找什麼,我也知道你爲什麼要找他……”
韓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冷酷,揮了揮手,示意衆人退下。
少年的呼吸已經很急促。
話說到這個地步,如果不能給出讓韓罹滿意的答案,就一定會被殺……龍澈和紅秀都不會在這個時候來青雲樓,琅軒只有一個選擇。
“我知道你在找紅琦攸,而且找了很久。”琅軒的手不由自主的扣緊了之前帶上的暗器。
“你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看起來,你去查了一些東西吧。”韓罹的聲音有些奇怪。
“你小的時候生了一場很重的病……”琅軒抿了抿脣,“你的命是上官吟救下的……十六年前,上官吟死的不明不白,很多人都猜測,她是被紅琦攸殺死的……紅琦攸在那之後不久便下落不明,後來傳出來說是病死的,但是……你不相信吧?”少年屏住呼吸,“你如果幫我查這個女人,我就告訴你,紅琦攸的下落。”
室內的空氣安靜的駭人。
韓罹陰霾的黑眸似乎滲透出了一絲殺氣,到底能不能成功,少年也不能保證,畢竟,對方是彩雲國的黑道大頭子,想要從他手裡拿到東西,必須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覺悟。
“好吧。”韓罹很無所謂的點了點頭,“我幫你查。”
雖然他從猶豫道答應只是很短暫的時間,可是琅軒還是覺得他好像死了一次,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溼透了。
“我幫你查,然後你告訴我他在哪裡……”韓罹從腰畔拔出一把極短的匕首,在手裡把弄着,匕首的尖端,慢慢的割開了他的手指,一絲紅色慢慢的涌了出來,”但是,如果我發現你騙我……紅琅軒,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若是我說謊,我會任由你處置。”少年抿了抿乾裂的嘴脣。
“哼,”韓罹輕輕的笑起來,長吁道,“那個時候,有麻煩的恐怕就不只是你一個人了,我記得你有個姐姐吧?”
“……”琅軒繞過他走了出去,“三天之後我會來找你。”
身後似乎還傳來韓罹電一般視線的掃過。
走出青雲樓,琅軒覺得自己幾乎死了一次。
他大口的喘着粗氣,這個時候,黑街上來往的人並不多,少年搖晃的走進一條小巷,忍不住劇烈的嘔吐起來。
“真是的,你是笨蛋嗎?”悠然好聽的聲音忽然響起,琅軒猛地拔出短刀,然而看清對方的身份之後,他終於疲憊的倒了下去。
“韓罹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啊……”美麗的人影蹲下身子,好奇的戳了戳他的臉,琅軒覺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對方的面容也變得模糊起來。
“不過,你也很了不起了,做到這種地步。”
“你……怎麼會在這裡……”琅軒勉強的擡起頭望着對方。
“這裡有我的人啊……你看起來真慘,韓罹居然也放你活着出來了,你的運氣還不錯。”
“雪……”他的聲音很虛弱,微微側過頭,凝望着她,“我好像……做了什麼很糟糕的事情了。”
“嘛……我也只是路過而已。”她伸出手去,輕輕的摸了摸他的額頭,冰冰涼涼的感覺讓少年覺得很舒服。
“……事情不能這麼下去,”他茫然的望着前方,好像被掏空了一般的腸胃抽痛着,“但是……我覺得我好像錯了……有些事情,原本就應該永遠被遺忘的。”
琅軒疲憊的回到了紅家,躺在牀上,茫茫然的望着帳頂,一言不發。
或許他已經累得一句話都說不動了,何況,腸胃被掏空的感覺並不好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如此的深究這些事情。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坐起來,然而忽然從牀底下傳來的細微呼吸聲讓少年的神經驟然收盡了。
——這裡有人!
他拿起了放在架子上的長劍,慢慢的走了過去,將放在一邊的炭盆一把掃入了牀底下,被燙到的人慘叫了一聲,接着在很短的時間內將對方拽了出來。
“你敢來偷老子的東西,你活的不耐煩了!?”
琅軒正要對準那人的下體來一腳,看清對方的臉的同時,他禁不住呆呆的愣在了當場。
“太子殿下!”
