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鮮血的牀單,被醫師熟練的扔向了一旁,血的味道讓青瓊的胃一陣翻騰,顧不上多做說明,他就被上官鵲瀾推到門外。
“你就不要在這裡礙事了。”鵲瀾冷冷淡淡的聲音卻包含了身爲醫術第一世家的權威,一把擄起袖子,他皺着眉,抓住了琦攸的手。
“你發什麼瘋?不給你弟弟急救……先去殺人,快點出去,別礙事了!”
“我……”
“……醫者有醫者的規矩,不給自家人看病是行規……你這個樣子也做不了什麼……”
琦攸什麼都沒有說的點了點頭,反手抓住鵲瀾的手臂,低聲道了句“拜託了”,然後便走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隱隱可以聽到鵲瀾向凌霜的大夫拿止血劑的聲音。
站在館驛的走廊上,溼淋淋的頭髮,沾滿了紅色,已經乾透的地方結成了一簇簇的僵硬血塊看起來猙獰可怕。
嘀嗒。
紅色的粘液滴在實木的地板上,發出很輕的沉悶聲響,黑色的長刀好像他身體的一部分一般被緊緊地抱着,冷玉色長髮上鮮豔的色彩,愈發鮮明,和刀柄一起抓在手中的、好像肉塊一樣的碎片,尚且掛在小指之上。
青瓊趕到那裡的時候,地上早已被血液染紅——這位年輕的兵部侍郎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眼前的情景。
幾乎碎成一堆爛肉的屍體,隱約可以看到人的臉和四肢,被切去一半的腦袋,渾濁不堪的腦漿流了一地……那依舊睜得滾圓的眼睛,血絲立現,彷彿已就可以看到其生前的驚恐;被剁得只剩下一個圓柄形的肉塊,被切的粉碎的十指,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找到了;爬的最遠的那個,也是身體被保存的最完好的那個……肚子被完美的剖成了十字狀,粘膩的肚腸被拖了好遠,血跡歪歪曲曲的延伸向前……地上移動的黑線——螞蟻已經開始想用這一堆的美食。
人間地獄,恐怕不過如此吧?
青瓊忽然覺得,眼前的男子看起來好陌生,好遙遠……那過往的談笑風生本不存在,他也僅僅只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魔而已。
他並不認爲殺人是一種罪惡,非常時期的非常方法……青瓊並不排斥暗殺或者一些特殊手段,一次取得國家的安寧。
然而,眼前的景象,已然並非泄憤……已經是虐殺了。
也許,本身對於人體構造相當熟悉的琦攸可以完美的割下每一片肉,剁爛敵人的每一個內臟……讓對手在死的前一秒可以看到自己被淘空的肚子,切碎的肢體。
——救人,永遠比殺人更難……所以,一個殺手如果懂得救人的話……他的殺戮也必然更加慘烈。
淺褐色的眼眸,此刻卻依然未見黯淡,依舊那般清澈如水,玲瓏剔透。
人間修羅,再世血手。
那頸項間的火焰,如一朵血色的幽蓮般靜靜綻放,邪魅妖豔……如山中精魅,不沾一絲凡塵煙火。
“哥哥!”踩着地板,發出怦怦的聲響,小女孩紫色的頭髮輕輕揚起,向琦攸衝了過去,緊緊的抱住了他。
短暫的沉默片刻,青瓊轉過身去走下了樓梯。
仿若還帶了些許哽咽的抽泣,不顧他滿身的血污,她低泣道,“哥哥爲什麼把我一個人丟下?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沒有說話,任由她抱着自己,擡起手,溫柔的摸了摸妹妹的腦袋。
“哥哥……不要我了嗎?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也沒有關係……只要讓我繼續留在哥哥身邊就好了!”
