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身冰冷。
那滲入骨髓的嚴寒,輕輕咬噬着她殘破不堪的身體。
不痛,甚至帶了幾分挑逗。
她不明白爲什麼長久以來,自己總是對血液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並非只是一時興起……或者說,在那等待的寂寥之中,血液,已經變成了唯一可以溫暖自己的東西。
七絃姬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了那人正站在身後,手中拿着一條毯子。
“頭髮布擦乾就睡覺會感冒的,”似乎有些猶豫,不過他還是嘆了一口氣,把毯子丟在了她的身上,又拍了拍她的腦袋,“起來,擦乾了再睡。”
她揉了揉睡眼朦朧的銀色眼眸,輕輕地笑了笑,“你還真是羅嗦呢。”
“小孩子不要廢話,”他皺起了眉,柔和的手指輕輕捋開她額邊溼潤的碎髮,“快去。”
“明明不想說話,卻把人寵到這種地步……”她又似好笑,又似嘆息,輕輕地搖了搖頭,“我知道了,除非你給我彈琵琶,否則,我是不會去睡的。”
他挑起眉,“小鬼,不要太過火了哦。”
她微笑着卻沒有說話。
我知道啊,因爲你會寵我一次,所以,不管怎麼樣也想要聽到那琵琶的音色……
或許,也是因爲時間不多了吧?
只是想要在你身邊留的更久一點……大概吧。
他沒有反駁,站起來,從架子上拿起了琵琶。
琴絃的振顫,好像嗚咽一樣,發出悠然低泣的聲音……是霓裳,這首舊曲子,對於大多數樂師來說,也算是高難度的作品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託着下巴,仔細聆聽着。
一曲終了,她發出嘆息般的微笑,把腦袋輕輕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怎麼了?又來撒嬌?”他輕輕一笑。
“……”她的聲音輕輕淡淡的,帶了一絲憂傷,“你答應過我吧?如果我們能活着回到貴陽,你就要告訴我,我雙親亡故的真相。”
他短暫的沉默了片刻,“真相……如你所見。”
“不要騙人了,”她擡起頭,美麗的銀眸靜靜的注視着,“我聽鵲瀾大人說起過,那一次,他路過紫家舊宅,是你託他去取放在貴陽的藥方……這種事情,不必去找一個名醫吧?顯然你是有意爲之,讓他去救我。”
“那是巧合。”他站起來,把琵琶放了回去,冷冷的道。
“……你和我的父母無冤無仇,且不論我的母親是否真的出自紅家,你原本在幾十年前就和紅家撇清了關係,你又要我怎麼相信你所說的……”她微微沉下眼眸,“你不是那種講信義的人,你不說出事實的真相,那麼,便只有一種可能……”
她一字字道,“事實的真相,可能會對你重要的人造成不利。”
“哦,你很自信啊,”他毫不在意的坐下,拿起茶杯,“可惜,猜錯了。”
“是嗎?”她無謂的一笑,“其實仔細分析的話,並不難猜出,你在意的人並不多,這一點,很好分析……首先是你的弟妹、雙親,你的父母身居高官,當然不需要你藉此來保護什麼……我原來以爲你的妹妹可能性會比較大,但是,她是在那次事件之後才被你抱回家的,所以……她也不可能,你以前的主子早就退隱,這種事情,也應該扯不上關係……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這件事情跟紅秀……”
“夠了!”他忽然開口道,神色複雜,看到七絃姬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表情,“算你猜對了一半,可是,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接手的命令是,殺死你的全家,但是,作爲與王的交換條件,也是保存血液的完整性,我被允許留下一個活口。”
“……是什麼人……”她猛地站了起來,身體劇烈的顫抖着,“是什麼人跟你做出了這個交易……”
他擡起眼眸,神色冰冷,“是你的父親……紫若翎。”
“你胡說!”她的眼睛瞬間充滿了血絲,“怎麼可能……父親怎麼會殺死自己的親生骨肉?!”
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接着道,“你的母親,曾經是我父親的護衛。”
“母親是……紅家之人?”
“不完全是,你的母親出生影衛家族,註定要成爲紅姓之人的影子……而後,因爲你的父親而背叛紅家,二十年來,被紅家上層的長老追殺,簽署的影衛追殺令,本來應該將其所有產生關係的人員全部清除……”他微微吐出一口氣,“我小的時候,曾經在影衛中執行任務,你的母親是我父親的護衛,所以,當初選擇了我作爲殺手,去清理你的全家。”
“……”
“然而,我接到的,卻是雙重命令。”他敲了一下桌面,自嘲的笑了起來,“一方面,我必須除掉你的全家,另外一方面,我真正的主子也給我下達了命令。”
“紫……劉輝嗎?”
