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靠在牀邊,淡紫色的衣衫輕輕起舞,蒼白的膚色如同常年不見陽光一般,一雙異色的眼眸,銀色流轉,紫色誘惑,原本顯得有些平凡的面容也變得不可思議的妖冶奪目。
從昨天見過王,到現在,差不多才過去了幾個時辰,但是,少女的精神已經變得好了很多,差不多可以在府邸內來回走動散步了。
“七絃姬小姐。”下朝回到府邸的青瓊看到少女的時候,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雖然應該很快就可以恢復沒錯,但是,無論是自己還是燕瀟,都沒有預料到會是這麼快。他露出了一向的溫和微笑,“看起來你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怎麼樣?是不是想要出去轉轉?”
“藍兵部侍郎大人,”少女檢衽行禮,沒有一絲表情的面容之上甚至看來有幾分僵硬,“您剛剛回來嗎?”
“嘛,稍微有點事情要出門一下……你來貴陽,還沒有好好欣賞過貴陽的景色吧?怎麼樣?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吧。”
“如果不會給大人添麻煩的話。”
“當然。”他笑着聳了聳肩,向着少女以最紳士的方式伸出了手。
“終於到了。”望着高聳的城門,少年一陣脫力,“還是快點回去洗個熱水澡,然後好好休息一下……唔,怎麼都覺得,這麼瘋狂的趕路居然還能活着,真的不容易呢。”
呼哧呼哧的喘着氣,少年擦了擦額角的汗水,變得亂糟糟的頭髮和有些污穢的衣衫都無法掩去那雙淺褐色的眼眸,如同星辰一般璀璨的光澤甚至讓人忽視了他有些狼狽的外表。
牽着同樣疲憊的馬兒,少年東張西望的走進城內,因爲上次來到這個城市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對於貴陽的變化,他還是饒有興味看着。
“啊啊,哥哥能悠閒的住在這樣的城市裡還真是不錯呢,盈那傢伙,大概也是沒有優哉遊哉的過些大小姐的日子……唔,大家都很滋潤呢,難道累死累活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小小的沮喪了一下,他開始認真地考慮究竟是直接回家,還是回凌霜醫館先洗個澡休息一下。
正在猶豫的時候,突然出現在眼前熟悉的身影讓他露出了笑容。
“青瓊大人!”
年輕的兵部侍郎驚訝的看着眼前已經長高了不少的少年——這個身高顯然已經超越了他那個不知何故總是欠缺高度的兄長,差不多也快要趕上自己了。
站在自己身邊的少女幾近震驚的看着少年那淺褐色的眼眸,蒼白的面容之上,浮現一抹奇異的複雜之色。
“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榮,昔日的孩童已經長成,看起來,將來應該會變成一個不錯的男人才對,“你剛到貴陽嗎?”
“哎,是啊,”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等下會登門拜訪,嵐姬大人和小公子都還好嗎?”
“嗯,”他想起什麼的開口道,“哦,對了,這位是七絃姬小姐,是府上的客人。”
“啊?是嗎?初次見面,我是紅秀。”少年有些生澀的笑了笑,青瓊忍俊不禁的開口道。
“啊啦,七絃姬小姐是我們府上的客人……秀,你的動作不要太快哦。”
“啊!!!!你在說些什麼啊,青瓊大人,很失禮呢。”少年瞪大了眼眸,微微有些發紅的面頰讓青瓊有些疑惑。
——雖然是兄弟,但是,不管在哪一方面都非常善良認真的少年,和某個惡劣到了一定境界的男人……還真不是什麼適合比較的素材。
“抱歉。”掩着笑意,青瓊擺了擺手。
“我先回去了,那麼,等一下再見吧,青瓊大人。”
“唔,啊,對了,”青瓊淡淡一笑,“轉告你的哥哥,也許,過兩天主上會去拜訪他,讓他事先找好躲的地方哦。”
“哦,我會轉達的……哥哥嗎?哎?”露出不可思議表情的少年,擡起眼,望着露出神秘表情的青瓊,“究竟……”
“只要轉達就好了,”稍稍的耍了一下壞心眼,青瓊衝着少年微微頷首,“總之,拜託了。”
“啊,哦。”少年遲疑了片刻,才轉身離去。
望着少年牽馬離去的身影,青瓊不由得露出了好笑表情,注意到身旁凝注少年背影的少女,他微笑着開口道,“那是紅家的第二位公子,紅秀,也是現在紅家的宗主。”
如同猛然驚醒一般的七絃姬心不在焉的“哦”了一聲,喃喃着,“紅家……嗎?”擡起眼,異色的雙眸閃爍不定,“青瓊大人。”
“啊?”