被燙得慘叫不已的少年,淚眼婆娑的擡起頭,無比可憐的望着琅軒。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琅環嗚嗚的哭泣着,支支吾吾的道,“匕首……我還沒有還給你……”他雙手捧着那把琅軒之前交給他的銀色匕首,“我沒有弄丟,也沒有弄壞或者弄髒。”
“你就爲了這事嗎?”琅軒哭笑不得的接過匕首,這東西雖然很重要,但是貌似還不用太子殿下親自送來吧?
“還有……我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收斂了哭泣的表情,琅環認真道,“我想要……查出那些人是誰。”
“你想要查?!”
“我去問過大牢裡的人了,那個羽林軍抓下的刺客已經被特准釋放了……我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如果要從皇城那裡把人弄出來,就必須要通過父親的特令,更何況……”少年的表情雖然依舊柔弱,眼睛裡卻有了一些很確定的東西,他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去找誰,但是……我知道自己想要把事情查出來。”
“你選了很糟糕的時間,太子殿下,我沒時間也沒興趣。”琅軒將匕首收了起來,同時淡淡的道,“您還是請回吧。”
“我查了最近人員出入宮門的狀況,有人說,在最近看到了似乎尉遲王妃有一些奇怪的舉動,我覺得,可能這些人……”
琅軒閉着眼睛捂上了耳朵,琅環吃驚的看着他,少年則是不鹹不淡的開口了,“我不想知道,太子殿下,恕我現在自顧不暇,所以……實在是沒時間去做這些事情。”
“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琅環忽然高聲叫了起來,而陡然意識到自己反應似乎有些過度了,接着囁嚅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無妨了,太子殿下無論想要做些什麼都無所謂,只是,別把我牽扯進來。”
“可是……”
“紅家府邸不是什麼可以來去自如的地方,雖然不知道您是怎麼進來的,我覺得你還是快點離開這裡吧。”
琅環抿起薄薄的嘴脣,有些無助的望着琅軒。
“你該學着別理會那些麻煩的事情,琅環……”琅軒推開門,“有的時候,什麼都別想對誰都好。”
“……”琅環抵在門口,嘴脣緊緊的抿着,並未說話。
“回宮去吧,太子殿下,這對你不好。”少年轉身,淡淡然的表情讓琅環覺得陌生。
“你……是不是喜歡七絃?”
“我?”琅軒忽然明白了什麼一般的笑起來,“你在擔心這個纔來找我的嗎?”
琅環的臉撲哧一下紅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認真道,“其實,我更加喜歡琅軒你。”
“你難道是來找我表白的?”琅軒的眼皮不自然的跳動了一下。
“……”
少年眼底流露出深深的黯然,他轉身,卻被琅軒忽然叫住了。
“等等,你就是這麼出宮的?”
“我給母親大人留了書。”
“那麼……”琅軒猶豫道,“你可以出入貴陽所有的檔案文館嗎?”
琅環想了想,“母妃大人之前交了一塊令牌給我……那個應該可以。”
雪?
琅軒疑惑的接過了東西,那正是小雪之前交給他的東西。
“好吧,我答應幫你。”琅軒點了點頭,將令牌遞了回去,“前提是,你必須帶我去貴陽的文案館。”
“文案館?爲什麼要去哪裡?”琅環睜大眼睛望着他。
“我……有些事情需要查。”琅軒飛快的移開了視線。
“這不難,可是聽說文案館的理事是一個麻煩的人物。”琅環微微擡起眼角,“很麻煩的人物。”
琅環口中很麻煩的人物實在是讓琅軒大跌眼鏡。
文案館的理事,那不過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罷了,容貌彷彿極美,悠然自得之間,紫色的雙眸隱隱透出一絲冷酷之意來,微微蜷曲的長髮乖巧的貼在耳邊——看到這個女子的瞬間,琅軒禁不住大驚失色:雖然眼眸顏色微有差別,可是這表情,這姿態……儼然便是紅秀畫中的那位絕世佳人!
她微微挑了挑眉,一股子撩人的淡漠從眼神中流露出來,略顯蒼白的皮膚之上,隱隱可見一絲如水般的晶瑩,她的身材高挑,修長的手指在書冊上緩緩翻過,彷彿只是輕輕的一瞥,都可以讓人丟了魂魄去!