他似乎微微一怔,眉宇間掠過些許怔忡,美麗的眼眸中,似乎帶了迷茫。
“馨盈……”她驚喜的擡起頭,看到了兄長眼中好溫柔好溫柔的神色。
他沾滿了血的手,輕輕的撫摸着妹妹白皙的面容,那紫色的眼眸,稍許迷離。
如同一隻乖巧的小貓,聽隨主人的擺弄……她微微仰起頭,琦攸的手緩緩下移,輕輕的握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很容易折斷的東西呢……只需要一點的力氣,就會像那些好看的花瓶一樣碎掉。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上下撫弄着,女孩子輕哼了一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要啦,哥哥……很癢的。”
“馨盈……”他的手輕輕一顫,俯下身子,緊緊的摟住了妹妹,“答應我,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也不能讓自己有事……明白嗎?”
“這是理所當然,”她微微吐出一口氣,小聲道,“秀哥……會沒事的吧?”
嗯……”他冰冷的呼吸充斥在耳畔,涼涼的。
“哥哥……殺人了嗎?”她小聲問道。
“嗯……害怕嗎?”
“如果是哥哥的話,就不害怕。”她把腦袋埋在他胸口,“吶……我跟哥哥,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對吧?”
“……這很重要嗎?”他微微側過頭。
“不,”她搖搖頭,“只要哥哥不在意就好。”
他似乎笑了笑,很認真的擦去了沾在妹妹臉上的血液。
“哥哥……”她皺了皺眉,認真道,“那個女人……爲什麼非要叫上她啊……”
“馨盈不喜歡她嗎?”
“嗯,非常討厭!”她冷冷的道,“總是一副自以爲是的樣子……”
“說的也是呢……不過,我並不討厭那個人,”他起身,鬆開手,“相反……我很喜歡她……等到這件事情平息之後,我會讓她進入紅家。”
“開什麼玩笑!?”她叫了起來,“哥哥要收她作小妾嗎?”
“……”他沒有說話,推開門走進了房間,身後還可以聽到馨盈的怒吼。
“怎麼樣了?”
“哦,看起來好像安靜了很多……那麼就來幫忙好了……”
“你是不是先去洗個澡……臭死了。”
“你自己不也是一樣?”
“那還不是爲了你的弟弟。”
拉開被單,刀刃刺穿的部分已經被鋸掉,少年蒼白的嘴脣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直線,人世不知。
“必須要把刀刃拉出來……這麼大的切口,絕對會大出血,你有什麼好辦法嗎?”鵲瀾皺了皺眉,拿了一條手絹擦拭着手上的血漬,“凌霜的止血溶劑我已經試過了……也只能小面積的控制……你怎麼看?”
“唉……”他搖搖頭,“沒辦法了……用那個吧……”
“那個?”鵲瀾立刻豎起了耳朵,“新藥嗎?”
“嗯……”對下屬簡單的吩咐了幾句,那人立刻臉色慘白。
“大人……那個,還沒有怎麼試驗啊,萬一……”
“沒辦法了,這一刀的位置比較麻煩,離心臟太近……要是再出血的話,就不知道會怎麼樣了……去拿吧。”
那個醫師微微猶豫,最終還是下去,半晌,取回了一個青藍色的小瓷瓶。
琦攸沉吟半晌,衝着鵲瀾微微點頭。
幾個醫師按住了秀的身體,用特殊的鉗子夾住刀刃,鵲瀾低吼一聲,銀白色的刀刃破體而出,少年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紅色的液體,立刻好像噴泉一樣的擁了出來,鵲瀾運指如風,銀針輕晃,立刻護住了心脈……琦攸從瓶中倒出些許青色膠體,那膠液立刻順着傷口滲了下去……血流也頓時減緩了。
“呼……”房間內安靜的,幾乎可以聽到呼吸的聲音,幾位醫師也同時送了一口氣。
——秀的性命,總算是保住了。
“這個凝膠效果怎麼樣還不知道……作爲試驗品,我只配了很少的一部分……看樣子,還需要更多才行……到底有什麼副作用現在也沒辦法說明,”他沉吟半晌,“總之我現在去多準備一些,你們留一個人在這裡看護……有什麼問題隨時告訴我……明白嗎?”
簡單的吩咐了醫師,琦攸迎上了鵲瀾怪怪的眼神。
“怎麼了?”他不解。
“我突然有點了解到老頭子拼命想要你入贅的原因了……”他神色一片複雜。
“你不會突然也有這種想法了吧?”