“紅家的公子大人們……眼睛的顏色,都是這樣的淺褐色嗎?”
“哎?”似乎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青瓊摸着沒有鬍子的下巴,“確實長子和次子都是這樣的,但是……最年幼的妹妹,應該是青綠色的吧,”他有些不解的看着露出迷茫表情的少女,微笑道,“只是很普通的色澤呢,跟七絃姬的眼睛比起來,應該算不了什麼吧,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不一樣色澤的雙眸呢。”
“您過譽了。”少女微微頷首,毫無表情的面容上流露出的,是一閃而過的奇異神色,“對了,醫治我的那位大夫,究竟是什麼人?我想好好的道謝一下,而且,對方的醫術,也許對治療會有幫助。”
“真犀利呢,七絃姬,”青瓊露出了頭痛的表情,“但是,如果對方是那麼容易說動的傢伙,現在,主上也不用這麼頭疼了。”
“是嗎?但是,對方卻答應醫治我了,不是嗎?”
“問題不是那麼簡單啊,”輕輕嘆了一口氣,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青瓊微微一笑,“不過,順路去拜訪一下也好,只是,不能確定他究竟是不是在家……大概吧。”
凌霜醫館的木牌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淡淡的藥草氣味傳來,七絃姬不知何故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望着不知深淺的走廊,似乎有一種強烈的吸引力在呼喚着自己。
——究竟是……什麼人……
跟那個時候的感覺很像,但是,因爲兒時的記憶畢竟太過於遙遠,她也不能百分之一百的確定,掀起珠簾的瞬間,一個七八歲的少女很警覺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惡狠狠的眼神讓她也不禁後退了一步。
“你是什麼人?爲什麼隨便往裡面亂闖?!”
七絃姬收回了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少女,又回頭看看青瓊,頗有些進退兩難的味道。
“馨盈小姐……嗎?”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陽穴,還真是麻煩的傢伙全部聚在一道了。
“我纔不管什麼‘藍門第一公子’的事情,哥哥說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所以,快點給我隨便的滾吧……”她撇了撇嘴,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態度。
“馨盈,這麼粗魯可是不對的,小孩子的話,因該藥更加懂禮貌哦。”
“囉嗦死了!還有這個波斯貓一樣的女人是怎麼回事?青瓊大人終於決定要背叛家庭,在外面重織新歡了?啊啊,還真是可喜可賀呢。”
這個時候,青瓊也不禁睜大了眼眸——這個……究竟是……
“我不是藍兵部侍郎的新歡。”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馨盈也露出了超級不爽的表情。
“究竟是哪裡來的野女人……”
“這可不行呢,馨盈,”很好聽的女聲從內室傳來,青瓊不由自主地向裡面望去,邁着優雅步子的女子掀開珠簾,露出了豔麗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也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澤,“這樣,可是沒有辦法變成溫柔的好女人的喲。”
“藍貴妃!”他不由得睜大了眼眸。
“說了很多次了,叫小雪就好啦,‘青瓊堂兄’。”小雪露出了微笑,當視線落在七絃姬身上的時候,卻帶上了幾分深邃的笑容。
“……主人有請,我們一起進去喝杯茶如何?”