“嗯,”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的命令是‘無論如何都要保留那一族的血脈’……”
“那麼你的選擇呢?留下了我和我妹妹兩個人的性命嗎?”
“我不能違背本家的意願,不然,秀就無法在那裡立足,”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但是,當然也不能把你們家全部殺光……就在我覺得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之後,紫若翎居然率先找到了我……”他頓了頓,“那是幾個月前,馨盈還沒有出生……你的父親,讓我務必留下你母親的性命,其他人,怎麼樣都沒關係。”
“……”她的眼眸微微沉下,身體,竟然不自然的顫抖起來,幾乎可以看到那時的絕望。
“可是……他卻把你母親想的簡單了,”他仰起頭,把腦袋枕在了她的膝蓋上,“你的母親,是被稱作精英的影衛,怎麼可能輕易被騙?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到了消息,把馨盈藏在了枕頭下面,然後在我面前自盡……”他低低的笑起來,“我很討厭你的母親,覺得她很做作,可是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卻又覺得很難過……也許你會覺得我噁心,但是……”
“……然後呢?”她雙拳緊握。
“我和你的父親在紅家的影衛面前上演了一出完美的戲之後,或許是愧疚,或許是真的累了……我一時心軟,留下了你的性命……之後,我秘密的除掉了所有的在場的影衛,因此,雖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是……你和馨盈的性命,卻被保存了下來。”
“……你是說,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她忽然道。
“你活着這件事情,我想沒有人知道……但是,馨盈的話,我就不能保證了,你在碧州彈奏了月嵐琴,這件事情用不了多久也會傳出去。”他幽幽的道,“本來想把你託付給上官家,結果你卻跑了……這也算是我的失策吧,不過,誰會想到一個八歲的小鬼,內心會有這麼大的執念呢?”
她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八歲的孩子,有的什麼都不懂,有的,已經懂了很多了……”
他沒有說話。
視線落在窗外,外面陽光明媚,雖然地上滿是積雪,卻依然溫暖照人。
“我的一生,說是命運也好,說是別人的錯也好……生命差不多也已經到頭了。”她的聲音平靜泰然。
他輕輕地捉住她的手,“害怕嗎?”
“不知道。”
“哼……你這種說法還真新鮮。”
“因爲我不知道死人會是什麼樣的,不過……如果我死了,來找我的怨靈應該不會太少。”
“笨蛋。”
她忽然笑了,如那窗外時斷時續的雪花一般,飄絮千里,悠然渺渺。
“很容易壞掉,你也說過吧?人類的身體。”
“沒有人不怕死,你我都一樣。”
“死,對我來說,並不可怕……”她把手從他溫熱的掌心中緩緩抽出,眼神中,透出一絲癡迷,一絲眷戀,“可以的話,我真想一起帶走你的性命,不是爲了復仇……只是,不想把你留在這裡而已。”
“我可……不想死呢。”他無奈的笑了笑,把她抱了起來,“行了,快去睡吧,小孩子,必須要多得到一點睡眠才行。”
她有些不快的望着他,在睡意襲來的前一瞬間,嘟囔着。
“你明明知道,我……”
——可不是什麼小孩子。
昔日,彩雲國的公主,紫茗萊在櫻花茶會上偶現芳蹤,絕世姿容遍傳天下,被稱爲天下第一美人。
如今,有好事者的傳言,再度在彩雲國流傳開來。
雪落佳人,後宮第一美人——藍雪;音如嵐歌,青樓第一歌姬——伶曲;樑上仙君,紅州的神秘女賊——雲雅流歌;女中醫仙,醫術名門出身的少女——上官吟。
藍雪身份不明,好像是從什麼地方忽然冒出來的藍家女孩子,無與倫比的姿容讓人難忘,和國王的愛情,更是被國人傳頌。
黃州歌姬,伶曲,因爲那好似天籟一般的嗓音被人銘記,美麗的容顏更是彩雲國衆多公子追捧的對象,但是,那伶曲卻天性高傲,一般的公子,根本就入不了眼,她曾經放出話來,這彩雲國,除了紅家的公子,非他人不嫁……因此,也有不少女人對她這攀龍附鳳的態度唾棄萬分。