“太子殿下,許久不見,你倒是身體越來越好了。”
琅軒禁不住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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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的一句問話,在她口中卻彷彿要跟人吵架似的,不冷不淡的聲音更是讓人有些手足無措。
少年自認對女子也算是頗爲了解了,可是最近倒是命犯桃花,遇到的女人一個一個的都是讓自己頭痛不已,雖然談不上太多的情感糾葛,可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雪,沒事亂髮瘋的七絃,現在又冒出來這個冷的嚇人的大小姐——最近的事情,還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上官夫人。”琅環難得沒有哭鬧,擺正了一張小臉,正色點頭道,“打擾您還真是不好意思,只是……最近有些事情要查,所以需要借用這裡的資料。”
“只要有上面的命令,隨你怎麼辦。”她微微側過頭,沒有血色的嘴脣微啓,一臉的漠不關心。
“這個是自然。”
琅環居然對這女子意料之外的尊重,琅軒的心裡立刻更加的不安起來。
上官夫人接過了令牌,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便丟還給了琅環。
“小心點,這裡的東西都珍貴得很,弄壞了我就把你拔了毛去喂狗。”
這副說話的態度讓琅軒不得不認爲——這位上官夫人實在是個大人物了。
等等,上官夫人!?
若是這個女人與上官吟有什麼關係的話,事情也許會有點什麼轉機也說不定,然而這個女人和那幅畫像中的女子如此相似,必然二者間存在着什麼聯繫。
他禁不住拽了拽琅環的衣袖,低聲道,“這女人是什麼人?”
“是上官家的家主夫人,前些日子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來了貴陽……”琅環同樣低聲回答道,“好像是母妃大人安排在這裡的。”
又是雪。
好像這裡每件事情的背後都有着這個女人,但是琅軒卻又隱隱覺得她是可以信任的——不管怎麼說,她一定隱瞞了什麼。
“上官家的夫人,那麼是王公貴族了吧?有玉碟嗎?”
“好像沒有,似乎之前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上官家的人向來不喜歡和其他的貴族交往,他們家的事情,也很少有人弄得清楚。”
“我聽說上官家和縹家一樣,向來是規定一夫一妻的?”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琅環爬到架子上去,根據上面的年曆開始翻找文件,“這裡東西這麼多,你要找什麼?”
“碧州的災害情況……”他沉默片刻,“十五年前的。”
可以真正參考的資料並不多,但是夾在其中的一張破碎的紙片很快的吸引了琅軒的注意力。
——那是一張已經被燒的破破爛爛的地契。
更加讓少年疑惑不解的是,這竟然是一張貴陽的地契。
“誰讓你們看這個的!?”上官夫人忽然氣急敗壞的出現在他們的身後,一把搶下了琅軒手裡拿着的東西。
“夫人……”琅環訕訕的看着琅軒,少年微微沉下眼眸,倏地一笑,“夫人不喜歡我們查這些事情嗎?”
“……”女子紫色的眼眸微微睜大,詫異的看着他。
“夫人一心迴護紅家的關係我也能猜到一二,只是……那個人似乎並不介意我調查這些事情。”
上官夫人的表情瞬間變了,她的臉上透過一絲決絕,接着轉身走出了書庫龐大的正廳。
琅軒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個女人的身份似乎太過於神秘了,他拍了拍琅環的肩膀,示意他在這裡等自己,接着走出了前廳。
“夫人留步!”
女子停下腳步,眼神中閃爍着警惕。
“在下紅琅軒,紅琦攸之子。”少年正色頷首道。
“你,紅琦攸的兒子?”女子冷笑,“怎麼可能?你當我是傻子嗎?既然你是衝着他來的,我勸你最好有死無全屍的打算。”
“哦?”琅軒眼神微微閃爍,微笑道,“夫人怎麼知道我不是呢?”