掀開珠簾,走進內室的時候,已經完全冷掉的茶水孤單的被擺在了一邊,一個人影也沒有的空曠庭院,只是說明了一個很單純的事實。
——被耍了……
臉色越來越陰沉的小雪,讓青瓊不由自主地嚥了一口唾沫,因爲一旦爆發就會化身爲惡鬼的女人——藍雪,即使是王本人,也沒有越雷池一步的勇氣。
不管對方是翻牆逃走,或者是別的什麼方式溜出了庭院,花了好大力氣才讓事情有些進展的之後將要面臨的殺身之禍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了。
手裡還拿着茶具的小雪眉毛輕輕抽搐着,僵硬的轉過頭時,發現另一名紅家的不良分子——紅馨盈也在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可惡!那一家人都是屬耗子的嗎!!!!!!”傳至天際的,是一聲衝破雲霄的怒吼。
“阿嚏!”坐在首位上的英俊男子揉了揉鼻子,當四周的人將詫異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時,他冷靜的開口道,“啊,對不起……可能是有點感冒了。”
“絳攸大人,真的沒有事情嗎?”珀明有些擔心的開口道。
“啊,沒有關係,”他淡淡地擡起眼,“關於下一任禮部侍郎的人選問題……”
另外一方面。
“給。”冷淡以對的尚書令,陸清雅卻很體貼的遞出了手帕。
揉了揉有些癢癢的鼻子,爲數不多的女性官吏——紅秀麗,有些遲疑的接過了手帕,“謝謝……”
“請你自己注意身體。”是嘩啦啦翻書的聲音,在執務室內聽着報告的尚書令無論是性格還是態度都冷酷到了極點——對此,曾經不斷的指責下屬,甚至弄哭了數位女性官吏的他,依舊保持着這樣行事作風,然而唯一對其絲毫不加在意的,只有現任門下省女長官,微微垂下眼眸,“唔”了一聲。
“如果不注意身體的話,也會給工作造成困難,你不會不知道這個吧?秀麗。”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大多數時候,只要清雅說的有道理,她也都會一一認真的接受……對於清雅而言,現在的朝廷,被他視作對手的,確實也只有秀麗一人而已。
“那麼,請繼續吧。”
“好。”她清了清喉嚨,開始了繼續的結果彙報。
優哉遊哉的男人,紅琦攸,卻在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情況下回到了家中。
原本打算不驚擾任何人的走進臥室,突然衝出來的頎長少年卻讓他一時錯愕的僵硬在了當場。
“哥哥!”露出毫不掩飾驚喜表情的少年像八爪魚一樣纏在了琦攸的身上,“我還以爲你留在醫館了……果然你還是回來了。”
無奈的推開總是喜歡粘着自己的弟弟,看起來比自己幾個月前見又長高了許多,漂亮的黑色直髮像緞子一樣亮滑,雖然面容無法和自己相比,但是,卻總是給人一種充滿陽光的溫暖氣息……好像身心都可以被感染一樣的感覺,很舒服。
他垂下眼眸,那和自己一樣的瞳色,卻比自己的眼眸更加清澈——琦攸並沒有說出來,其實自己一直很嫉妒有着這樣眼眸的弟弟。
“頭髮長了。”他波瀾不驚的語氣似乎幾百年都沒有改變過,露出短暫笑意的同時,輕輕地用手握起了秀的長髮,不僅在末梢的地方有了分叉,而前也沾上了泥水和污漬。
“啊,確實。”剛剛結束旅程的秀怎麼看都有幾分狼狽,還沒有來得及沐浴的他隨擦去了額角的汗水,“我先去洗個澡吧,能不能……”
少年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懇求,琦攸冰冷的視線緩緩地落下,以沒有任何溫度的語氣緩緩開口道,“不用擔心……在你回來之前,我哪裡也不會去的。”
就算突然出現在家裡,然後接下來的幾天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總是這樣任性的轉身離開從來也沒有去拉住自己毫不猶豫伸過去的手……
即使這樣,不管到了什麼時候,秀也不會對琦攸說出討厭的話來,因爲,從很久以前開始,當那個冷漠的少年第一次開始學着去守護什麼人的時候,那張帶了生澀表情的臉,衝着自己露出了非常溫柔的微笑;然而,從那個時候開始,無論怎樣也想要握住哥哥的手,就是他唯一想做的事情。