□□留香,語笑朱顏,那女賊雲雅流歌夜盜千戶,從不失手,被紅州州牧榛蘇芳抓住之後,第二天早上就越獄而逃,留下一紙書信。
佳人且笑紅塵去
蛇蟻怎得留聞香
這嘲笑一般的宣言讓彩雲國上下的年輕人卻全都爲這少女癲狂。
三日之後,神偷雲雅流歌,名滿天下。
(這個雲雅流歌其實是蘇芳的老婆,兩個人的孽緣有機會再寫個番外吧~~)
淺笑輕言,雲過否,纖指落,針石熒熒,藥劑百味……昔日名門公子,上官紅顏的幺女——上官吟,不僅醫術過人,更是彩雲國少見的才女。
更有甚者,將這彩雲國的濁世佳公子也作了排名。
青碧瓊玉,藍門第一公子——藍青瓊;飛燕□□,秀雅君上——紫燕瀟;金水澈然,奇巧公子——藍龍澈;影弄流螢,聽香三少——皇甫小榭。
這四位公子的故事,恐怕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藍青瓊和紫燕瀟的傳奇固然不必多言,皇甫小榭和藍龍澈卻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是花錢如流水的紈絝子弟,玉龍的人,居然還給了他們倆一個“無用子弟”的稱號。
文不能成,武不能就。
藍龍澈喜歡玩弄機械,而皇甫小榭卻是對亭臺樓閣喜愛到了一個癡迷的地步,家中的假山水池無不精巧華麗……當然這兩位也理所當然的被冠上了“玩物喪志”的封號。
就好像這四個人的故事加起來也比不上紅琦攸的傳奇一樣,四位美人也無法和另外一位女子相提並論。
那個人便是彩雲國史所未見的名妓——玲瓏姬。
瓏珊推門而入,一個絕色美人,正坐在牀邊,悠哉遊哉的抽着水煙。
金色的長髮披落腰臀,淡淡的落寞,從這個女子的側影中不時涌現——不知何時,被恍惚了心神的她,金色的璀璨落了滿地,直到那帶了些許沙啞的聲音響起,她纔回過神來。
“怎麼了?月家的小丫頭。”
女子轉過頭,那張近乎完美的容顏,完全的展露在了陽光之下。
她的眼睛很大,瞳孔竟然是金色的,白皙的皮膚,讓人迷惑……可是,一道長長的血痕自眼角,拖至下巴,好像一滴血紅色的淚,從眼角滑落。
微微蜷曲的長髮沒有用髮帶,隨意的披落在身後。
一時間,瓏珊甚至想不到應該用怎樣詞彙來形容這個女子,她的美麗是無可比擬的,沒有任何人可以超越,可以相比的絕色佳人,你不能找到什麼形容詞來比喻她的美麗……涅磐重生鳳凰,滿目的金色。
在她發呆的時候,龍澈已經歡喜無比的撲了上去。
“媽媽!”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撲到一個看起來沒比他大幾歲的女子懷中去,好像什麼小動物一樣蹭來蹭去……你可以想象這是多麼詭異的畫面。
“澈澈,”女子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真是的,都這麼大了還會撒嬌。”
“人家已經半年沒有見到媽媽了,當然很想念啦。”
瓏珊渾身上下一陣惡寒,這個傢伙真是……
龍澈的臉,應該說和他的父親比較相似,和母親相像的,只有那一對大眼睛,和一頭金色的長髮。
似乎對兒子的無所作爲非常無所謂,一點也不缺錢的玲瓏姬向來是有求必應,即使龍澈每個月花掉一百萬兩白銀,她現在的財富也可以供着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活到一百七十五歲。
曾經上官家的家主,彩雲國第一名妓——上官玲瓏,微笑着轉過頭,“確實……這半年來,你也開始學着惹上不一樣的麻煩了。”
“你在說什麼啊?媽媽,好久不見,你可越來越漂亮了……”龍澈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也沒什麼,只是想要談談關於你們現在手裡拿着的東西。”玲瓏的視線悠悠的落在了龍澈手中的匣子上。
“……媽媽你……”
瓏珊眼神陡然沉了下去,“玲瓏大人在跟蹤我?”
玲瓏笑了笑,起身,抽了一口水煙,“安心吧,我只是關心我的兒子罷了……瓏珊,我比你活得久,看到的,聽到的也比你更多,彩雲國的事情,並不是每一件事情你都管得了的……比如說這一件,就不適合你繼續查下去。”
瓏珊沉默了片刻,緩緩地打開了盒子,一匣子白色的粉末立刻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媽媽,知道這是什麼嗎?”
