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的過程還算順利,在完成之後,琦攸也終於虛脫一般的倒在了秀的懷裡。
“真是讓人費神的傢伙。”他微微吐出一口氣,十幾個時辰的高度精神集中,正常人都沒辦法承受吧?
“哥哥……”秀抿了抿脣。
“經脈我儘可能的接上了……不過,畢竟是弄壞了的東西,雖然應該沒有大礙,不過,在用針方面恐怕……”琦攸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揉着太陽穴,“這下子真是欠了上官家的大人情呢……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真的是……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琦攸搖了搖頭,“全部看他自己了,能恢復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只有他自己決定……畢竟,被傷到這種程度。”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冷不防吐出一口鮮血。
“哥哥!”秀驚呼道。
時間到了嗎?
他感覺到身體內撕裂一般的疼痛,微微苦笑——果然,被彩八仙打傷的地方,不是簡單的使用自己的血液來治療就可以做到的。
“哥哥?”秀下意識的問了一聲,抓住他的手。
“沒關係……你幫我去看着馨盈,她現在狀況一定不好……我又對她……”他抿了抿已經乾裂的嘴脣,抓着弟弟的衣袖,強笑道,“我躺一會就好了。”
“好吧……”秀遲疑的點了點頭,站起來,又回過頭去,幾番猶豫,最終還是走出來破廟。
渾身痛的好像要散架,如果繼續用自己的血,那麼一定會出事……吧?
只好讓它自己慢慢恢復嗎?
擡起頭看着破廟的頂部,那裡破損的大洞赫然醒目,灰暗的天空之上,連一片雲都沒有。
所謂天怒人怨,就是這樣的吧?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從小相信着“盡人事,聽天命”說法的自己,竟然想要逆天?難道不是不自量力嗎?
迷霧之中,少女蹣跚向前,紅色的眼眸看起來暗淡無色。
“切……”不停流着血的手臂,還有幾乎被震碎的肩胛骨,還有被埋在體內的火毒,可能都需要一些時間來驅除。
“那個臭小子……居然對我……”咬牙切齒的少女猛地扯下衣襟,胡亂的包紮了自己的傷口。
——真的是變弱了很多……這樣下去的話……
異樣的氣息傳來,淡淡的青竹香味讓她猛地一怔。
“真的是很久不見了呢,夕,”很輕很輕的聲音,一隻冰涼的手矇住了她的雙眼,“記得嗎?你對我說過……飛んで火にいる夏の蟲(飛蛾投火)……你總是嘲笑它的愚蠢,但是……爲什麼你卻做了同樣的事情呢?”
她感覺到自己呼吸的停滯,蒼白的嘴脣輕輕的動了動。
“蛾……”
少年終於露出了微笑,“我很想你,夕。”
很輕很輕,好像呼吸一樣振顫,她微微低下頭,少年手指冰涼滑膩的觸感讓她感覺到一陣戰慄。
“人類都是這樣愚蠢呢,明明你想要保護他們……卻對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他輕聲地嘆息讓夕輕輕一顫,猛地推開了少年。
“你這臭小子!竟然敢窺探我的心!”她怒吼出聲,看到了少年臉上些許遺憾的表情。
“不管是人類也好,仙人也好……內心都有着黑暗,可是……爲什麼我過了這麼多年,也無法忘記你的存在呢?”他呢喃着。
“住嘴吧!蛾,”紅色的光芒在她手中涌現,向着少年打了過去,“我原本就是來這裡封印你的!”
蛾側頭避開,他明明在微笑,可看起來卻好像哭泣一般。
“那個時候……明明我已經陷入了沉眠,你卻喚醒了我,爲什麼?”
“那只是一個愚蠢傢伙一時興起而已!”她吼道,“行了,出手吧,我們之間早就該有個結果!如果說讓你重現人世是我當年的錯誤,那麼,現在我將自己來解決它!”