不會說“對不起”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就算被丟下不管,深愛着哥哥的秀也始終都會露出這樣的微笑——因爲他知道,哥哥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守護的,正是這樣的自己。
在放了藥草的大浴盆裡泡了一會,因爲放了許多對身體有益的藥材,他疲勞的神經很快就得以舒展,頂着溼淋淋的頭髮走進臥室,坐在牀邊的琦攸正在翻閱着書冊,看到頭上兀自滴着水珠的秀時,不由得皺起了眉。
“唔……要蒙死了……”對於忽然落在自己頭上的白色毛巾,不安分的秀立刻就手舞足蹈的叫了起來。
“閉嘴!頭髮沒有擦乾就睡的話,會頭痛的。”冷冷淡淡的聲音讓秀一下子安靜下來,安靜得坐着,讓琦攸隨心所欲擺弄着他順直的長髮,滴着水的黑髮散發着淡淡地梅花冷香,讓人覺得很舒服,他輕哼一聲,取下了浴巾,看着秀像雜草一樣亂七八糟翹着的長髮,脣邊拉起一道淺淺的弧度。
“……小孩子還是多需要一些睡眠,這麼接連的趕路,不管怎麼樣也會疲勞的……會長不高哦。”
雖然這種話從他的口中說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秀還是頗爲認真的點了點頭。
墨色的長髮不知道用了什麼藥物,有些微微泛着棕色,琦攸用乾的浴巾擦乾之後,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了一把玉色的角梳,細緻的捋下長髮,在末梢的地方也小心翼翼的梳理着。
難得保持安靜狀態的秀,沒有什麼大聲的聒噪,反而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
纖細的手指穿插在流雲一樣的長髮中,琦攸把多餘的部分盤在了他的頭頂,然後從衣襟內摸出一把小小的雲刀,隨意的切割着……雲刀很鋒利,即使是剪刀不易剪下的部分,在雲刀輕輕一彈之下,也變得沒有什麼抵抗力了,隨手扔開碎髮,似乎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一樣輕哼出聲,熟練的手勢很是好看。
在秀還是很小的時候,幫他剪頭髮的,就一直是琦攸了。
雖然不是很在意別人擺弄自己的頭髮,但是,琦攸確實是所有人中手法最好的一個。
完成了後面的部分,琦攸又仔細的處理了前發,屋子內安靜的甚至讓人有些不舒服,從頭到尾,就只有雲刀沙沙的切割頭髮的聲音。
“哥哥!”突如其來的聲響打破了這一片沉寂,琦攸沒有轉過頭去,反倒是坐在那裡的秀,腦袋有些不安的動來動去。
有些急躁的喘息聲音,很響的腳步聲傳來,好像是故意要打破這一片參雜着曖昧的沉寂一樣,就在那個時候,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女推門走了進來。
“盈。”很冷淡的聲音,琦攸並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因爲背對着門的緣故,少女三步並作兩步的繞到了他的面前,正欲說些什麼的時候,卻硬生生的把話語夾在了嘴邊,有些不爽的視線落在了安靜坐在那裡的次兄身上。
“秀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少女撇了撇嘴,雖然不討厭這個次兄,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對於秀總是粘着琦攸的行爲,恐怕也是有些不高興的。
“剛纔吧,盈你今天不用去學堂嗎?”
“全部都是一些無聊的東西,完全不感興趣。”馨盈毫無愧怍的聳了聳肩,趴在牀邊哼唧哼唧的開口道,“話說回來?爲什麼秀哥你明明通過了州式,卻沒有參加國試呢?”
——雖然是第十二名這樣的成績,但是,以十三歲的年紀通過,卻也是相當了不起的事情了。
“我……”
“沒有必要吧,反正秀也不會成爲官吏的,考試什麼的,淺嘗輒止就可以了。”在一旁始終保持緘默的琦攸放下了雲刀,把梳子和其他的東西全部收了回去,“話說回來,盈你吃過飯了嗎?”
馨盈不由自主地把嘴巴抿成了“へ”狀,好看的青綠色眼眸也變得黯淡起來。
作爲紅家的小孩子,就要學着好好自己照顧自己才行,就算有侍女和僕從,對於整日在外的馨盈,他們的存在也許並沒有什麼必要。
——沒有人做飯嗎?