“茗草提煉的粉末,”玲瓏擡起眼眸,淡淡的掃了一眼,“這樣的完成品,應該只能說是中等貨色,價格的話,這種成色,也可以賣到千兩了。”
“不愧是媽媽,眼力真好。”龍澈甜笑着在她的懷裡又蹭了蹭。
據說,玲瓏姬是上官家的私生女,那幾乎一家子美人的上官家,是彩雲國唯一一個可以和藍家相提並論的家族。
雖然今年已經年過四旬,但是,玲瓏姬看起來最多也只有二十七八的模樣,容貌完美,那言談舉止間的風華,讓人可以想象的到當年彩雲國第一名姬的風采。
今日的玲瓏早已轉行從商,彩雲國第一名妓的名號變成了彩雲國第一偃師,巧妙地機關陣法,木玩人偶,讓人讚歎……聽說她自己做了一個屋子,只要按上一個按鈕,小人就會自動地送來茶水。
“這個東西,不應該出現在貴陽吧?”瓏珊忍不住道,“這個東西究竟是怎麼……”
“這個東西的配方並不難做,”玲瓏姬用指尖挑起少許,“難的是提煉的工藝,這應該是密技,但是,竟然連小店裡也會有這種東西,就說明……有什麼內部的東西流了出去。”
瓏珊微微皺起眉,龍澈卻忽然搶着道,“彩雲國的大夫,要是有一點才華的,大多數會有自己開發的藥方,但是,有一些天才,會做出一些禁藥販買給黑市,來賺取鉅額利潤。”
玲瓏好笑的看了一眼兒子,“是這樣,在彩雲國,這應該說是一個醫館間公開的秘密,然而,開發禁藥並不容易,大多數的大夫都無法做到……整個彩雲國,也許有這個實力的,只有凌霜……還有我們上官家。”
她正想要說些什麼,一陣帶了無奈的聲音響了起來,“您在懷疑上官家嗎?玲瓏姑姑。”
進來的是鵲瀾。
淺藍色的頭髮隨意的紮起,狹長的深藍眼眸好像狐狸一般微微眯起,他穿了很厚的皮裘,膚色也有些蒼白。
“鵲瀾哥哥!”龍澈笑得眼睛快變成了一條線。
“喲,龍澈小子,你看起來長高了不少嘛。”鵲瀾稍稍舉起手,正想要隨意的打一下招呼,卻被玲瓏陡然捏住了手腕,巨大的疼痛讓他頓時失去了血色。
“鵲瀾,你……”瓏珊花容失色,看到玲瓏微微嘆了一口氣,然後鬆開了手。
鵲瀾輕輕喘息着,勉強擠出了一絲難看的笑容。
“鵲瀾你怎麼弄成這樣,紅顏絕對不會放你過門的。”玲瓏轉過頭去,“雙手的經脈全部被切斷,居然還有人幫你接好,也算你造化不小了……但是畢竟已經有了嚴重的斷裂,想要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卻幾乎不可能了。”
龍澈的眼眸一點一點地黯淡下來,鵲瀾卻毫不在意的露出了笑容,“玲瓏姑姑來這裡,就是爲了替老頭子說教?”
玲瓏忽然笑了,眨了眨眼睛,“紅顏早在我七天之前就到了貴陽,雖然現在還沒有現身,不過,你日子難過也是遲早的事情。”
鵲瀾“唔”了一聲,不由自主地扶住了額頭。
龍澈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舅舅來了?那麼吟兒是不是也來了?”
“吟兒在你之前就來了貴陽,”玲瓏笑了笑,“大概是看上了誰家的公子,居然在貴陽一呆就是一年多。”
“老頭子還沒放棄他得入贅計劃嗎?”鵲瀾忽然覺得其實父親來還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至少可以讓某人頭痛幾個禮拜。
“誰知道他,”玲瓏誇張地撇了撇嘴,“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麼……”
他們越說越遠,瓏珊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怎麼了?宗主大人。”鵲瀾沒好氣地給了她一個白眼,“這個藥不會是上官家出來的,我可以保證……在家裡面,能做出這種東西的,除了父親大人之外,也只有吟兒和我……你認爲我們之中誰會做這種事情?”
“那你認爲,一定是凌霜做的咯?”