“已經結束了,那個時候已經不會再來了!”她垂下眼眸,“在你開始殺人的時候……”
“玉蠶也好,尤炎也好,都是必需依賴於人類血液才能生活下去的東西,”他轉過頭,“所以,不管那個孩子可以忍受多久,最終都一定會因爲難以抑制自己殺人的慾望而陷入黑暗。”
“那已經不用你操心了!死吧。”紅光乍現,少年原先站着的地方卻已經空無一人。
“你還是一樣的不死心啊。”幽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一驚之下轉過頭,淡淡的甜香自鼻中傳來,眼前是少年美麗的笑容。
——爲什麼……動不了了……
“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蛾露出了微笑,“你能做的,只有看着他們死亡……”
——不要……死的人已經夠多的了……
“你的力量全部吸附在月瀾琴的封印上面,現在什麼都做不到啊,夕……即使如此也要來見我嗎?”
少年清秀的面容如此美麗,他低下頭,抱起了少女……兩個人如同煙霧一般消失在了霧中。
乾燥的風吹在臉上,馨盈擡起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好像小貓一樣的漂亮臉蛋頓時沾滿了泥灰。
“……”七絃姬站在旁邊看了半晌,忽然開口道,“爲什麼要哭?”
“你在嘲笑我嗎?”她狠狠的瞪大了眼眸,用力的吸了一口氣。
“沒有……我只是不明白你爲什麼哭而已。”
“你是笨蛋啊?是我害了上官鵲瀾,你不知道嗎?”她大吼起來。
七絃姬的眼神依舊淡淡的,“是嗎?”
“你這個冷血女人!根本什麼都不懂!”她轉過身去,小小的身體輕輕顫動着。
“是因爲紅琦攸嗎?”
“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紫色的眼眸狠狠的轉過去,“不要自作聰明的管別人的事情!”
她的眼眸微微垂下,坐在了一邊,“對不起……我的哥哥很早就死了,我不知道有哥哥的感覺應該是怎樣的。”
馨盈愣了愣,隨即憤憤地轉過頭,“安心吧,反正哥哥不管怎樣也不會不管你的!你不是也喜歡哥哥嗎?”
她怔怔的道,“爲什麼?”
“你看哥哥的眼神就超級奇怪好不好?!”馨盈猛地擦了一把眼淚,恨恨的道,“明明秀哥對你也很好……”
“我不會喜歡紅琦攸,我是爲了殺他才存在的。”
“開什麼玩笑!”馨盈叫了起來,“你到底是吃頓還是根本就是一個白癡!怎麼可能有人想要殺他卻跟他那麼開心的坐在一起?除了秀哥之外……我不會認可任何一個在哥哥身邊的人的!”
“……”七絃姬沒有說話,異色的眼眸擡起,似乎出神一般的注意着遠處。
“哼,反正哥哥也不會喜歡你的……”她彆扭的把腦袋轉向了一邊,不遠處,秀正衝她微笑着。
“馨盈……鵲瀾大人已經沒事了。”他拍了拍妹妹的腦袋,“所以,不用擔心。”
“琦攸哥哥……還在生氣嗎?”
秀無奈的一笑,“他讓我來看看‘小丫頭有沒有做傻事’……”
“……”
“進去吧。”他含笑道。
“你對所有人都這麼溫柔嗎?”七絃姬冷冷的瞥着少年。
“……”秀聳了聳肩,“很多人認爲我跟哥哥並不相似,實際上,對於傷害重要之人的傢伙……我和哥哥都不會手軟。”
“紅秀大人……”
“說了叫秀就可以吧?”他微笑。
“秀,”她略有遲疑,“爲什麼……你即使知道我要做什麼,還是站在這裡。”
“因爲我相信七絃姬小姐,”少年淺褐色的眼眸淡然如初,“我相信七絃姬小姐十一個很善良的人。”
“……”
“如果可以的話,回到貴陽,我還想再聽一次您的七絃琴。”他衝她微微頷首,淺淺一笑,“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笨蛋?”她淡淡的倒。
“……”秀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腦袋,“被您這麼說還真是……”
“……”她又恢復了冷冰冰的表情,秀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的坐在了她的身邊。
黑暗中,青瓊忍不住輕輕的動了一下。
骨頭好像要散架,這身體還真是……
“青瓊公子,我們果然還是……”萬里遲疑了一下,在這裡的搜尋已經差不多三天了,卻依然沒有頭緒。
“我的傷沒有大礙,儘快找到月瀾琴纔是重點,”冷汗涔涔而下,青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地圖上,確實是這裡吧?”