秀輕嘆一聲,取下了,掛在自己身上的浴巾,露出了一向的溫和笑意,“廚房裡面應該還有吃的東西吧,我來做好了……哥哥也可以幫忙吧。”
琦攸輕哼一聲,因爲秀的手藝相當不錯,在大多數的時候,那個溫柔的妻子,也只會編造出一大堆完全不可信的理由來阻止他進入廚房而已……至於,他特製那些“有營養的菜餚”,每次都會讓家中的飯桌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這種事情我做就好了,你稍微休息一會吧。”雖然口氣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卻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正襟危坐的秀,不由得留下了冷汗——
雖然不知道同樣強悍到可以忍受祖父茶水的妹妹對兄長的飯菜可以承受到怎樣的程度,但是,這種事情,似乎還是不要多加測試爲好。
“啊,廚房裡應該有饅頭包子什麼的……哥哥你只要蒸一點就好了。”
他小聲建議着,卻讓當事人露出了相當不爽的表情。
“我知道了。”他還是點點頭,彎下身子,把妹妹抱了起來,和向來安靜的琦攸不同,秀和馨盈都是不安分的傢伙,少女在他的懷中蹭來蹭去的樣子讓秀突然有些不爽。
“果然,還是我幫忙吧,正好我也有點餓了。”他立刻的站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衝向了廚房。
琦攸有點頭痛的扶住了額頭——這還真是……
廚房,恐怕是家裡唯一奢侈的地方,因爲秀麗時常會在裡面大顯身手,所以,廚房被建的比一般的貴族府邸都要寬敞很多。
嘩啦啦的水聲開始響起來,秀一面剝着蔬菜一面偷偷的瞥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兄長——因爲做菜的水平實在是不敢恭維,但是,琦攸的刀工卻是相當的出色,切口非常整齊,即使是很薄的切片也可以做到幾乎透明的程度。
坐在一邊泡着乾貨的馨盈有些不耐煩地東看西看,她的身上總是有淡淡的花草清香,在空曠的廚房內,似乎更顯得濃郁。
油倒入鍋中,發出嘶啦嘶啦的聲音,把蔬菜全部倒進去,反覆翻炒着,推起鍋子,熟練的動作讓最一流的廚師也會由衷地心生敬意——秀時常在想,如果不是出生在紅家,也許,他會成爲一個平凡的廚師也說不定。
雞肉已經呈現出金黃的色澤,滿意地他輕輕一笑,把特製的醬料倒了進去,相比之下,坐在旁邊乾瞪眼的紅家兄妹,也確實是沒有任何的作用。
——從很久以前,除了茶水特別難喝之外,秀在生活上的小細節,就做到了一切盡善盡美的地步。
很香的味道從廚房內飄來,肚子很配合的發出咕咕的聲音,尚且還是一個八歲少女的馨盈也不由得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清炒的蔬菜和放了乾貨的湯料,在口脣中散發着鮮美的誘人味道,相比大快朵頤的馨盈,琦攸只是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秀並不覺得奇怪,因爲過去一些無所顧忌的行爲,琦攸一直有胃病,而且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雖然一樣身爲醫者,不僅是秀,就連琦攸自己也有些無可奈何。
放下飯碗,琦攸一言不發的回了房間,馨盈立刻的露出了不安的表情;然而習慣了這樣氣氛的秀,只是輕輕拍了拍妹妹的手,衝她露出了微笑,然後起身跟了過去。
“什麼嗎?一副裝模作樣的臉。”輕輕的哼了一聲,馨盈低下腦袋,繼續扒着碗裡的飯。
“哥哥。”來到琦攸的臥室,那裡的一排藥櫃還是冷清的立在那裡,只是,那些珍貴的藥材已經大半被移走,以前偶爾會留在這裡睡一個晚上的琦攸,自從凌霜醫館建立後,貴陽的家,卻已經是很少回來了。
說起來,那樣依戀琦攸的妹妹還真是有點可憐。
秀輕嘆一聲,露出了與實際年齡不符的成熟笑容——他是紅琦攸一手帶大的孩子,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不會是一個簡單的角色;可是,琦攸自己卻對這樣的弟弟並不是很滿意。
原因很簡單,秀很善良——太善良了一些。
善良的人不一定愚蠢,秀有着敏銳的洞察力,和身爲一個宗主的一切優秀能力……可是,他太過於心軟了,這個只有十四歲的少年太容易被感動,太容易去同情什麼人。
揉着太陽的男子,站在有些空曠的房間內,看來有些纖弱的身形彷彿搖搖欲墜一般,微微敞開的水碧色外衣,隱隱可以看到胸口那有幾分猙獰的傷疤。
琦攸很少受傷,一旦受傷,多半就是致命性的。
身爲大夫,秀也學着在自己身上下針,對人體構造十分了解的他,也很清楚琦攸的傷口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被刺入的。
如果是正常人的話,至少應該送掉半條命,然後再咳喘重度過十年左右最後歲月——因爲那時從正面刺入肺部。(詳情請見《紅的隨想》(一))
可是琦攸沒有,沒有咳嗽,沒有身體上的虛弱……依舊可以掠上高牆,依舊可以如同神靈一般取走人的性命……這有些難以解釋,但秀卻並沒有多加在意。
那是他的哥哥,唯一的哥哥,只要能健康幸福的生活下去就好……其它的,並不是那麼重要。
他坐在那張硬木椅子上,藤編的材質並不是秀喜歡的那種,因爲容易夾到皮肉,但是,琦攸卻偏愛那種草木的清香氣息。
因爲沒有必要拐彎抹角,所以秀很直接的開口了。
“蒼瑤姬的二胡……在哥哥的手裡吧?”