“紅琦攸那傢伙,殺人放火,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你認識琦攸?”她微微睜大眼眸。
鵲瀾冷哼一聲,並沒有回答。
名妓玲瓏的臉上露出了美豔的微笑,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所以呢,鵲瀾,你的答案是什麼?”
鵲瀾的眼眸微微沉下,沉默半晌之後,擡起頭,溫潤的聲音好像蒙上了一層白霧一般
“不僅是這些,似乎有一些用於身體強化的藥物也開始流竄出來,不包括黑市上能夠找到的……似乎……”他的嘴脣動了動,好像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緩緩地閉上了。
玲瓏的眼神中流露些許讚賞,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鵲瀾的肩膀,“到此爲止,這件事情,你們只要放在心裡就好,那些刨根究底的想法,就放在心裡好了。”
“爲什麼啊。”龍澈不由得嘟囔起來,卻看到瓏珊臉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潘多拉的盒子。”玲瓏姬眨了眨眼睛,“澈澈還記得我小時給你講過的嗎?”
“那個放了惡鬼和妖魔的盒子嗎?”龍澈道,“神讓人們不要打開,可是有人不聽勸告,爲了自己的好奇心,而打開了盒子,放出了妖魔鬼怪。”
“這是一個道理,當你不知道結果是什麼的時候,就不要去打開盒子,”玲瓏微笑道,“居然有人可以弄到這樣的藥物,那麼,對方的身份就絕對不是那麼簡單得,所以……只要不會影響到自己,永遠都不要去多管閒事。”
這話好像是對龍澈說的,可是,玲瓏姬的金眸,卻緊緊地盯着瓏珊。
鵲瀾望了一眼雙方,忽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感覺。
意料之外,瓏珊卻毫無辯駁的頷首施禮,“瓏珊受教了,多謝玲瓏大人提點。”
鵲瀾只有嘆氣,他知道,這些話,瓏珊可能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玲瓏姬在十四歲就已經是彩雲國名頭響噹噹的□□,上到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沒有人不爲玲瓏公主的美麗而傾倒。
十八歲,她買下了玉龍所有的妓院,成爲藍州最大的老闆。
她二十五歲那年,打敗了藍楸瑛、茈靜蘭兩大武將,挫敗羽林軍精銳,行刺國王,幾乎得手。
在二十六歲繼任上官家主的位子,她在位的五年間,上官家的聲望如日中天,天池藥閣在彩雲國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有人甚至把她和當年的奇女子——紅玉環相比。
對於這種說法,鵲瀾只是冷笑。
——紅玉環執掌紅家十年之後就忽然死亡,而玲瓏姬卻在功成身退之後,手裡依然握着藍州大半的產業。
玲瓏姬是獨一無二的,至少在鵲瀾心中是這樣。
他的父親並沒有繼承家主的位置,而把上官家交給鵲瀾,是玲瓏姬力排衆議的結果。這個奇妙女子的魄力,在八年前再一次讓藍家的老頑固們看到了厲害。
“事情就到此爲止,我不想在聽到多餘的東西了,但讓如果你們一定要打開盒子,就要做好失去重要東西的打算哦。”
玲瓏淺淺的一笑,聽不出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說的。
“對了,鵲瀾哥哥,我們在花街遇到了一個很有趣的人呢。”
“啊,是那個什麼叫珏吟的神秘□□嗎?”
“媽媽也去調查了?果然還是有點在意的吧?天下第一名妓,玲瓏公主。”龍澈壞壞的笑起來。
“笨蛋,這種虛名你認爲我會有多在意?”玲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瞭解情報和在意什麼事情是不同的。”
“啊,這樣嗎?不過我倒是覺得,那個人不一定是女人啦。”龍澈摸着沒有鬍子的下巴,認真道。
“哎?真的嗎?那倒是不錯的賣點。”玲瓏頗爲認真的點點頭。
“喂喂,不是這個問題啊,這樣一個聲名鵲起的□□怎麼可能一點來歷都沒有?如果真的是個男人的話……”瓏珊忽然冒出了冷汗——不會自己猜對了吧。
“如果你在想那個□□會不會是紅琦攸的話,憑我對那傢伙的瞭解,可能性還真是挺大的。”鵲瀾贊同的點了點頭,“不過,這樣光明正大的出現,倒也有一點奇怪。”
“這還不簡單?”玲瓏給了三個小鬼一個“你們是笨蛋嗎”的眼神,“藏身青樓的理由只會有一個,就是情報的收集,也就是說,在調查什麼事情,爲什麼要隱瞞身份……嗯,多半是因爲有人再找他,對方還是很麻煩的角色,能讓紅家的少爺這樣忌憚的人物可不多呢,如果猜測是正確的話。”玲瓏悠哉遊哉的飲下茶水,“牽涉的事情也一定很多,讓他對外表現出自己已經死去的樣子,碧州的事情這回弄出了不小的騷動,原因的話,卻沒有人知道……這不是關鍵,紅琦攸是大夫,藥物泄露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瓏珊微微沉吟,“所以說,隱藏身份調查這件事情嗎?”