萬里嘆了一口氣,“雖然一直有傳言說這一帶有神社,但是,我在歆韻城也曾經生活過一段時間,並不存在什麼神社。”
“那麼……”青瓊抿了抿脣,“但是,消息是仙洞省給出的,應該不會錯纔對。”
“可是……”
“神社也許曾經存在過,但是……月嵐琴相傳一直是由紫家的純血貴族來保管的。”青瓊嘆了一口氣,因爲小雪曾經調查過,所以對於月嵐古琴的傳奇,他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會不會是結界呢?”萬里忽然道。
青瓊沒有說話,這樣一來,也許就需要有着縹家血統的人才行。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行……”他小聲嘟囔了一句,從衣襟裡取出了一樣東西——雖然已經沾染了血液,但是,也許還能用。
“這是什麼?”擦打着了火石,萬里湊過腦袋。
“縹家的符咒,聽說能讓一里之內的被隱藏物顯形。”青瓊擦盡地面上的塵土,將符咒貼了上去。
符咒散發出些許光芒,隨即,很快的暗淡了下去。
“不行嗎?”青瓊嘆了一口氣,沮喪好像讓他的肩膀更加痛了。
在破廟中,馨盈輕輕嘆了一口氣,用沾溼的布巾輕輕擦拭着鵲瀾沾了血跡的臉。
“……我想你這次要想想怎麼負責了,”琦攸揉着太陽穴,“鵲瀾是家裡面的獨子,他還有一個堂妹……繼承上官家的,可只有他一個啊。”
“我已經在反省了……”好像癟下去的氣球一樣嘆了一口氣,少女可憐兮兮的表情讓琦攸第一次覺得“這真的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世界”。
“這下……老頭子絕對會拉着我入贅的……”小聲嘟囔了一句,琦攸忽然很害怕回去見楸瑛。
“但是……”
她剛剛想要說什麼的時候,一陣陣淺色的光芒在在破廟的神案閃爍起來。
“哥哥……”
琦攸動了一下,身體的疼痛立刻傳來,讓他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那個是……”
一把木質的古琴從大理石的神案上緩緩浮起,靜寂的光芒,美的攝人。
“那個是……”馨盈難以相信的望着古琴美麗的光芒,甚至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琦攸已經倒了下去。
“……”這美麗的光好似針刺一般,他的每一根神經彷彿都開始了戰慄。
正打算走進廟裡的秀,忽然一陣痛楚,整個人痙攣着倒了下去。
“你……”無意識的扶住秀,她微微睜大眼眸,似乎很不解的模樣。
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腕,咬着下脣的少年,額上滲出了冷汗。
——究竟是怎麼回事……
秀無力的身體只能掛在她的身上,低頭扶着他走進內室,同樣面色一片蒼白的琦攸引起了她的注意。
“月嵐……”冰冷的嘴角輕啓,吐出幾個字,異色的眼眸中出現些許複雜,如同被什麼東西帶走的記憶,一點一點地浮出水面。
——這是繼承我們一族血液的寶物……
那個男人的紫眸淡淡的,卻如同融入了讓人不能忘卻的痛楚一般。
覆蓋了薄繭的纖細手指,抹弦之時的絕美身姿,正是自己的父親。
——要記得哦,不管可是……也不能遺忘的重要之物,只有純血至人才能彈奏的琴。
那也是降魔之物。
男人的低喃,彷彿還帶了一絲淺笑。
——而我們,也是爲了那把琴而存在的。
白皙的手指輕輕的摸着自己的腦袋,總是不明白父親在說什麼的自己,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但是,你的母親卻希望你幸福……可以僅僅只作爲一個女孩子的幸福。
父親大人?