原本閉目養神的男子微微睜開眼眸,帶了冷意地淺褐色無端的多了一份無奈,然後,秀聽到了那熟悉的冷漠語氣。
“是又怎麼樣?”
果然,在賭氣……
秀不知何故的安心起來,因爲很瞭解琦攸的性格,所以,知道這件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回地步的他,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不是哥哥去拿的,對吧?”他頓了頓,“從縹家的神宮偷東西這種事情,看似只有黑狼可以做到……但是,也不能排除縹家監守自盜的情形……而且,縹家直接把這是通告藍家的行爲也確實有些奇怪……”
琦攸冷然的挑起眼眸,“誰叫你去管碧州閒事的?凌十一死了沒有?還有……千萬不要告訴我是她讓你做的。”
“霜十五是不是……做了什麼讓哥哥不高興的事情?”秀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因爲琦攸很少會發脾氣,所以,一旦怒起來,事情絕對會大條的。
雖然身爲紅家宗主,管理紅家的,主要還是那位溫柔的嫂嫂,不管是剛剛完成學業的秀,還是整日不在家的琦攸,對於紅家的事務都不是十分的在意。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嚴重了一些,琦攸少見的露出了無奈的笑容,並向秀招了招手。
總算吐出一口氣,秀輕笑着走了過去。
琦攸緩緩起身,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擁住了弟弟的身體,因爲眼前的少年已經不似昔日的矮小,他反而要微微仰起頭才能迎上秀的視線。
——究竟還要多久呢?把你護在我的羽翼之下……學着保護自己吧,秀。
秀的五官很清爽,讓人有一種舒服的感覺;不像琦攸那般過於的精緻,細膩的皮膚顯然是蒼白的過了頭,柔和的曲線也時常讓人懷疑這個俊美男子的真實性別。
琦攸的身上總是帶着淡淡的藥草氣息,從很久以前就非常喜歡這種味道的秀,近乎貪婪的聞着那讓人有些迷醉的氣味,當兄長露出短暫笑意,而將自己擁入懷中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也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答應我,不要插手碧州的事情。”很平淡的語氣,這讓少年微微一怔,僵硬的手臂可笑的停留在了半空。
“爲什麼?”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因爲,不想讓你去送死。”琦攸鬆開手,又恢復了冷冷淡淡的表情,似乎那瞬間的笑意只是夢幻而已,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秀用力的抿了抿脣,一種奇異的沉默充斥了室內的空氣,伴隨着琦攸越來越失望的眼神,一切畫上了句號。
——他做不到。
他是紅秀麗和李絳攸的兒子……紅秀不可能只是考慮自己的性命而把百姓的生死置之度外——唯一一個,繼承了父母完全斌性的少年。
琦攸不知道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到了秀眼底的驚惶,因爲從來都不曾想過會讓自己轉身離去,不能如同妻子一樣完全看透自己內心的弟弟,始終還需要更多的修行才行……吧?
內心嘆息着轉過身,從放置內衣的櫃子裡取出了一個黑舊的長匣,粗糙的木料已經有些腐化……顯然,這已經是有些年代的東西了。
打開木匣,發出刺耳的聲響,一把黑色的二胡正靜靜的躺在那裡——安靜而沉默,彷彿可以感覺到上面曾經傳來的淡淡音色,如同空靈一般的席捲着人全部的感官。
——天地間,能達到這個地步的二胡……只有一把。
秀遲疑着衝二胡伸出了手,卻被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打斷了。
“你確定要嗎?這也許會讓你後悔一輩子……”身爲紅秀麗的兒子,秀能夠彈奏它,琦攸對此深信不疑。
“我不知道該不該拿,”少年的心境不可思議的平靜下來,輕輕擡起頭的時候,露出了澀然的微笑,“因爲,哥哥……纔是真正應該彈奏它的人,不是嗎?”