女子嗤笑道,“哥哥他根本就沒有……”言盡於此,她忽然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原本纖細的手指也握得發白。
琅軒的心中再無懷疑。
“夫人果然與紅家有些聯繫。”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女子冷然的望着他。
“如果一個女子在感情上與昔日的紅家公子糾纏不清,進而黯然離去……十數年後,隱姓埋名,嫁給上官家的家主,是否也同樣存在可能呢?”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女子的眼睛微微睜大,就在琅軒以爲她啞口無言的時候,她卻有些狡黠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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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的答案?”她滿眼的嘲諷,“你認爲我和你的父親和叔叔有什麼關係?”
“你就算不承認也沒有用……”
“可笑你自作聰明,”女子嗤笑道,“你若是這麼認爲,便是這樣了,若我是有所圖謀之人,方纔對我說出這些的你已經死了。”
語罷,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怎麼回事?
少年滿腹的狐疑,雖然自己方纔也稍微大膽了一些,可是,如果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這些足以讓這個女人花容失色,可是對方卻完全不在意——那麼,即使這位上官夫人與昔日的事件有某些聯繫,她也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至少,她不是紅秀的畫中之人。
“琅軒,”裡面的琅環將那張地契在手中揮了揮,“要不要我們去這個地方看看?”
琅軒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看起來,現在也只有這樣一個辦法了。
七絃悄悄的從府庫回來,她儘可能不要讓人發現,然而最近些日子的跑進跑出讓她實在是有些寢食難安了——越來越多的東西被髮掘出來,包括昔日縹家的秘密文獻,離真相越來越近的她開始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寒靈妖物,玉蠶……尤炎,幽女。
上古的傳說在人世間再現,忽然消失的紅琦攸,與自己母親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暴斃的藍芯苑,還有最可怕的是,少女這些年來隱約的夢境。
——那是一個紅色的血池,滿池的火焰燃燒着,無數的靈魂在悽慘的叫囂着。
隨着年紀的增長,她越來越難以剋制內心的某種渴望,這些日子來,她逐漸瞭解到——那是對於血液和殺戮的渴望。
從來不見老的父親,他身體上的火焰圖騰……還有那些他做的事情。
某種恐懼開始侵襲少女的內心,她急切的合上了書本,飛快的跑出了書庫。
人生一世,須臾數十載,兒女情長也好,生離死別也好,不過是命中的定數罷了。
她記得最喜歡的爹爹把她抱起來放在膝蓋上,然後用輕柔的語氣這樣對她說,可是,父親眉宇間那淡淡的悲傷卻無言的拽露了他的心事。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若問她最怕的是什麼,莫過於父親的離去。
淡如雲,深如淵。
這用來形容緋墨再合適不過。
淡淡然的微笑,若有若無的悲傷,讓人看不透的緋墨,讓人看不透的藍雪。
坐在庭院裡發呆,忽然聽到背後的人聲,她倏地站起來,對上那清麗的紅眸,她的神志禁不住有些恍惚。
“爹爹。”她細細的聲音很輕柔,梨花帶雨的表情讓男子憐惜。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他在她的身邊坐下,輕輕攬上她的肩膀。
“我聽說太子出宮了?”她卻轉移了話題,視線很快的移向了一邊。
“她好像很頭疼……不過,那孩子在宮外也會有人盯着,沒事的。”他以爲她擔心琅環便出言安慰了兩句。
誰知,七絃的臉瞬間白了,她的臉上浮起了憤怒的紅暈,“誰關心那小子的死活了!”
“女人往往口是心非,”他忽然笑了,“往往最討厭的那個,反而是最喜歡的那個……你總是盯着琅軒,不過是因爲他更能明白你的心事,你討厭琅環,究竟是因爲他總是做些笨笨的事情惹你討厭,還是因爲他不會把話說清楚?”
“我說了我不喜歡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失笑道,“別這麼費心了,順其自然吧,最近我沒看你,你還好吧?”
“爹爹……”七絃猶豫了片刻,然後堅定的擡起眼眸望着他,“你以前跟我說過緋家源出何處,我已經忘了,你能再跟我說一次嗎?”
緋墨輕輕撫摸着她柔發的手忽然停住了,眼神也一點一點的冷了下來。
“爹爹……琅軒讓我查了十幾年前發生在碧州的事件,我查了……”少女抿了抿嘴脣,“我不知道……好像……”她急切道,“我的眼睛是紅色的,這是天生的吧?”