龍澈嘆了一口氣,“結果什麼都沒有查出來嗎?果然……”
“小笨蛋,”玲瓏輕輕的在兒子的頭上彈了一下,“如果什麼都沒有查出來,也就不會隱藏身份了,不想說出自己的下落,正是因爲對手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事情啊。”
室內被奇異的空氣所覆蓋,沉默的餘韻輕輕敲擊着衆人的心,開始坐立不安的龍澈,不安分的撥弄着自己長髮。
“我出去一下,”毫無預兆的,瓏珊嘩的站了起來,衝着玲瓏姬微微頷首,“失禮了。”
龍澈正要站起來的時候,被玲瓏姬拽主了衣袖。
“你做什麼啊,笨蛋。”玲瓏忍不住斥道,“這件事情,我已經把後果告訴她了,做出怎樣的選擇是她自己的事情,明白嗎?”
“但是,潘多拉的盒子,打開來也可能是好的事情吧?”龍澈不安的亂動着,“如果只是五成的可能性,爲什麼不嘗試一下呢?”
“在彩雲國,紅家不能隨意觸碰的有三樣,”鵲瀾忽然開口道,他靜靜的豎起一根手指,“第一,藍家;第二,王家;第三,縹家。”
他短暫的沉默了片刻,接着道,“這件事情是不是藍家所爲,沒有人比瓏珊更加清楚,即使是上層的動作,有雪那大人在,她也不可能一點都不曾知曉……縹家和那小子的關係最鐵不過,所以,也不會造成什麼大問題……回答便只有一個——這件事情,很有可能與王族有一定程度上的關係,說不定……”
“到此爲止了,鵲瀾。”玲瓏立刻的打斷了他,微微一笑,“接下來的推測,就有點麻煩了呢。”
龍澈眨了眨眼睛,“但,這也只是推測,不是嗎?”
“因爲只是推測,所以,我們什麼都不能說,這是很麻煩的問題喲,一旦惹上,後果可能不堪設想,澈澈。”玲瓏的微笑讓人覺得很舒服,“所以,我希望這件事情最好不要和上官家有什麼關係。”
她擡起頭望着鵲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微微皺眉,“我覺得您多慮了,玲瓏姑姑。”
“多慮永遠比失策來得好,無論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樣,藍家都不應該被牽扯其中。”玲瓏站了起來,似乎正準備走出去。
“媽媽,你去哪裡啊?”龍澈忍不住急道。
她有點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沒辦法啊,吟兒和紅顏都在醫館裡,現在,哥哥他滿腦子都是入贅的計劃,那個紅琦攸有什麼好的,真是的……”
“父親還真是足夠執着啊,不過這樣也好。”鵲瀾愉快的笑了起來。
“先別高興的太早了,”玲瓏笑眯眯的道,“你妻子的人選,似乎也被定下來了呢。”
鏡子前的人影,望着那恍惚的白光,低下頭,各種顏色的粉靜靜的放在桌上,他拉開抽屜,一張薄薄的麪皮躺在裡面。
他小心翼翼的將它貼在臉上,房間內的數十面鏡子裡,讓他看起來好像幻化成了無數個;打開一個小瓶子,從裡面倒出些許白色的膠狀物體,在手中輕輕的搓揉,那潮溼的膠狀體變得更加粘稠。
短暫的猶豫了片刻,他把粘稠物均勻的抹在了薄薄的面具上。
仔細的塑造着鏡中的容顏,當他完成了一切之後,微微吐出一口氣。
“很漂亮啊,”七絃姬說不上是調侃還是嘲諷的聲音冒了出來,“你要是個女人,一定是絕世美女。”
“謝謝你的稱讚,不過,我到更願意聽你說說最近晚上總是出去的原因。”他纖細的手指心的把髮簪插入了髮梢,望着鏡中的七絃姬,銀色的眼眸有些冰涼,有些遲疑。
“沒什麼事情,只是在這裡有些心煩罷了。”她很快的移開了視線。
“這樣嗎?”淡淡的聲音好像聽起來全不在意,他站起來,向她走過去。
她好像彆扭的小孩子一樣嘟起了嘴吧,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露出了一絲有些可愛的笑容。
也許平時很難發現,其實她跟馨盈還是有七八分相似的,只是七絃姬的眼眸比她的妹妹要冷漠的多。
“眼睛,最近有不舒服嗎?”