男人的微笑,染上了傍晚的紅霞。
——所以,永遠都不要彈奏這把琴……
歌弦。
那,是父親的琴……
顫抖的雙手無法動彈,記憶的重現讓她的心口一陣刀割般的抽痛……被賦予了跟母親一樣名字的自己,早就在許多年前就許下了不會去彈奏那把琴的諾言。
“父親大人……”
冰涼的淚不知何時已經溼透了眼角,銀色的眼眸中,流下的,卻是一行行血水。
淚、早已乾透,剩下的,大概也只有血了。
一步一步地向琴走過去,如同被上面的木料香味吸引一般。
——那、正是父親用生命守護過的東西……
如今,它終於再現人世了。
“別過去!”
帶了惱怒的低沉聲音,什麼人把她一把按在了地上。
“放開我!那個是父親大人的東西……放開我!”她狂亂的喊着,渾身痛的要命的琦攸心下惱怒,擡手一個耳光,總算,她的眼眸恢復了平靜。
急促的喘息着,她的視線還是緊緊跟隨着那把古琴,可以聽到琴絃在空氣中輕微顫抖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一般敲擊着人的大腦。
他渾身痛的要命……
早就聽說這月嵐琴,因爲那之後的數百年縹家的人都在尋找,所以,彩八仙中的某個傢伙就在上面下了對縹家之血的詛咒。
——果然嗎?我和秀連靠近都沒辦法做到……
顧不上七絃姬,他搖晃着站起來,抱緊蜷縮在地上的弟弟,從內衣口袋裡面掏出一張折的皺巴巴的符咒。
——他是一向不信這種東西的,不過……透過這張符咒倒是可以看到某個銀髮男人一臉得意地模樣,或許還可以加一條縹家的東西不是垃圾的標語貼在自己的臉上。
符咒飄蕩着落下,大腦內那種耳鳴一樣的難受感覺逐漸的停歇了下來,身體上的痛楚似乎也不是那麼明顯了。
微微吐出一口氣,破廟裡,已經暈過去的秀還有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的馨盈……和她。
看樣子麻煩事情還是不斷的接踵而至,想要解決玉蠶,也許還需要一些其他東西。
勉強站起來,讓秀在乾草堆上躺着,他走過去在一次檢視了一下鵲瀾的身體……也就在那一瞬間,一聲低低的□□在耳邊響起,那深藍色的眼眸一點一點的拉起。
“喲……”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只有笑了——的確,不管在什麼時候,微笑是最好的方式,也許只是人的自欺欺人,也許只是一種變向的自我安穩……但是,不管在什麼時候,只要一個人還能微笑,就說明一切都還有希望。
“請千萬不要告訴我這裡是天國。”青年剛剛睜開的眼睛馬上就合上了,透露出無奈的表情……還有,鬱悶?