雖然藍家也有這樣紫紅色的眼眸,可是,如自己那般血紅色的眸子,卻是獨一無二的。
緋墨不說話了。
“爹爹,我媽到底是誰?你告訴我好不好?琅軒在查一些事情,”少女輕聲的抽泣起來,“我覺得很害怕……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啊?”
“你是什麼?”緋墨的聲音變得輕柔起來,他溫柔的抱緊了女兒,“你是我的女兒,除此之外,你還是我心中最美的女人,所以,別多想了,好好的休息,過些日子,我送你出宮。”
“不對!”她雙眼含淚,拼命的搖頭道,“我從小到大幾乎是在做同樣的夢,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太對……可是,我說不出來,我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在我很小的時候,你就不准我出門,即使出門,也不準穿女裝,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一般的父母會這麼做嗎?爹爹,我沒說錯吧?我是妖孽……而爹爹是紅……”
她的咽喉忽然被男子一把掐住。
無法呼吸,少女的眼睛裡充斥了恐懼,她不斷的掙扎着,眼前溫柔的男子瞬間變成了嗜血的猛獸,他紅色的眼眸好像在一點一點的開始氾濫,將自己淹沒。
她的口中嗚嗚有聲,雙腳離地,兩行眼淚從七絃的臉頰上劃過。
緋墨心中一痛,鬆開手,少女一下子跌落在了地上,捂着脖子,痛苦的咳嗽着。
“你只要把這些話說出去一個字,我馬上就殺了你。”他的聲音冷冷冰冰的,一絲感情都找不到。
“爲什麼啊?爲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她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着。
“告訴你什麼?”他喃喃着,眼神茫然的望着前方,“你原本就不應該被生下來……”
七絃的胸口驟然一緊,什麼東西好像刀刃一般刺穿了自己的身體。
“你會活不長。”他的聲音很平靜,“我不知道會有多久,但是在那之前,你都是我的女兒,我會用我所有的力量來保護你。”
“那麼琅軒呢?你爲什麼又把他扯進來?”她嘶聲質問道。
“他原本就在其中,”緋墨輕嘆一聲,慢慢的握緊了她的手,柔聲道,“他是我當年抱出去孩子,他和琅環,原本就是一母所生的孿生子,當年我從藍州帶回來的。”
這個秘密讓七絃瞬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你說什麼?”
“你也注意到了吧?他們兩個的背影看起來很像,因爲是在不同地方養大的雙生子,加上天生的性格差別又很大,所以不太容易發現吧?”
“那麼,你讓琅軒去查這些事情,是讓他自己去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嗎?”
緋墨柔聲道,“有些事情,你不是很明白,還是別想了,先跟我回去好嗎?”
七絃的眼眸微微垂下,“爹爹又要把我關起來了嗎?”
“我不知道是誰,好像有人想要把琅軒的身世公諸於衆,不管是誰,現在看起來來者不善……我不想讓你有危險。”
“那麼琅環呢?如果所有人知道了琅軒也是……”
“大概會被從太子的位置上拉下來吧。”緋墨淡淡的道,“生死不論,可惜,定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了,那樣軟弱的小子。”
“琅軒不會想要成爲太子的。”
“有人要把他往上面送,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我不要琅軒去做太子!”她用力的咬着下脣,雙拳在腿側緊握,“爲什麼要這樣決定別人的人生啊……你根本就不管我,只有他才那樣對我……我不要他也住到這冰冰冷冷的皇宮裡來。”
“我說了,我不會讓你再去牽扯其中的。”緋墨的聲音淡然平靜。
七絃的臉上充滿了憤怒和不甘,而無論是緋墨還是少女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藏在樹後的黑影,在一瞬間,慢慢的隱去了。
琅軒這幾日在家中,可謂是度日如年了,伶曲忽然丟下了一大家子人和龍澈一起跑去了藍州,除了和琅環偶爾說上幾句話,他幾乎閉門謝客,宮裡好像沒有傳來太子失蹤的消息,這小子過的倒也還優哉遊哉,紅秀依舊每日擺弄花草,也是足不出戶。
“琅軒,你小叔叔的腿,是怎麼弄傷的啊?”這日,琅環聊賴之餘,忽然問道。
“聽說是在冬日裡掉進了池子,然後就把腿凍傷了。”
少年的臉上露出一絲迷惑,“但是,若是凍傷,也不至於絲毫不能移動,而且,如果下肢癱瘓,我聽宮裡的太醫說過,似乎是需要每日推拿纔不至於肌肉壞死,可是……你小叔叔看起來精神狀況很好,也不見什麼虛弱的樣子,怎麼會治不好呢?”