“……”鵲瀾一時間沒有說話,低頭開始往秀的傷口上上藥,“你們凌霜的金創藥都很好用……估計,半個月,這小子就能生龍活虎的亂跳了吧。”
“啊……”
“不過還真是夠亂來的……這刀再偏一偏,他就只能去買三途河的船票了。”鵲瀾淡淡一笑,“雖然品行不同……在不把自己命當一回事這一點上……你跟你弟弟還真像……。”
“是嗎?”
“嘛……命雖然暫時保住了,接下來也還要好好觀察才行。”
鵲瀾伸了一個懶腰,舒展了一下筋骨。
“接下來……怎麼辦?你們是要去歆韻的吧?”
“嗯……原定計劃是這樣,”他淡淡的道,“不過這下子,可能是要推遲幾天了。”
他回到房間裡,已經吩咐準備好了熱水……在房間中央的大木桶,琦攸隨手的扔入了些許乾澀的草藥,然後一件一件的脫下了衣衫。
把身體完全浸泡在放了藥草的水裡,他的全部感官,都一一的倦怠了下來。
以往,他總是能清楚地把握到自己身體的狀態,可是現在,他卻有些迷茫了。
軀體蒼白纖瘦,看起來好像小倌一樣的身體,在其之下隱藏的力量,卻是難以估量的。
輕輕撫摸胸口的那個猙獰的傷口——只有這個,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也沒辦法消失,這,是自己死過一次的證明。
他微微仰起頭,把腦袋靠在筒壁上。
“我該怎麼做啊,劉輝……”
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自己受傷的時候,那傢伙雖然會嘀嘀咕咕的抱怨,但是卻總是堅持來照顧自己。
自己的深愛之人,在多年以前就離開了貴陽,琦攸這一生都不會忘記與他在一起的那五年,短暫而平靜……但,卻始終沒辦法忘懷。
如果是爲了那個人,不管讓自己做什麼……都不會有任何的怨言吧?
紅色的血色散佈在青色的水中,用特製的膏藥輕輕的塗抹在身體上,又認真地清洗了頭髮,他才緩緩地從桶中爬了出來,拿了一塊乾布擦乾身上的水漬,才穿上了放在牀邊的白色衣衫。
溼漉漉的頭髮就那麼披着,他低頭注視着自己放在牀邊的匕首。
凝視半晌,他忽然拔出,銀光一現,對準自己的手掌刺了下去,白皙的手立刻就被刺穿了,紅色的血液溢了出來。
可是,被割開的肉塊好像本身或了一樣,一點一點地凝固,他輕輕擦去血液,手掌依舊完好如初。
——這,就是尤炎的力量嗎?
並非生者,亦非死者……這就是妖刀不知火的詛咒。
一種奇異的慌亂一點一點地升起,緊握的雙拳泛起一陣紅色,琦攸的面前沒有鏡子,所以,他並沒有看到自己的眼睛逐漸變成了詭異的血紅色。
“哥哥!”門被很用力的推開了,氣喘吁吁的馨盈惡狠狠的瞪大了眼眸,“我絕對不同意你把那個女人娶進門!”
他似乎有些愕然,那血紅色的雙眸也瞬間變成了原來的淺褐色。
“馨盈……”
“哥哥!我是絕對不會認可的!那個女人……”
“我什麼時候說要娶她了?”他似乎很莫名。
馨盈瞪大了眼眸,拽着琦攸的衣服,“不是哥哥說什麼‘讓她進入紅家’的事情嗎?”
“嗯……我想讓她作義女什麼的……不可以嗎?”
“哎?”女孩子立刻手足無措起來,“但是……剛纔你說……”
“不過……”他可以拉長了聲音,那笑容裡怎麼看都有幾分危險的味道,“關於你爲什麼虎跑來清溪這件事情,是不是差不多可以給我一個好一點的理由了呢?”