“沒有,”她轉過頭去,“再說,反正都是賺回來的日子,就算有了什麼問題,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他眨了眨眼睛,“真是夠灑脫啊,不過,我還不想你死得那麼快。”
“所以呢?我應該爲你的這麼一點希望一直悲慘的活下去?”
他的嘴巴立刻閉上了,兩個人同時注意到了陌生的腳步,一個陰柔嬌媚的聲音響了起來,“珏吟小姐,有客人要見您。”
他咳嗽了一聲,女子的聲音毫無預兆的冒了出來,“我知道了,馬上下去。”
那人似乎下去了,七絃姬望着他,半晌,忽然嘆了一口氣,“你到底是怎麼做的,爲什麼穿女裝這種事情做的這麼自然呢?”
“習慣了。”他淡淡的道,“對了,有件事情讓你去做一下,請你把這封信交給藍貴妃。”
她低頭接過那張泛黃的信封,“那個女子可以信任嗎?”
“嗯。”
他點了點頭,並沒有問她是否可以出入那守衛森嚴的皇城,好像這一切在他們看來,是一件在容易不過的事情。
七絃姬也沒有問他更多的細節,只是拿起妝臺上的一支金釵,輕輕敲擊着,好似在思索着什麼。
“放心,我會小心的。”他笑了笑,然後拿起面幕,覆住了臉頰,推門走了出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下樓,七絃姬的眼眸三分凝重,三分嘆息。
——如果這只是命運的話,她寧可他們永遠不曾相遇。
“你知道嗎?”她望着鏡中的人影,癡癡的笑起來,“我說想和你一起死,是認真的……”
檀香,輕繞。
這樣的煙花之地竟然會用這種香料,他的眉毛輕輕一挑,似乎有些奇怪。
捲簾,透明的珍珠被串成一串,好似淚水,又好似冰晶。
真是個做作的傢伙,他眼底泛着一絲冷笑,正準備拉起珠簾的時候,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就呆在那邊就好,不必過來。”
他微微一愣,到目前爲止,爲了見神秘□□珏吟的男子不計其數,因爲他總是用一張面幕遮住自己的臉,對自己不懷好意的男人數不勝數。
這個連臉都不想讓自己看到的男子,倒還真是個異類。
他微微低下頭,輕聲道,“是。”
他立刻規規矩矩的坐下,裡面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道,“聽說你很會彈奏琵琶。”
“只是略通一二。”
“……”聲音沉默了很久,纔再度開口道,“彈吧,我想聽。”
他轉移視線,看到放在架子上琵琶,古舊的木料,安靜的讓人想哭。
沉默着抱起琵琶,他將金屬的指套戴在手指上,輕輕的撥了一下琴絃,琵琶輕輕震顫,發出哭泣般的低鳴。
“大人想聽什麼?”他淡淡的道。
“《蒼瑤姬》好了。”敷衍般的聲音似乎有些疲憊,“彈吧,我現在就想聽。”
“是。”
這樣淡漠過了頭的傢伙,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雖然很想做弄一下,不過目前爲止,似乎還是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爲好。
老老實實的抱着琵琶彈奏起來,悠延綿長的音色緩緩吐露,美妙的讓人迷醉,一曲終了,簾後人立刻就開口了。
“很好的曲子,你彈得也非常好。”
“大人過譽了。”他抱着琵琶站起來,衝裡面的人微微頷首。
“這不是恭維,你確實非常優秀,珏吟小姐。”
一雙修長的手,緩緩地拉開簾子。
他望着那雙保養的好過了頭的手,白皙,修長,指甲剪得很短——乍一看上去,這是一個很規矩的人,直到那人探出頭來。
長長的黑髮被束在耳邊,非常精緻的髮簪,把腦後的長髮盤起;那人的衣服很乾淨,洗到發白的衣衫穿在身上,但是,卻並沒有給人什麼不舒服的感覺。
前提是,他沒有戴那張奇怪的面具的話。
那是一張白色的面具——與其說是一張面具,不如說,只是一張掛在臉上的蓋子,除了臉上的三個洞之外,根本就是一片白色,配上這個男子沙啞的聲音,和那柔順美麗的黑色長髮,顯得說不出的妖冶奪目。
他緩緩的擡起頭,看到了一雙青碧色的眼眸,好像一隻不懷好意的貓兒,讓人害怕,又讓人迷惑。
一時間,他甚至忘記了行禮。
淡淡的酒精氣息自空氣中飄來,他並沒有擡起頭。