“您這麼想上天國嗎?”他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我只是受不了天國也有你的存在而已,紅琦攸,那麼我的人生就太過於悲哀了,”鵲瀾微微吐出一口氣,藍眼睛輕輕的眨了眨,“看樣子,我這條命,算是被你撿回來了。”
“……”
這一次,他沒有說笑,可以看到那微微垂下的淺褐色眼眸,陡然掠過一絲憂傷。
“我欠你情……鵲瀾。”淡淡地口氣,波瀾不驚的音調——從認識他那天起,鵲瀾就意識到了兩個問題。
第一,絕對交錯了朋友;第二,人生註定要被一些不平常的東西改變了。
對於第一點,後來鵲瀾跟他很明確的劃清了界限,第二點,卻好像是大勢所趨,註定沒辦法改變了。
“這次……你讓我拿什麼還你?”他低頭握着那纏繞着繃帶的手臂,淺褐色的眼眸讓人無法抗拒。
“你也救了我的命,我們難道不是扯平了?要說你欠我的……只怕,我的手再也不能施針了。”鵲瀾的口氣平靜自然,聽不出什麼不同,“如果,要說你真的欠了我什麼……只怕是一個行醫濟世的好大夫。”
他的眼神中帶着些許怔愣,隨即緩緩地底下,把毯子蓋在了童年夥伴的身上。
“稍微休息一會吧。”
鵲瀾望了他半晌,最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站在旁邊半天不吱聲的馨盈,終於也忍不住小聲道,“哥哥……上官鵲瀾他……”
“性命不礙的。”像以往一樣摸了摸妹妹的腦袋,一直注視着鵲瀾的少女猛地一顫,似乎是被嚇了一跳。
“哥、哥哥?”
他搖了搖頭,起身,走到了坐在一邊的七絃姬的面前。
“要喝水嗎?”他忽然道。
“不必了。”
那是跟自己一樣冷淡的聲音。
秀曾經說過,七絃姬的眼神跟自己很像……總是淡淡的,好像從來都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們動容,但是,仔細想想,他應該是和七絃姬完全不同的人。
他從小就是爲了自己而活的。
他不相信什麼責任,什麼義務……重要之人能保住固然最好,保不住的話,也不算什麼糟糕的事情……至少,可以減少一個自己的弱點。
活着總是一件好事——他一直如此相信着。
而她卻是爲了一羣人的死亡而活着。
這種生活枯燥而乏味,或者說,她的靈魂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只是一個爲了過去而存在的行屍走肉而已。
爲活着而活着,和爲了死亡而活着的人究竟有多大的區別,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
“那是紫若翎的琴?”淡淡的口氣,似乎還帶着戲謔。
她沉默着點了點頭,異色的眼眸彷彿被什麼東西點燃一般,有着淡淡的神采。
“八年前,我奉命去尋找失落多年的月嵐琴。”他平靜地道。
“奉誰的命?”
“誰的都一樣吧?”他接着道,“反正也只是想要把純血一族控制起來而已,你的父親惹得麻煩已經夠多。”
“……”她抿了抿脣,忽然開口道,“你知道的吧?我的母親究竟是什麼人?”
“你的母親是紅家之人,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個……”他微微側過頭,“你應該有吧?刻有桐竹鳳麟的七絃琴。”
“……那琴,意味着什麼?”
“誰知道呢?”他側過頭,嘆了一口氣,“總之不會是好事……其實,不必瞞你,我一直很討厭你的母親,小的時候,我嘗試過很多可以趕走她的方法,但最終,都被百合大人識破了。”
“你認識我的母親。”
她用的是陳述句。
“啊,還有你那個狡猾的好像狐狸一樣的父親。”他嘟囔了一聲,“你還是比較像你的母親,馨盈或許更像紫若翎吧?如果再經受一點挫折,這樣下去,留在秀的身邊做一個優秀的輔佐也算不錯。”
“……”她好像被踩中了痛腳一樣閉起了眼睛。
“喂!”那是帶了些許漫不經心的口氣。
“……”
“月嵐琴……你可以彈奏的吧?”