“……”琦攸冷冷的合上了木匣。
“哥哥,真的不會再彈了嗎?”少年忍不住開口問道,在自己小的時候,曾經聽到哥哥拉奏過非常美妙的二胡音色,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起,琦攸的二胡卻堆積了厚厚的灰塵,被冷淡的留在了箱底。
“是的。”
那個時候還是孩子的他並不是很明白,只是隱隱瞭解到——哥哥失去了什麼重要之人,然後,爲了那個人,哥哥永遠的封印了自己的音色。(詳見《隨想》(二))
“可是,哥哥還是介懷着這個國家的不是嗎……”
“什麼都不用再說了,”他靜靜的閉上了眼睛,“碧州的事情,我不允許你插手,這就是我的回答……如果你一定想要去,那麼,請先贏過我吧。”
“哥哥……”少年微微垂下眼眸,沉靜的側臉輕輕的露出了些許寂寞的笑意,抓着男子的手也緩緩地鬆開,“你說過的吧,如果有一天,可以把你踩在腳底下的時候……不要做任何的猶豫,對吧?”
琦攸向着門走過去,推門的手遲疑的停在了半空,“怎麼?會心軟嗎?我早就說過了,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的話,在這個世界遲早會被什麼人吃的一乾二淨,連骨頭都不吐……還是……”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你指望着我會守護你一輩子嗎,秀。”
“我不知道……我喜歡哥哥,但如果只是一輩子讓哥哥保護這種事情,我卻從來都沒有想過……”雙手在體側緊握成拳,“可是,我無法看到成千上萬的人死去而無動於衷。”他沉默着從琦攸的身側走了過去。
“……這便是我和哥哥的區別……吧。”
斜斜落下的血色夕陽,靜靜地撒了一地光輝,漂亮的,好像是血的顏色。
“我,跟哥哥從很久以前就不一樣呢,”少年感慨似的伸出雙手,卻如同被夕陽的餘暉燙到一般的縮了縮,短暫的一瞬而落在那美麗身影上的視線,融入了絲絲扣扣的悲哀,“我不知道哥哥是怎麼想的,但是……我果然有不管怎麼樣也不想失去的東西……所以,對不起了,哥哥。”
“既然這樣的話……”
很沉靜的聲音響起,在秀條件反射般的轉過身時,一把薄薄的指刀已經毫無前兆的壓在了他的頸動脈上,秀氣的前發自然落下,彷彿爲了掩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一般遮住了他的眼睛。
無法呼吸……
那瞬間而起的殺氣,如同磅礴而起的潮水一般充斥了空氣,可以清楚感覺到弟弟的頸動脈不安跳動的琦攸,冷然的淺褐色眼眸卻儼然有星光流轉一般露出了淡淡冷笑。
“……既然這樣的話,是否在這裡由我來終結你的性命也無所謂呢?我可愛的弟弟。”
“……哥哥……”下意識的高高擡起頸項,驚訝着望着那對和自己完全一樣的淺褐色眼眸,其中那讓人害怕的冰冷。
——是黑狼……哥哥那屬於黑狼一部分的靈魂……
揮舞着兇刃的地獄使者,從很久以前,那顆嗜血的心就已經無法控制,被弄髒的雙手卻穿透了人的心靈,得到了更多的東西。
可是,秀卻如同降臨塵世的精靈一般,不曾沾染任何一絲雜質,有着洞悉塵世的幽邃——那是自然最美的傑作。
秀幾乎是發射性的躲避,可是,那在身爲殺手集團首領的兄長看來,沒有任何意義。
——很強的殺氣,也許,即使沒有這把利刃,他同樣連移動都做不到……
愈來愈深邃的視線,琦攸的指刀輕輕壓下,他只要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可以取走秀的生命。
那雙眼眸,毫無雜質,乾淨清透。
“切……礙眼。”他似乎突然失去了興趣,冷冷淡淡放下了指刀,魔術一般消失的利刃在秀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紅痕;秀驚異的撫摸着傷口,看到琦攸眼中一閃而過的後悔神色。
——果然,哥哥還是在意我的吧……
他不由得笑了起來,這讓琦攸一愣之下不滿的轉過了臉。
“傻笑什麼?果然是笨蛋嗎?”彷彿伴隨着一聲輕嘆,他轉過身,姣好若女子的面容之上輕輕掠過一絲精緻的怔忡。