她“唔”了一聲,視線立刻遊弋起來,左顧右盼的心虛形象,已經把什麼都融匯其中了。
他的雙臂抱在胸前,微微眯起眼睛,看來好像怒火沖天的模樣。
“這有什麼關係嘛!”她終於歇斯底里的吼了出來,“這不可能不在意的吧?忽然臉和髮色全部都變掉了,不管什麼人都會很在意的吧?爲什麼會這樣什麼的……我究竟是從哪裡來的之類之類的想法。”
他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了淡淡的表情,輕輕摸了摸妹妹的腦袋,“想知道嗎?你的身世。”
“……如果哥哥願意告訴我的話。”
——我相信哥哥……
從很久以前就這樣一直對自己露出這樣毫不懷疑的表情,就算自己的行爲實在值得懷疑,但是,卻從不吝嗇給自己信任的妹妹。
“盈……”用深沉的聲音呼喚妹妹的名字,他的脣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很淡很淡的微笑,“謝謝你。”
該謝什麼呢?他無法真正意義上的記起,尚且在嬰孩時代就那樣露出可愛表情的妹妹,已經長大了。
“哥哥……”
雖然感覺到了房樑上的氣息,他還是輕輕的開口道,“你的母親是紅家之人……”
明顯可以感覺到那氣息不安的混亂,他接着道,“曾經是紅家宗主絕對令行禁止的軍團,影的成員之一。”
“……”女孩子抿了抿脣,假裝毫不在意的道,“她現在在哪裡?”
“死了。”他平靜地道。
“……那麼,我的父親呢?”馨盈並沒有問“她是怎麼死的”。
“也死了,生前是紫家之人……應該和現在的王是叔侄關係。”
“……還有人活着嗎?”
“……”他微笑着理好她略見凌亂的前發,“如果有,想去找他們嗎?”
“……”她微微睜大眼眸,然後拼命的搖了搖頭,“不要,我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是嗎?”他低頭把女孩子抱緊,“我好高興。”
“……”
隔着衣服,聞到他身上好聞的藥草氣息,她的心一陣迷醉,恍恍惚惚的抓緊哥哥的衣袖——這孩子氣的舉動惹來他一聲嘆息,然後把女孩子放了下去。
“盈……我想辦法,你回貴陽去。”
她的瞳孔驟然一陣收縮,“爲什麼啊,爲什麼秀哥就可以……我就不行?就是因爲我跟哥哥沒有血緣關係嗎?”
“不是。”他淡淡的道。
“那究竟是爲什麼?!”
“我只是不想你被牽扯進來而已。”
“這根本不是理由吧?!”
“我說是就是。”
“哥哥……”
“好了,”他冷冷的打斷了這一切,“你必須回去,這沒有什麼好說的。”
“我說了不要就不要!”女孩子的臉漲得通紅,一腳踢開門跑了出去。
他嘆息似的揉了揉太陽穴,淡淡的道,“有趣嗎?”
“完全不是。”從橫樑上輕盈的落下,她基本上沒有受什麼傷,也只是一些擦傷之類的小問題,“你還真是一個無聊的傢伙。”
“……不是,”他似乎在笑,“我是說,你看我洗澡很有趣嗎?”
“……”她一怔之下,薄薄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那眼神好像在說“你給我隨便去死吧”。
“嘛……雖然這麼說你會覺得很奇怪,不過,那也是我少數有自信的方面了……”他嘆了一口氣,把長髮紮了起來,“不過,這樣一來,你也應該死心了,馨盈不管怎樣都不會跟你走的。”
“我什麼時候說要帶她走了?”
“沒有嗎?”
“……”她冷冷的轉過頭,“我並不想打擾她的生活。”
“可是你卻要殺死她最在乎的人。”
“如果她知道一切的話,你認爲她會阻止我?”
“毫無疑問。”
如同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七絃姬輕聲嗤笑,僵硬的表情看起來彷彿稍見生動了一些。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他低下頭,如同帶了一絲眷戀的懷念,露出了淡然地表情,“是你母親告訴我的……如果她有一個女兒,就這樣叫她……”
“……”她一臉的不信。
一張表情無力的垮了下來,他嘆了一口氣,“其實,在我出生之前,雙親都以爲會是個女孩子……縹家的術士也說是女子,所以,就準備了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你的父母還真的不錯呢。”
“啊……你的母親也一直很喜歡那個名字……”他淡淡一笑,“聽說,那是代表一個女孩子一生幸福的含義。”
她的心微微一動,在那和母親生活在一起的數年之中,不斷要自己幸福生活下去的女子……曾幾何時,露出那般寂寞的微笑?