她的眼眸微微擡起,越來越搞不懂這個傢伙究竟在想些什麼,結界沒有解開,如果自己強行彈琴的話,秀和他是沒辦法承受的。
“可以,不過,你確定要嗎?”她淡淡的道。
“解開結界什麼的,需要一點時間,現在也只是‘形現’而已……還有,就是血液。”他不由得舔了舔乾燥的嘴脣。
“……”
“清溪那邊應該還能堅持個十天半月。”他微微擡起眼眸,“接下來,應該好好的清理一下這座城了。”
鵲瀾醒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到了入夜時分。
明亮的一輪圓月映入眼簾,深藍色的瞳仁因爲過度的傷痛而變得暗淡無色,可那眼底的神采依舊,淡淡的笑意,讓人融入其中的灑脫不羈。
什麼東西在旁邊動了一下,他微微皺眉,一個黑色的小腦袋靜靜的趴在那裡。
——看樣子,似乎是累得睡着了。
“喲。”青梅竹馬的老友依然那麼冷冷淡淡,坐在自己的身邊,“今天天氣很好。”
什麼啊?還真是夠冷的……
鵲瀾打了一個寒顫。
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睡着的馨盈,那個冷漠的聲音再度冒了出來,“她很擔心你。”
“這樣嗎?”似乎想擡起手臂摸一摸少女的腦袋,可是手臂上的劇痛讓他立刻冒出了冷汗。
忽然被握住的手,感覺到掌心傳來的溫度,這讓他幾分不安的心很快的平靜了下來。
想起小時候兩個人睡在同一張牀上的時候,聽着瑟瑟的風聲,考慮明天早上要出診的事情……但,不管怎麼樣都怕黑而不敢睡的自己,只有把腦袋靠在那人的胸口,才能睡着。
——說到底,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什麼時候了?”鵲瀾輕輕的道。
琦攸笑了笑卻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隨手把一顆藥丸塞進了他的口中。
“唔……唔……”鵲瀾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着琦攸喂下的涼水將藥丸一口吞下。
“餓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怎麼了……唔……”他咬着牙,纏了厚重繃帶的雙手支撐着身體,琦攸輕輕一推,他就跌進了舊友的懷裡。
“不要逞強了,我煮了一點藥粥,你要不要喝?”琦攸讓他的腦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用木頭雕刻成的簡單木杯裡面,裝着黃褐色的漿汁。
“看起來就好惡心……”鵲瀾勉強轉過頭,如同野獸內臟一樣的腥羶氣味讓他一陣作嘔。
“快喝下去,說什麼奢侈話?你真的是大夫嗎?”
“……”望着那詭異的漿液,鵲瀾的喉嚨咕嘟一聲,嘟囔道,“絕對不要告訴我裡面是什麼啊……”
“我知道了,快點和下去!”琦攸不耐煩的催促道。
出於對琦攸醫術的信心,鵲瀾輕輕嘆了一口氣之後,把那一整杯不明物體喝了下去。
“唔……好臭……這個……”幾乎要虛脫的鵲瀾無力的舉着雙手,“下次絕對不能讓你來準備膳食了。”
“作爲大夫,竟然這麼嬌慣自己的嘴巴。”他咋了一下舌。
“……我必須要說明這一點,紅琦攸,不嬌慣自己的嘴巴和毀滅自己的味覺是有本質性區別的。”
“啊?這樣嗎?”
“……”
他什麼都沒有說的站了起來,“今天晚上月亮不錯,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
望着他略帶思慮的淺褐色眼眸,鵲瀾微微一怔,隨即好像明瞭了什麼一般露出了笑容。
“的確……吧。”
他轉過身,淡淡的笑容在脣邊一現而隱,那瞬間的短暫,美麗的好像天邊的湖水——一池漣漪,緩緩散去。
——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的。
如同確認什麼一般的重複着,琦攸忽然一笑,邁着大步走了出去。
“怎麼樣?”秀望着從屋頂上輕輕躍下的七絃姬,有點緊張的道。
“已經全部按照他說的做了,但是,能有多大的作用就不知道了。”七絃姬冰冰冷冷的聲音好像多了一些什麼不同的意味。
“安心吧,哥哥說沒有問題,就一定能夠成功!”秀露出了寬慰的微笑,向她伸出了手,“走吧,哥哥還在等着我們。”
兩個人回到破廟,琦攸早就已經坐在那裡了。
“好慢啊。”他擡起眼眸,黑色的長刀靜靜躺在腿邊。
“你說的那幾個地方,也太遠了吧?我們能一天之內完成就已經不錯了。”
秀驚訝的看到七絃姬那張僵硬的臉上露出了幾分不耐煩,好像很不爽的樣子……被這麼使喚到生氣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她的表情什麼時候這麼豐富了?