“弟弟是笨蛋,做哥哥的可不覺得是什麼高興的事情。”他似乎無奈的笑了笑,轉過身的時候,被秀從後面輕輕的摟住了身體。
“哥哥……我不會請求你做任何事情。”少年的語氣沉着而穩定,卻隱隱中透露着一絲憂傷,因爲知道怎麼樣也不可能讓琦攸去爲了什麼國家或者百姓而去拼命,所以,他什麼都不會說,“但是,只要哥哥選擇留在這裡就好了……不管怎麼樣,不要總是義無反顧的轉身離開……這樣,就好。”
琦攸輕嘆一聲,縱容了弟弟任性的撒嬌,因爲在十歲之後,就很少可以見面,可是秀卻從未減少過喜歡哥哥的心情。
“琵琶。”聽起來有點輕的聲音。秀卻不由得鬆開了手,微微睜大眼眸——
“偶爾聽一聽你琵琶的技藝有沒有提升好了。”輕輕撥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脣間的淺笑讓秀驟然有了精神,露出了往常一般的笑容。
”琵琶的話,哥哥不管什麼時候想聽都沒有關係……“
“哼,笨蛋。”
好像小時候抓着自己的小手那樣,他無奈的揉着額頭,因爲沒有辦法討厭這樣的弟弟,他嘆息着走回了屋內,哪怕他的溫暖好像隨時會灼傷自己也是一樣。
抱着琵琶坐好的弟弟,認真地調着音弦,在秀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琦攸也曾抱着他撥動着琴絃。
——剛纔的事情,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秀,你果然還是……
琦攸不由得在脣邊夠起一抹微笑——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啊,那個少年是秀啊,那個不管什麼時候都會露出溫柔微笑的人。
很柔和的音色緩緩傾瀉,就好像融入了世間所有的溫柔一般……雖然遠遠達不到完美,但那,是琦攸永遠也無法彈奏出的音色。
琦攸輕輕的閉上了眼睛——要利用這樣的秀,會有多容易呢?多半清楚對方的意圖,秀也會退開一步什麼都不說。
“有一句古語,‘聞絃歌,知雅意’……意思是說,從一個人的琴音中,可以聽出這個人的意圖,”他似笑非笑的揉着太陽穴,“你還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呢,秀。”
“因爲我很喜歡哥哥啊,所以,對哥哥是不會有任何秘密的。”輕輕的撥了一下琴絃,秀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所以才麻煩呢。”他微微仰起頭,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屋內的空氣再次被沉默籠罩,直到傳來琵琶被放回架子上的寂寞聲響,秀才輕輕喚道,“哥哥,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吧。”
雖然直到很任性,他還是忍不住這樣開口了。
“男孩子的話,話太多會被人討厭的。”琦攸冷冷起身,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少年露出了有點寂寞的表情,澀然一笑,接着如同想起什麼一般的開口道,“對了,青瓊大人說,主上要來拜訪……還有讓哥哥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什麼的……”
“那個藍青瓊嗎?還真是個非常討厭的傢伙……有他在那個人的身邊,事情會變得有點討厭,”他忽然一笑,“不過也只是有一點點而已。”
“哥哥不管什麼時候都這麼有把握呢。”秀攤開手,彷彿有點無奈的模樣。
“僅限於對他們吧,讓我頭痛的傢伙還大有人在呢。”他躺在軟塌上閉目養神,忽然開口道,“吶,秀。”
“嗯?”
“你不要有什麼事,明白嗎?”他睜開眼睛,望着帳頂。
“哥哥……”
“不要誤會了……”他冷冷的轉過臉,露出了一絲淡淡的表情,“你的死活怎麼樣都好,可是……我已經不想,讓她哭了……”
(本章完)
插入書籤