是期待?還是欽羨?
“你的母親……一直覺得自己非常幸福……”
少女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一直以爲母親在說謊,開始思慮那過往的點點滴滴,母親是否真的幸福,旁人又有什麼資格來猜度?
“去歆韻吧……事情該有個了結的時候,”他低頭,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如果我們能活着回到貴陽,你能不能忘記這一切?”
她的呼吸一窒,透着冷然的異色眼眸有着幾分詭異悽迷。
“……”
“好!”她幾乎想都沒有想的脫口而出,隨即心下有幾分茫然——爲什麼自己會如此輕易的妥協……或許真的是累了,太多年的仇恨讓她甚至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活人這件事情,也許這個男人說得對,也許,只是被一些東西束縛的太久了。
“……”他的脣邊露出淺淺的笑容,揉了揉太陽穴,哎呀呀的笑道,“看來我也許真的老了……以前,我應該是怕麻煩的把你殺掉什麼的……”
“那麼,你當初爲什麼又饒過我的性命……”她的眼神平靜,“當初你放火燒了,那裡把我從火場裡面拖出來的,應該也是你吧?爲什麼?”
“忘記了?”他冷冷的轉過頭,又恢復了那什麼都不在乎的眼神,“那麼就之前的事情……誰會記得。”
她凝注着那個身影推門走出房間,一種奇異的感覺愈發深邃。
那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深處,隱隱還可以聽到老舊木板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秀嚶嚀了一聲,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印入眼簾的,是琦攸溫和的眼眸,淺淺的,彷彿可以看到靈魂深處的悸動。
“哥哥……”秀露出一個蒼白虛弱的笑容。
“笨蛋!”用力敲了一記弟弟的額頭,琦攸半放棄的嘆了一口氣,“我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一個弟弟啊?”
“對不起……”他小聲道。
“誰要你道歉了?”
“呵呵……”
“╬……你是傻瓜嗎?”
“大概吧。”秀微微吐出一口氣,握緊琦攸放在自己枕邊的手,微笑道,“不過……有哥哥在我的身邊,我就已經覺得足夠幸福了。”
感覺到那掌心的溫度,他的淺笑在脣邊緩緩綻放,秀輕輕閉上眼睛,“真好呢……小的時候,我生病的時候,哥哥也總是這樣守在我身邊。”
“秀……”
這一次,少年什麼都沒有說的微微側過頭,“我知道哦,哥哥要去的話,就去好了……馨盈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會安排的。”
兩個人早已達成的默契,恬淡如水——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解釋……只需要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眼神,一切均已瞭然。
他們原本就是最瞭解對方的人。
同樣流着紅家的血液,選擇緊握彼此的手,在秀尚且在牙牙學語的時候就最喜歡自己的哥哥了,從第一次抓着哥哥的手指,含糊不清說出“あに”這個詞的時候,兩個人的羈絆就已經變成了那所謂宿命的東西。
“我喜歡哥哥……”他微笑道,“所以,一定要回來。”
琦攸沒有說話,他轉過頭去……好像很多年前那個少年一般,露出了些許淡然的倔強表情。
“那麼……再見了。”
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琦攸已然合上了門。
“ゆうひ……”他微微睜大眼眸,站在門口的少女閉着眼睛,一副超級不爽的模樣。
“真是個笨蛋!”她小聲嘟囔一句,嘆了一口氣道,“明明被那麼多人愛着……真是幸福啊。”
“……”
“黃葉那傢伙拜託我照顧你……其實你根本不需要吧?”夕把腦袋別向了一邊,“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琴在城裡面,那裡有結界……要打開的話也需要費上不少力氣 ,”他把束好的頭髮解了下來,“不過,你的話,應該可以做到的吧?那畢竟是你們弄得東西……”
“打開的話,需要媒介……”她抿了抿脣,望着琦攸,“蒼玄王的血液。”
“這個應該沒問題……”
“那麼,我們儘快出發好了……”她的視線似乎有些遊弋,“去歆韻。”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她立刻化作了貓的狀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先做些準備吧?去那裡,可是得準備着野營的器具才行。”他把貓兒從肩膀上拽了下來,抱在懷裡,“先去找青瓊吧。”
他們趕到那裡的時候,藍門第一公子正在做着物資的儲備。
“天亮我們就出發,”琦攸簡單的敘述了一下行程,“儘量避開歆韻城人口密集的地方,向郊外的神社靠近。”
“……可是,這樣的話,準備是否會來不及呢?”青瓊似乎很猶豫。
“只需要準備一些治療外傷用的藥物,還有一些水銀和食物就夠了……”他接着道,“就是我們,還有七絃姬。”
“只有三個人?!”