“我怎麼知道,小叔叔自己就是大夫,他應該很清楚吧。”琅軒心不在焉的回答了一句,然後將從文庫借來的書冊一一的抄錄在案。
琅環的表情卻很認真,“我總覺得,那個尉遲王妃很奇怪,這些年來,父親對大多數女人都是絲毫不加以理睬,唯獨這個尉遲王妃,她出身也不好,沒有理由位居東宮,總覺得……”他抿了抿脣,“有什麼更厲害的人在後面啊。”
琅軒心念一動,之前出現在皇宮內的神秘人似乎就是和這尉遲王妃一夥的,而後宮之中,爭鬥無非是皇嗣和王的寵愛,那個尉遲甯宓入宮以來行事極爲低調,若說是要懷孕的話,似乎也沒有什麼徵兆,何況藍貴妃身份非同一般,說要是爭奪燕瀟的寵愛,當真是可笑之極,可是……如果是皇嗣的話……
陡然間,琅軒幾乎覺得一盆涼水澆在了自己的頭上,渾身上下都涼透了。
自己怎麼這麼愚蠢!都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早就知道一切是有人設下套子,自己還鑽的不亦樂乎。
從自己進入朝廷之後,馬上就有人盯上了自己,那個人不管是誰,一定很瞭解自己是琅環兄弟的身份,接着,一步一步將自己送到藍雪和國王的身邊,讓他們注意到自己,然後瞭解到自己的身份。
如果王發現了自己的秘密,那麼琅環就可能被廢拙;但是,如果是同樣身在高位而且擁有權力的藍貴妃發現了的話,她就很可能會爲了自己兒子的性命而不顧一切的除掉自己——但是,不管發生何種情況,王和藍雪之間絕對的默契一定會被打破,而對方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雪!
少年額上的冷汗涔涔而落。
但是又是誰把尉遲甯宓送入皇宮呢?這個女人的出現毋庸置疑讓事件的發展放慢了很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放在這個身份不明的女人身上,而沒有人去懷疑這場宮廷之爭的真正目的!
把秘密告訴自己的緋墨又是懷有着什麼想法呢?好像與其說是試探,不如說是一個警告,而渾然不覺的自己,只是一味的尋找着自己的身世,而忽略了眼前的大問題!
少年猛的站了起來——留在紅家現在應該是安全的,可是,如果不找出到底誰纔是這一切的策劃者,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影,必然會將在朝廷上掀起一番風浪。
王尚未得知,而雪對自己兒子的疼愛是不用多言的,這些日子來告病在家的緋墨顯然是在避禍,龍澈和伶曲有雙雙去了藍州。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篡權者的陰謀?
“你怎麼了?”注意到琅軒的不對勁,琅環忍不住小聲問道。
“我……”他的臉色有些發白,慢吞吞的道,“我可能是有點累了,你先出去一會行嗎?”
琅環一臉狐疑的點了點頭,慢吞吞的推門而出,然而少年剛打開門,在門口的溫潤男子便把他嚇了一跳。
“嗚哇!”琅環的眼睛睜得巨大,正準備敲門的紅秀有些踹踹的看了他一眼,溫柔的實現落在了在房間內的琅軒身上。
“明日你還有空嗎?主上要爲藍貴妃祝壽,紅家被點名了,你和我一起去怎麼樣?”
琅軒忍不住呆了呆。
“小叔叔你要去?”
“雖然腿腳不好,但是偶爾出去散散心也沒什麼問題。”紅秀溫潤的笑着,“太子也一起回去一次吧,否則藍貴妃一定會擔心的。”
爲什麼這個時候要忽然辦酒?還點名紅家?
忽然,琅軒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然而,在事件不斷繼續發展的同時,他並沒有力量來阻止即將要發生的大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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