琦攸當下毫不在意的露出了笑容,向她招了招手,“過來。”
“……”七絃姬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影子般的人影輕輕一晃,她纖細的手腕已經被對方捏在手裡。
“切……”她低咒一聲,現在的速度已經慢了不少,身體還是每況愈下。
那蒼白的手臂被他抓着,琦攸忽然一笑,一道紅色的焰刃輕輕擦過,頓時,一道口子出現在了那裡,紅色的液體很快的冒了出來。
秀“呀”的一聲叫了起來,眼神平靜的琦攸用一個白色小瓶取了些許,然後用一條絲帕包紮了傷口。
“哥哥……”少年忍不住出聲輕喚,琦攸微微擡起眼眸,將白瓷瓶扔了過去。
“把血滴在裡面。”簡單的一句式命令,少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割破皮膚,把紅色的液體滴了進去。
接過瓷瓶,琦攸飛快地轉過了視線。
“你們現在出去,把鵲瀾和馨盈也帶到外面去,我沒有出來之前,不要隨便進來。”
對琦攸這種近乎趕人的態度,秀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而七絃姬則是立刻的開始了行動。
——不知不覺間開始的信任,事否也意味了某些事情的開始,即使是一種無謂的任性,也是一樣……
她漫步走出了破廟,最後回頭,看到了他把那個白瓷小瓶中的血液,倒在了琴上。
在不遠處的小山丘上,一名少年靜靜地望着城中漫天的紅光,如同血液一般灑下的華麗,美的攝人。
“果然……是個笨蛋嗎?”他低聲呢喃,隨即露出了笑容,“他跟你一樣呢,夕……做出瞭如此的選擇,更何況,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普通嗎?那個人從來都不普通,站在他身後的少女一陣苦笑。
即使是身爲仙人自己也沒辦法看通,沒辦法想通的人……
“你贏不了,蛾。”她沉下眼眸,血紅色的眸子妖豔而美麗,“贏不了我,更加贏不了他。”
“你還真是自信啊。”蛾微微一笑,“人彈奏‘琴’的次數是有限的,而我的□□卻可以無限制的製造,只要有一點水就可以了。”
“他會在那之前消滅你?”
少年低頭悶笑,然後緩緩擡首,“你在開玩笑嗎?費盡一半的力量解開琴的詛咒,然後發動月嵐之力……去救一些不一定能救活的愚蠢之物,難道你認爲這就是全部人類的希望嗎?”
小夕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望着那天邊的紅光——那,是強行解開封印的光芒。
紅色,美麗,耀眼……就好像她瞳仁的顏色一般。
——可以嗎?
她低聲呢喃,我真的可以把一切都託付給你嗎?
……我有能力救他們,成敗在天,但是,是否作出這個選擇卻是在我……
他的話語猶在耳邊,那意味深長的淺笑總是讓人摸不透深淺。
也許,自己一開始就已經做成了選擇……
她低下頭,望着自己的足尖。
“是嗎?原來是這樣……”少年仰起眼眸,露出了悲傷的微笑,“我已經阻止不了你的決心了嗎?”
“不要隨便窺探別人的內心啊,蛾。”她不耐煩地叫道,“絕對會被女孩子討厭的。”
“這樣啊。”少年笑着點了點頭,轉過身去,輕輕地把腦袋埋在了少女的頸項間。
他的呼吸,冰冷而無力。
夕一直想不通,爲什麼明明是寒靈妖物,這個少年卻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有呼吸和心跳。
“我等待了一百年,一樣可以等的更久。”少年低下頭,露出了哭泣般的微笑,“但是,我沒有辦法對你說再見。”
“……”夕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望着天邊的紅光。
——似彩霞,似錦緞,美的華麗無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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