“更多的去了也只是送死而已。”
青瓊嘆了一口氣,“實際上,還有一方面,我比較在意萬里大人的行蹤,他出發去歆韻已經十幾天了……”
“多半是死了吧。”
“……”
“我明白了,”他嘆了一口氣,“我們在附近的地方搜尋一下……不過,我覺得存活機率並不大。”
“……”這種毫不掩飾的冷淡還真是……青瓊揉了揉太陽穴,“我明白了,那麼向雲姬夫人辭行的事情……”
“我也很久沒有見到她了,就稍微去拜會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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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下,把肩膀上那隻正作着美夢的小動物拎了下來,扔進了青瓊的懷裡。
“嗚哇哇!”立刻叫起來的小動物一臉幽怨的模樣。
可是,青瓊卻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的皺起眉,“這隻貓是怎麼回事?”
小動物的腦門上立刻就冒出了“井”字,“本大爺不是貓!”
“這也是需要的東西,把它一起打包進行李吧。”說着這樣毫無人性的話,他轉過身去,不理會某隻小動物的怒吼。
“嗯……好吧。”青瓊遲疑着點了點頭,“但是,一定需要活的嗎?這恐怕有點麻煩。”
“那就做成乾肉好了,”琦攸似乎在笑,“如果骨頭你喜歡的話,做成裝飾品也不錯。”
“……”
隱隱可以聽到某隻小動物在背後大叫“你絕對會遭天譴的”之類的話。
他來到碧本家府邸的時候,意料之外,雲姬夫人早已在前庭等候多時了。
“比妾身預想的晚了一些,不過,你最終還是來了。”高傲的女子微微垂下眼眸。
“好久不見了,雲姬大人。”他微微頷首。
“上次見面,你也只有十歲而已……現在,長大了不少呢。”女子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微笑,“萬里時常談起你的事情。”
“我希望回到這裡的時候,能聽到雲姬大人的笛子。”他微笑道。
“……”女子微微側過臉,平靜道,“……請多保重。”
歆韻城,聽聞昔日有樂師在百里之外聞清溪有鳳來朝,百鳥爭鳴……鳳凰齊天,音色動人,自愧不如,故喟然棄琴……此地久而成城,故名歆韻。
那座華麗的山城,坐落在離清溪百里不到的地方,山水清秀,景色秀麗,是彩雲國最小的一州——碧州州都。
這大概是彩雲國唯一可以與華麗的藍州州都——玉龍相提並論的城市,無處不在的優美樂曲,讓人覺得置身於夢的世界。
碧本家常年坐落於歆韻城外的清溪,這對於同時在發展商業和樂器製造的歆韻來說,少了碧家這一壟斷的家族,一切都得到了自由的發展。
然而,此刻的歆韻,不過是一座空無一人的死城罷了。、
花草早已焚燬殆盡,滿是冰雪的荒城,一片淒涼;遠遠聞聲的呼嘯北風,糾結着鬼哭狼嚎的淒厲喊叫,如同人間地獄。
——這裡,早已不該是人來的地方。
她抿了抿脣,因爲曾經走過這座城市,這裡有什麼,她很清楚……那些昔日慈眉善目的臉龐,全部被自己內心的黑暗所束縛,慾望包裹了一切,沒有了心的人類,僅僅是一羣死屍而已。
用了一天半的時間趕到這裡,他們能做的,卻只有掐滅燈火,等到天明的時候,悄悄潛入城中。
“在這裡,”她的手指指向地圖,勉強用全商聯特製的燈火着涼,可以依稀看到一些情況,“這裡有一個小的洞口,我來的時候,就是走的這條路……如果小心一些,應該能夠進城。”