“您似乎不願意讓人看到您的真面目。”沙啞的聲音,似乎是從咽喉中硬擠出來的。
“彼此彼此吧。”他輕輕的道。
“擡起你的頭。”那人冷冷的道。
他順從的擡起下巴,卻被對方毫不憐惜的重重扣住,疼痛的感覺襲來,他不由自主的抿緊了脣。
“不過是一個□□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輕哼一聲,他被對方猛地推倒了牆角。
“你跟他比差得遠了,就算會彈一首琵琶又怎麼樣?你根本比不上他……”那人忽然哈哈的笑了起來,有些頹然的坐倒在地上,“就算相似又有什麼用,那傢伙已經死了呢……”
他的眼眸似乎動了動,狡黠而冰冷,染了色的黑色長髮緩緩飄落……琦攸凝住片刻,忽然輕輕的抱住了那人的身體。
他在渾身發抖。
“是我殺了他……”他小聲嘟囔着,“是我殺了他呢……”
琦攸淺淺的笑起來,“所以呢,你後悔了嗎?”
他猛然一震,拼命的搖着頭,“我不能不殺他,如果他活着,我永遠都無法從陰影中走出來……對,我一定要殺了他……我一定……”
“可是你後悔了,對吧。”
他用盡全力咬住牙關,卻還是關不住,上下牙齒磕碰着,發出可笑的響聲。
他必須戴着面具,永遠也不能取下的面具,就算註定只能一生的孤寂,他也必須如此。
琦攸擡起手,緩緩地摘下了那張白色的面具。
他的臉色很蒼白,原本慵懶的笑容早已不復存在,濃重的酒味自他的脣齒間飄來。
——他很悲傷,卻並不後悔。
正因爲知道這一點,所以,琦攸覺得他很可憐。
一直以爲他們兩個人很相似,這時才知道,原來他們兩個是完全不一樣的。
輕柔的撫摸着他溼潤的前發,微微散發着熱度的額頭,留下了汗水。
“我是不是一個很差勁的傢伙?明明約定了,要讓他做我的宰相,然後一起開創太平盛世的……明明我想把他當作朋友的……”他輕輕喘息着,然後笑了起來。
“你沒有做錯。”琦攸溫柔的抱住他,“如果他是你的話,他一定會跟你做出同樣的選擇。”
“你在安慰我嗎?”他囁嚅道,“同情這種東西我不需要。”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會是一個很優秀的主子……但是,那個人永遠不會臣服與你,你應該明白這一點。”琦攸自嘲的笑了笑,“他的性命,已經不屬於任何一個人了……我的主上……”
在聽到那最後的話之前,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真是的,你到底喝了多少啊?”琦攸小聲的嘟囔了一句,“把你留下來,一定會惹出麻煩,看樣子,這桓娥樓也不能呆了。”
“唉,你要給我惹多少麻煩啊?如果紅琦攸死去對你來說會比較好的話,你只要告訴我,我就會離開彩雲國……凌霜什麼的全部都可以給你,可是,你要的應該不止這些吧?”
因爲有些事情還不能確定,所以,琦攸並沒有做什麼……但是,不久之後,他將會爲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心軟而付出蠶種的代價。
“你可以殺我,但是……我不會殺你,不僅如此,只要我還活着,我就會保護你的性命……但是,請你放過其他人吧,我不會讓任何人威脅到你,這樣還不足夠嗎?”
他站起來,輕輕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望了一眼昏迷在地板上的人影。
“發泄一下對你有好處,不過,可不要把我當作移情的對象哦。”
琦攸笑了笑,推開房間的門,很快的走了出去。
天氣不算太壞,溫度也很適中。
他洗去了臉上的易容,那張名爲“珏吟”的臉,被他扔進了樓邊的小河裡。
當他走出桓娥樓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位,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很快的消失在了花街的人海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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