“但是……從這個位置進城的話,我們要到達神社,就必須經過城市的中心。”青瓊在地圖上輕輕一劃,“這裡,到這裡……太危險了。”
“我們不可能走正門進去,”她的眼眸中劃過一絲黯然,“從歆韻撤離的時候,因爲來不及堵上城門,州尹大人下命,把一部分的難民和州牧大人一起關在了城內……城門用鐵水直接澆上,是根本沒辦法打開的。”
青瓊一怔,也低下了頭,“對不起……我……”
“沒關係……”她飛快的轉過頭,“那麼……”
“我不同意走這條路。”琦攸忽然開口道。
她挑了挑眼眸,“這條路我走過一次,絕對沒有問題的……”
“你最後還不是被咬了?”他嗤笑道。
“那是在城中的事情了,”她冷冷的望着他,“如果你要送死的話,我並不介意。”
“……”
彷彿可以看到噼裡啪啦的火花開始燃燒,青瓊擦了擦汗,強笑道,“嘛……總之,我們還是……”
“這個地方是泄露口,因爲寒靈在城中,所以,城內的寒氣一定會越來與重……那些被寒氣侵蝕的人類,根本承受不了而會本能的向溫暖的地方靠近……對於他們而言,能通向外面的地方,怎麼能錯過?已經過了這麼多天,我懷疑我們走那裡,會不會還有命。”
七絃姬冷然道,“那你說走什麼地方?正門是沒辦法進去的。”
“不知道。”他微笑道。
咚的一聲,青瓊倒了下去。
“嘛……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說這個還爲時尚早,我們應該稍微解決一下晚來的客人了吧。”他露出可愛的甜美笑容,卻忽然間掠起,從草叢中拽出了一個人影。
當青瓊看到那個人的形態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滿身的衣衫已經被毀去,青色的經絡爬滿身遭,張着嘴,發出“嗬嗬”聲響的物體,確實是曾經被稱爲過“人類”的生物。
那灰色的眼睛睜得滾圓,粘膩的白色液體從它的嘴角邊流下來,過長的指甲因爲被琦攸抓住的身體而在空中瘋狂的揮舞着。
琦攸淡淡的瞥了那怪物一眼,眼眸忽然變成了血紅色,頸項間的紅色圖騰也愈發深邃。
絳紅色的火焰從琦攸抓着怪物的手中發出,也就在短短几秒的時間,那怪物化作了一對灰燼。
——簡直連慘叫都來不及。
青瓊的身上起了雞皮疙瘩,那俊美的男子卻依然低頭開始檢視那一堆灰土。
琦攸從貼身衣袋中取出些許水銀,小心的澆在了灰燼之上……瞬間,那東西化作了一滴綠色的液體,好像被燙到的小蟲一樣在地上翻滾着,發出淒厲的慘叫,最終,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那碧色的物體,也化作了一堆的輕煙。
“……還真是夠噁心的。”琦攸搖了搖頭,“不過也只有這樣了。”
“琦攸,”青瓊嘆了一口氣,“我們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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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還有一條路,我只是不能確定……”琦攸淡淡的道,“在紅州的時候,我曾經使用過這種方法……”他豎起一根手指,“在這地圖上,沒有標明的道路。”
“你是說……”七絃姬驚訝的睜大眼眸,“歆韻城的排水設施?”
“啊,”他微微擡起頭,“護城河雖然已經乾涸,但是……管道也許還在那裡……歆韻城的排水系統是紫戩華六年重建,都是一些很老舊的東西,應該沒有過濾裝置纔對……”
“但是,如果走那裡的話,會經過水源……”
“這就不能不說我們很幸運了……”他露出了些許得意的微笑,“歆韻城向來乾燥……因此,除了城鎮內排水直接向外,主要通過護城河的排水管道,只有雨水而已……這玉蠶弄得天怒人怨……歆韻城,已經十幾天沒有下過雨了,現在那裡,恐怕也只有一些老鼠而已,只要小心一點,還是可以通過的。”
“……”青瓊望了一眼七絃姬。
“我沒有意見。”少女很爽快地給出了答覆。
“好吧……那麼,計劃暫時就是這樣,進入城中之後,要向西行動……”
“我建議分開。”七絃姬平靜道,“人多的話,反而不容易行動。”
青瓊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有幾分不悅,“但是……如果分開的話,一旦被襲擊,逃走的機率就會變小,不是嗎?”
“……”
琦攸嘆了一口氣,向着營地外面走了出去。
“琦攸……”
“你們快睡吧,天一亮,就要進城……我來守夜。”他淡淡地口氣依舊波瀾不驚。
夜深,他倚靠在樹上,靜靜的望着漆黑的天空,發出了細不可聞的嘆息。
——無月之夜……嗎?
還真不是個好兆頭,低下頭,望着自己的足尖,一個白色的影子印入眼簾。
“你們還真是夠慢的。”哼唧哼唧抱怨着的貓兒微微眯起血紅色的眼眸,“不過,那不知火,你用的倒是挺順手嘛。”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哼。”它靠着他腳邊趴下,學他的樣子望着天空,嘆了口氣,“碧州……嗎?我都沒有想到我還會再回來這裡。”
“聽老頭說,你以前在這裡生活過。”
“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它眯起眼睛,好像動物懼怕,卻又欽羨火光一樣露出了猶豫的表情,低頭舔了舔身上的毛,把腦袋靠在了腳邊。
“……是啊,真的是非常久以前的事情了……”它確認一般的重複道。
“歆韻,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吧?”
“嗯……”
他輕笑,“今天話很少呢……”
“是你太羅嗦了。”它嘟囔了一句。
“……”
“喂……”
“嗯?”
“千萬不要被邪魔所擾啊,如果要我殺你的話,我也許會下不了手。”它把腦袋背了過去。
他怔了怔,隨即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什麼嘛,”好像被激怒的貓兒一樣跳了起來,它齜牙咧嘴的模樣也和發怒的小貓相似到了極致,“瞧不起仙人嗎?你這個活該遭天譴的傢伙!”
“我又沒說什麼……”他擡起頭,“從出生到現在……自己以前總是什麼都不在乎,想着‘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了’這種事情……不需要父母,不需要朋友……什麼事情都只是一個人就好了……但是現在……真的有可能要死了,卻有點捨不得了。”
“安心吧,你現在的身體不會死……只會……”
“……陷入永久的沉眠嗎?這對我來說,跟死亡也沒有什麼區別了,”他靠着枯萎的樹幹坐下,“不管是仙人也好,人類也好……死亡都是存在的,所不同的,只是形式罷了。”
“……”它沒有說話,在另外的角落裡蜷縮成了一團,閉上了眼睛。
——自作聰明的傢伙……
在陷入睡眠之前,它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翠竹,茅屋,一切美如夢境。
少年坐在青石上,靜靜地感受着風傳來的氣息。
半晌,他露出了淺淺的微笑——終於,來了嗎?
“還真是讓我等的足夠久啊……不過,既然你來到這裡,就意味着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吧。”
“……想靠人類來打敗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爲什麼還要做這種傻事呢?”他喃喃道,“那個時候,明明下不了手……”
“嘛……沒有關係,”少年忽然拍了拍手,露出了歡快的微笑,在掌心輕輕吹了一口氣,那碧色的氣體越飄越遠,最終向着他腳下的城市飛了過去,“好好的享受一下我爲你準備的歡迎儀式吧?這樣一來,囉嗦的傢伙也差不多可以全部消失了。”
“對吧……你會來找我的……”他的眼神有些迷離,淺淺的笑容如淨水白蓮般美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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